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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宝堂:记松柏庵第二任校长马连良

 明日大雪飘 2023-08-23 发布于上海

在郝寿臣先生逝世后,松柏庵里的热门话题就是谁来接任校长。因此各种“路透社”的消息频繁地在校园中传播着。那时是经济困难时期,为改善学生伙食,校园里养了四口猪。一天早上,学生们突然发现四口猪都被宰了,猪圈也不见了。很快“路透社”就发布了新闻,说侯喜瑞先生将接任校长,因为侯先生是回族,所以学校从此不能再养猪了。转眼到了1962年初,“路透社”又传来新闻:校长室的正面墙上挂起一幅彩色照片,是郝校长与马连良、王长林合演《连环套》的剧照。当时郝、王均已成古人,因此断定校长非马连良莫属了。不过也有人说,马先生是北京京剧团的团长,怎么可能来当校长呢?

正在师生们纷纷议论时,一天晚上,全校师生集合在排演厅与新校长见面。那天,同学们发现一向衣着随便的苏连汉和诸连顺先生也穿上了崭新的中山服,好像过年一样地喜气洋洋。大家落座后,只见徐兰沅和王少楼先生以及洪维才、江枫和马长礼、马崇仁等簇拥着衣着笔挺、印堂发亮、仪表非凡、身材高大的马连良先生步入了会场。顿时,全体师生起立,向他们的新校长马连良报以长时间的热烈掌声。不知是特意安排,还是心有灵犀,马先生径直地走到苏连汉和诸连顺面前,伸出双手,与他们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很久不愿分开。当江枫副校长宣布了彭真市长签署的、委任马连良同志为北京市戏曲学校校长的委任状后,马校长款步登上讲台,发表了任职演说:“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两个月前,我们在这里沉痛地悼念郝寿臣校长。大家知道,郝老是我非常尊重的师长,他年长我15岁。记得我出科不久,天不亮就到先农坛喊嗓子练功。可是每当我打着灯笼走到天桥的桥上时,总遇到郝老打着灯笼往回走。当时我感到非常惭愧,促使我更早起床。后来我们约好一起用功,遇到下雪天,他仍然比我早到,带着一把笤帚,扫出一块地方来,作为我们的练功场地。后来我们同台演出了《火牛阵》《青梅煮酒论英雄》和《除三害》等许多戏。1928年在上海,我还陪郝老演过《李七长亭》的陈唐,他和王长林老先生还与我一起演出了全本《连环套》,现在我摆在校长室的那张照片就是我们那次上海演出的临别纪念。对于郝老的艺术和为人,我是非常钦佩的。”接着话锋一转,他一不谈如何治理学校,二不谈全校的教学方针,却直接谈起他学艺演戏的经验和教训,谈起了“三白”的重要,谈起了文戏学生要注重武功的训练。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不过事后同学们发现,虽然马先生讲了很多,但是与其说是施政演说,倒不如说是一次艺术讲座。接着,教务长洪维才郑重宣布:“根据刚才马校长的指示,明天晚上全校各班老生行当的学生到校长室由马校长给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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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晚饭后,全校四个京剧班的老生组学生坐满了校长室。七点钟的铃声刚刚响过,马校长就从校长室的套间里走出来与大家见面。

他说:“让我们认识一下,请你们自己顺序报一下名字。”这时同学们一个一个站起来自报家门,他认真地看着学生的面孔,不时地插话。

有个学生说:“我叫张鸿森。”

马校长看了一眼,就问:“你正学什么戏呢?”

