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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捞一篇内参式旷世经典:看语言学大师怎样对大作家吹毛求疵

 野叟45wihpp13w 2023-08-24 发布于山东

本文要打捞的,是一个很有价值的旷世故事,故事里产生了一篇特别有价值的内参式旷世经典。这个真实故事发生在语言学大师L和大作家F之间,它和这篇经典在今天显得尤其珍贵,但它们似乎正加速被人们淡忘。

L和F都是上了《辞海》的人物。作为大型综合性辞书,《辞海》系国家级文化工程。只有对社会产生重要影响的人物,并且是必须在他们死后,才有资格被写成《辞海》里的词条。

F是著名的散文家和文艺评论家。曾任《解放日报》编辑、新华社记者、《新观察》主编、《中国作家》主编、《文艺报》主编,中国文联副秘书长、中国作协副主席。有《F文集》九卷行世。“F文学奖”就是以其名字命名的。

他生在名门世家。其父系北师大著名教授,精通法、英、意等多门外语,有译著三四十种,最著名的是《马可波罗游记》。上大学之前,F就是多才多艺的高材生,除外语好,涉猎了大量中外文学名著外,还擅长京剧表演,被四大名旦之一的程砚秋收为弟子,还是北京市中学生百米仰泳亚军。

L是被尊为大师的大语言学家。曾任中央大学教授、清华大学教授、中科院学部委员、中国社科院语言所所长、中国语言学会会长、俄罗斯科学院外籍院士。曾任语文出版社社长、《中国语文》杂志主编。系《现代汉语词典》首任主编、《汉语大词典》首席顾问、宪法的语文顾问。被点名撰写“语法修辞讲话”在《人民日报》连载,由此“讲话”整理成的同名书已成为名著畅销至今。

L毕业于国立东南大学(今南京大学)外文系,后留学英国牛津大学、伦敦大学。有多种著作并《L文集》行世。是出身外文专业而在汉语上获得突出成就的几位大语言学家之一。被称是语言学家中最会写文章的人(有人说,语言学家的文章,总的来看,往往写得并不精彩)。而其子同样成名成家,不过并未子承父业,而是成了核物理学家、中科院院士。

故事就发生在这样的L和F 之间。

F有较长时间在昆明军区工作,曾十赴云南边疆,写下多篇相关散文,轰动一时。这一年,F写了一篇西双版纳游记,刊登在《人民日报》上,咱们暂称为《H》吧。《H》后来成为F的散文代表作,被多种选本收录,比如《今文观止(现代、当代卷)》(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2013.7)。颇有影响的《现代散文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3.6初版,2020.6新版),收录的F的唯一一篇散文,就是《H》。

可是时机有点不巧。

这一年,火爆异常、“空前绝后”的“语文学习讲座”在北京开讲。地点先后借用的是长安大戏院和民族文化宫礼堂。讲座持续了四年200多期。讲座内容主要是名作解读和文章评改,辅以知识讲授。现场讲座的同时,讲座内容以录音带和讲义汇编性刊物《语文学习讲座》的形式,向全国的学员发送。《讲座》总共印发了38期。

讲座讲师共40多位,基本是京城的知名语言学家和文学、文化大家,多数是后来上《辞海》的人物,不少是大师级的。讲师中包括叶圣陶、吕叔湘、王力、朱德熙、张志公、王瑶、张寿康、周振甫,包括老舍、冰心、赵树理、吴组缃,还有赵朴初。这样的超豪华师资阵容,至今是任何一所大学不可望其项背的,被指“空前绝后”。L就是其中的骨干讲师之一,他主讲的是文章评改。

也许是什么“天意”,L选中了F的名篇《H》进行评改!

我想,这篇就应该是最佳选择:选就要选时文,这样才新鲜,也更有现实意义;选就要选写景类文章,这样才不容易材料过时,评改文才有更持久的生命力和吸引力;选就要选本身质量不错,至少是看上去不错的文章,最好在高端报刊发表过,也就是被做过质量认证,这样才能训练鉴赏能力,使人发现不足和改善的空间在哪里,才能让人深刻认识到“好文章是改出来的”。

而且,L还评改得非常扎实非常狠,可以说锋芒毕露,咬文嚼字,吹毛求疵,毫不留情。

咱们仅举原文开头三处例子。

第一处,即第一段,原文只有一句话,本身没有问题。但L指其与第八段重复,直接删去了。

第二处,即原文第二段第一句话:“许多人都听说过云南大理的蝴蝶泉和蝴蝶会的故事,也[1]读到过不少[2]关于蝴蝶会的奇妙景象的文字记载[3]。”L批了三条:[1]这里用“也”字,那就是说这许多人都是不但听说过,并且也读到过。这可不一定。改用“或者”好些。[2]说这种记载不少,是对的。说许多人都读到过不少这种记载,那就不见得对。[3]记载总是用文字,“文字”二字可省。

第三处,即原文第二段最后,F引用徐霞客《滇游日记》里百余字一段话的开头:“……山麓有树大合抱”(省略号是F原文里的)。L查证了徐霞客原著后指其断句错误:这一段引文前面是“……半里,有流泉淙淙。溯之又西半里,抵山麓。”可见“山麓”二字属上句,不是“山麓有树”为一句。(L在后面还指出了F对引文在理解上的重要知识性错误。)

就这样,L对《H》原文进行了不落一字的全面评改。评讲、改动的地方总计超过70处,最终将原文从4000字删改到2300字,L的评讲本身是6000字(上述三数均为打字软件的统计结果)。就是说,L用6000字给你讲《H》的4000字里有哪些问题,为什么要删改到2300字。而L最后说,他相信自己的修改并未“伤筋动骨”,原文的一般性风光描写部分还可以再“挤水”压缩二三百字,全文的篇幅因此可以减到原来的一半。

L的这次讲座引起了强烈反响,讲稿叫《评讲〈H〉》。

至少单从讲稿看,《评讲〈H〉》是“语文学习讲座”所有评改类讲稿里最受欢迎的一篇,也是L的几篇评改文章里最受推崇的。而经L修改后的《H》,后来被选入全国统编中学语文课本,使用多年,传诵广远。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这篇课文未署作者F姓名,而是只注此文经过L修改。

这就是L和F之间因《H》而发生的旷世故事,《评讲〈H〉》就是我说的旷世经典。

其所以说它是旷世故事,是因为这样的事情,不只在这么高层次的大家之间未发生过,以后也难以发生。试想,你拿《H》来评改,这不是打F和报纸的脸吗?而据我“检索”,未发现F和本文编辑有什么怨言的记载。而这样一种批评气氛,才是文化发展和繁荣所需要的环境。在文艺批评有时沦为只剩下圈内人捧场的今天,这样的评改或者说被评改及其反应,显得尤为