张鸿森说:“我正跟李盛藻先生学《定军山》。”

马校长似乎很惊喜地说:“噢,跟盛藻学《定军山》,好哇。他的《借赵云》学了吗?他这些戏可厉害呀,我可弄不过他,好好学吧。”

接着又一个学生说:“我叫倪启勋,跟杨菊芬老师学《文昭关》和《搜孤》。”

“好哇,来,唱一段听听。”说着,用眼睛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李慕良,说:“来吧。”

这时他又说:“你们杨老师当年很红。我在'中和’演,她在'吉祥’唱,照样卖满堂,一位女同志《盗魂灵》都能唱。”

当倪启勋唱完一段《搜孤》后,马校长又一再说:“好,好。”接着,安云武和杨汝震也都各唱了一段,并告诉他是向王少楼先生学的。马校长顿时严肃起来,说:“少楼不容易呀,到底跟余三爷正经学过,教得多地道。你们一定要跟王少楼老师、杨菊芬老师和李盛藻老师好好学呀。我不是谦虚,他们教得好呀!”

当赵世璞报完家门后,马先生说:“到前边来,让我好好看看。”接着又问:“世璞,你跟谁学呀?”

赵世璞说:“我跟陈喜兴先生学《战北原》呢。”

“还学什么?”马校长又问。“还学《骂殿》和《凤还巢》……”赵世璞话没说完,不知道哪个同学在底下说:“他们尽学配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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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马校长堆满笑容的面孔立即沉了下来,说:“尽学配角怎么不好?我马连良当初在科班就是尽学配角。世璞,你先唱一段,我听听。”赵世璞唱了一段《捉放曹》后,马校长又说:“我看世璞扮相,嗓子都不错,只要努力,将来错不了。不过今天我还是得跟你们好好聊聊。想不到,你们戏校学生对配角是这种态度。要知道,马连良不是一开始就唱《借东风》的。我比不了盛藻,一进科班就是好角儿。我跑龙套的时候可能是最多的。有人就觉得跑龙套不好,我认为跑一回龙套就多得到一次锻炼。一是多一次练习化妆的机会,可以多照照镜子找找扮相,有什么不好;二是多踩一踩台毯,总比不上台好;三是能在台上看戏、学戏,那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有人只看好戏,我是好戏歹戏都爱看。主角戏配角戏、旦角戏、花脸戏都看。关键是要动脑子,人家为什么演得好,为什么演得不好,你能找出原因就是进步。你们可能以为我就会唱《甘露寺》,其实我入科班半年后第一次在广和楼上台是在《大赐福》中演那个张仙,那年我还不到10岁。讨了几天,我第二次登台是在《大神州擂》中演一个上手。你们连《骂殿》这样的戏都看不起,更看不上这个上手了。可是我就是开打也要脸上有表情,眼睛有神气,老师就说我会做戏。所以老师就又派我演《五人义》的小花脸,《金水桥》的老旦,《朱砂痣》里卖子的老旦等等。就是这些戏,我也都非常重视,老师就夸我会造模。我就是在这个基础上慢慢发展起来的。

有一次,先生派我一个《斩黄袍》的苗顺,最后下场时我加了一段[流水]。事先我找鼓佬和琴师请他们帮忙,唱给他们听,又说好话,又给他们买烧饼。这出戏,我比赵匡胤还忙乎。当然,那说闲话的就多了,要是没有点儿毅力是根本做不到的。可是当我这段[流水]唱完,台下一鼓掌,心里是很得意的。到后台,老师看看我一句话没说,我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要知道,我是做好了挨一顿暴打的思想准备的。你们想一想,我这一开头是多么艰难呀。从此,老师知道我不但工架能造模,文戏也能讨俏,才开始派我一些主演的戏。你们有人就看见我唱完戏把整麻袋的钱往家里搬,却不知道我马连良当初坐在人家马车后头,啃个烧饼赶场的那个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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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加官》

同学们听完马校长这一席话,真像读《天方夜谭》一样,感到很惊奇。因为同学们熬到毕业才挣32元工资,而马校长的月薪是1700元。这样的大人物,怎么能比我们的经历还苦还难呢?

马校长看大家很专心地听他讲话,便欣慰地笑笑说:“同学们,千万不要看不起配角。干我们这一行,能唱主角的能有几个人呢?你们也学了两天戏,应该知道学戏是多么艰难的事情呀!就是今天,我学过的戏也不敢说一个'会’字。我们的京剧,一个动作,一句道白,没有十年的功夫,就说不上会。我知道你们都想学我,可是你们只知道我唱大戏、挣大钱,却不知道台下的马连良有多难啊!说来你们也许不信,我小时候,家住在阜成门外,当时叫平则门。我家原来开家茶馆,设有清音桌,也就是票房,金秀山、德珺如、刘鸣山都在我们的茶馆走票,所以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特别喜欢戏。七岁的时候,我就在三里河的一个北礼拜寺学堂读书,现在北京中医医院院长赵炳南是我的同窗好友。我们每天放学,路过一家戏园子,叫阜成园,我现在还记得,当时的宝胜和班在那里唱戏。我总听见里面有唱戏的锣鼓声,心里一直在想,这舞台上的戏是什么样子呢?越来越想进去看看。后来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就决定逃学看戏。事先我跟一个小摊贩商量好,第二天上学,我就把书包放在小摊上,自己溜进阜成园。这是我马连良第一次看戏。我的印象是看了一出杨瑞亭的《战太平》;一出崔灵芝和冯黑灯的《因果报》;还有一出,我当时叫不出名字,只记得有一个小生站在桌子上,后来到上海见到赵松樵,那么一形容,他说是《云罗山》。这一看戏,就更喜欢戏了。后来家里问我将来干什么,我就毫不犹豫地说:'唱戏去’。那时我哥哥马少山也在学戏,学的是小花脸。我就被送到香厂路一个叫樊顺福的先生那里学戏。不料,这个先生特别爱骂人,有一次他家的少爷私自拿了钱,他就骂了一天一夜。学不到玩艺儿,竟挨骂怎么行呢?就这样过了两个月,我实在学不下去了,正好碰到一位张子潜先生,咱们内行都叫他疤瘌眼城隍,他把我送到了喜连成科班,才正式开始了我的艺术生涯。我不会忘记,入科那天是正月十五,张先生带着我从平则门外一直走到大栅栏时,都快六点钟了。他带我到广德楼后台,见到了叶春善先生。叶先生仔细看了我好长时间才说,这孩子,成。就凭轩先生这一个字,我这辈子就交给了咱们戏班。晚上八点,我被正式批准进入喜连成。当时我还没吃饭呢,肚子一饿,就特别想家,一个人怯生生的,有话也没处说,心里很难过。后来有人给我弄了点白菜汤吃,就算草草一顿饭。第二天我又呆了一天,我看别人有说有笑,自己又怕又害羞,也不敢搭话。到第三天,师父叫我喊喊嗓子,又让我唱一段,我就奓着胆子唱了一段'听谯楼打四更玉兔东上’,等于是入学考试,接着就让我跟大家伙一起练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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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科班,我也有许多难忘的事情。有一次,我正练功,突然一阵痰迷,口吐白沫、浑身抖颤,人事不知了。我们叶师父赶紧给我请了一位姓曹的医生。曹大夫一看,就说很危险,他告诉师父说,人是不行了,顶多过不去中午12点。那时是上午9点。叶师父很着急,主要是担心我的家长找麻烦。虽然入科时,张先生替我父亲签下了我的卖身契约,师父仍感到有些对不起家长。就在这时,我父亲得着信儿赶来了,一看我这样子,没有一句怨言,反而安慰师父说,不要紧,反正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他要死了,是我们马家的鬼,要是活了,还是您的徒弟,您还得栽培。说完深施一礼,就把我带回家了。这病确实非常厉害,经过大夫调治,到第八天我才睁开眼睛;到一个月光景,我的身体才复原,父亲又把我送回喜连成。这场病虽然是我的一场大灾难,可是却也是我日后发达的契机。因为叶师父和萧长华先生念我父亲在我发病时说的那一番话,非常感谢我父亲的知情达理。从那儿以后,他们都格外认真地教导我。正因为这样,我也才有我今天这点成绩。所以我总也忘不了我父亲经常说的那句老话: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这次就真的应验了。为了栽培我,师父特意把我派在茹莱卿先生那里学武生,第一出戏就是《石秀探庄》。我学这出戏非常认真,不但学得好,学得快,还把祝小三和栾廷玉以及钟离老人的戏记得很瓷实,到今天我也能说总讲。当然,茹先生教得也极为地道,使我终身受益。到今天我所以还能演《九更天》,翻吊毛;演《盗宗卷》时,抬起右腿,单腿碾步唱一句[散板]没有一点负担,都与当年的武功基础大有关系。因此我要告诉你们,学老生必须要有武功基础,没有扎实的武功,演什么文戏你的身段动作也边式不了。我第二出学的是《蜈蚣岭》,那时我的本工就是武生,以后又学演了不少武戏。对了,你们在座的都学过武戏吗?”

“都学过。”教务长洪维才说,“我们的教学方针是前三年不分文武行,老生组的学生同时也都是武生组的学生。他们都学过《夜奔》、《探庄》、《大神州擂》和《蜈蚣岭》等武戏。”

“好,好。这也是郝寿臣校长的功劳,这才是搞教学的行家。有个同学不是说正学《定军山》吗?这出戏我虽然还能唱,但是年纪大了,弄得动恐怕也不是样子了。你们这出学得怎么样了?”

“学得差不多了,下个星期就彩排了。李盛藻先生让我们多练练大刀下场,跑跑圆场。”张鸿森同学站起来,规规矩矩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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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校长若有所思地看着学生们,很感慨地说:“同学们,这出《定军山》还有一个名字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同学们齐声回答。“这出戏还有个名字叫《一战成功》。今天我就给你们说说这出《一战成功》的故事。”

马校长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看,你们现在是多么幸福呀。住楼房,有暖气,我那天到你们食堂一看,就想起我们在科班吃的熬白菜汤,真是天地之别呀。学校给你们请来这么多好老师,条件多好哇。那时我为了学戏,挨多少打不说,出科后,为了学戏,我得带着大口罩去看余叔岩先生的戏,都是偷着学呀。你们不理解,我马连良现在有一号了,仍然感到唱戏是最难的事情。有时,真是防不胜防。当年我在北京已经挑班儿了,已经是马连良了,可是有人就给我下绊儿,约请我和余叔岩在开明剧院合演《定军山》,当时就叫《一战成功》。虽然这是一出演了无数次的戏,当时可真难坏我了。因为这明明是要考我呀,而且是放在'火上烤’啊。人家余三爷和杨小楼、梅兰芳是咱们京剧界的'三大贤’,我无论如何也唱不过余三爷的。可是我要不唱,就栽了;唱不好,也得卷铺盖卷,从此再也别想回北京唱戏了。所以当时我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因为我心里没有底,只说三天后答复他们。这三天我反复琢磨这出《定军山》,一个字、一个腔、一个动作地琢磨。这是老谭先生的戏,是不能随便改动或加个高腔的,看的就是你有没有准谱,看得是你的水平。我琢磨三天,就是要把同样的唱腔和动作,原封不动地唱出水平来。你们说、难不难?当然,我唱前半出,余三爷演后半出,如果我这前半出掉到凉水盆里了,人家余三爷一上来就那么红火,我这马连良三个字还往哪儿摆呀?我考虑三天后,才揭榜演出,结果还真是来了个'一战成功’。后来有人告诉我说,有天余三爷在大栅栏东口看见我演《黑驴告状》的海报,就对他的朋友说,别看我的学生不少,恐怕哪个也唱不过这个马温如。有余三爷这句话,说明我的努力没有白费,经受住了那次考验。你们可以想像,那时艺术竞争多么激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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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平关》 

经过三天的全校老生大课,马校长心里有了数。他认为学生的唱腔都学得很规范,有王少楼和杨菊芬等老师把关,是没问题的。做工戏有盛藻和盛岩师弟在学校,也不用他操心。高班缺功的是念白,低班都是用《二进宫》和《上天台》等唱工戏打基础,所差的是正宗谭、余派的身段基础课。当然,他要教戏也要考虑到与其他教师的教学剧目不能重复,不能砸了师兄弟的饭碗。在他的提议下,给高班学生安排学习念白戏《审头刺汤》,给低班学生安排了《问樵》。高班的课,他先让迟金声先生按他的戏路给代课,同时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观摩他与萧长华老夫子和张君秋先生录制《审头刺汤》的录音现场。低班的课,他却格外认真,每节课他都要一遍一遍地给学生示范。有人说马连良不会一招一式地教学,要是见到他汗流浃背地教《问樵》的情景,就会知道他不但会教,而且比一般老师教的还要细腻得法。这出花钱都看不着的好戏,他毫不吝惜地无数次示范给戏校的小学生。对高班的《审头》,他是很严格的。今天他给学生念一遍,提出要求,第二天就必须都要念会,达到要求。如果有人说“没有时间”或者“忘记背戏了”,那么这个学生也就从此丧失了继续跟校长学习的机会。因为在他看来,他的学生必须跟他一样用功。

由于他的严格要求和迟金声先生的认真辅助,《审头刺汤》很快就达到了演出标准。就在这出戏第一次正式演出之前,从不过问学校工作,一心教学的马校长第一次行使了校长的权力。这是因为当时戏校演出海报上从不允许刊登学生的姓名,以杜绝学生的名利思想。可是马校长认为,我们培养的学生在观众中必须有一定的知名度,在同学中也应该展开艺术竞争。在他的坚持下,《审头刺汤》第一次在广和剧场的演出海报醒目地刊登了老生安云武、青衣杨淑蕊、丑角郎石林等学生的姓名,还特别标明“马连良校长亲授”。演出那天,不但马校长亲自把场,张君秋和李慕良以及所有在京的马派弟子也齐聚一堂。开演前彭真市长也到了,所以那天的演出气氛非常热烈,安云武上台的引子就是一个满堂好;痛斥汤勤的念白也获得了掌声。整台演出都很成功,马校长那天异常高兴,完戏后还走上舞台和学生们一起谢幕。到后台,有的弟子正准备与他一起回家时,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事情,说:“我这会儿不回家。我要到侯喜瑞侯老家看看,只要侯老高兴,我们哥儿俩今晚上就吃'烤肉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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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校长与侯喜瑞先生来到烤肉季一落座,马校长就说:“侯老,我在学校教了出《审头》,发现这学生还是在唱工方面发展比较合适,所以我想给他说出《白蟒台》……”

“行,我教《取洛阳》,成了吧。”侯老抢先说出了马校长的本意。

“您真是痛快,小弟刚到任,请师哥捧捧小弟,您今儿个一定多吃点儿。”马校长说着,站起来给侯老布菜。

不久,马连良、侯喜瑞亲授的《取洛阳·白蟒台》就演出了,效果确实比《审头》要好。那么这出《审头》谁来唱呢?不久,马校长就发现了一个学生,就是比安云武小一班的杨汝震。尽管迟金声先生总说,汝震同学是很用功的,只是因为有人曾透露杨汝震意在宗谭,马校长也就没有注意他。可是有一次,马校长在人民大会堂演出《清风亭》一时找不到扮演张继保的娃娃生,学校就推荐杨汝震去救场。汝震是临时“汆锅”台下又坐着刘少奇主席、周总理和朱总,自然很紧张。马校长一再地嘱咐说:“汝震,别怕。”不过一上台,马校长就放心了。他发现这学生在台上挺撒得开,叫头和念白都能带着感情;跟自己对白的时候也很入戏,不觉就对汝震格外青睐。在后台杨汝震见到马富禄先生,就叫了声“老师”,可能声音小,马富禄没听见,马校长在旁边一见却不高兴了,大声说:“富禄,我的学生叫你,你为什么不理人。”这一说,弄得汝震倒很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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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杨汝震按校长约定的时间来到马家,一进门,规规矩矩地叫了声“爷爷。”

马校长说:“坐下吧,你这次跟我演出有什么感觉?”

汝震想想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台上看见您,仿佛您不是马校长,好像您就是张元秀,真把我当张继保了。我一看您的眼神,怎么跟台底下就不一样。一下子就把我带到戏里去了。”

马校长一听就笑了,说:“演戏嘛,怎么能跟台下一样呢?要演张元秀,就要有张元秀的感觉,想到张元秀的处境。你这个感觉很好,说明你上台就能入戏。你们的《借风》学得怎样?'

“迟老师还没教完,还唱不好。”汝震老实回答。

“没关系,我听听。”这时,汝震发现马校长非常随便,一点架子也没有,也就放开了胆子唱了一段《借东风》。

马校长说:“唱得很不错,可毛病也不少。”接着马校长就一句一句地给汝震纠正。他特别强调了几个地方,说[导板]的“犹如反掌”的“反”字后面的尾腔要唱得干净,不要拖泥带水;[回龙]“襄助周郎”的唱腔可以多拖两板,但是不能把节奏撤下来;同样“七星坛上”和“观瞻四方”的唱腔也要圆着前面的尺寸,只有唱“望江北”的时候可以往下扳一些。马校长说:“我也莫名其妙,他们学我都把这几个地方坠下来。可是我除了'望江北’放慢一些,其他都是一样的。他们不明白,我们唱的是劲头儿,尺寸不能忽快忽慢。那么夸张就过火了,怎不招人讨厌?”接着马校长又让他背了几段《审头》马校长一直闭眼听着,只有唱到[散板]“为人休犯法律条”时,马校长嘱咐了一句:“记住,这个法字要往上滑着唱,别让人听着那么傻。'他们就这样,边说边唱,半天时间就过去了。马校长看看表说:“我要去清华园泡澡,你搭我的车,送你一段吧。”杨汝震犹豫了一下,因为搭校长的车反而更远了,但是他还是跟马校长上了车。在车上,马校长一听汝震说能翻大跟头,就说:“这太好了,等咱们说完《赵氏孤儿》,我再给你说一出《焚绵山》,我一直想让介子推在最后焚山时从三张桌上翻下,既然你行,这戏就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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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杨汝震与关静兰、郎石林主演的《审头刺汤》正式演出了,报纸上赫然登出:马连良、张君秋先生亲授。演出的效果非常热烈。接着,迟金声先生也把《赵氏孤儿》的架子搭起来了。因为前两出戏都是安云武首演,大家都以为这出戏是非安云武莫属了。迟金声一听,就直摇头,说:“马校长说,他还是要看一看,不偏不向,谁好谁演。”那天,两个班的老生尖子,按顺序都走了一遍程婴的头场。最后,马校长对迟金声说:“这出戏,我看给汝震先排吧。你看他脚底下的小垫步,眼神往后拉拉着那个劲头儿,都有点意思了。看来这孩子有心。”马校长在艺术上就是这样因材施教,公正无私。

不久,马校长看了杨汝震串排的全本《赵氏孤儿》很是满意。然而即将彩排的时候,一纸行文传了下来,宣布“《赵氏孤儿》是复仇主义的大毒草',就这样,一出好戏被葬送了,就要鱼跃龙门的杨汝震也被耽误了。当然,马校长的心血和杨汝震的努力也没有白费。30年后,由汝震倾囊教授给穆宇的《赵氏孤儿》,在北京、上海、武汉、香港、台北和天津演出后引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轰动,使汝震感到欣慰,也给马校长争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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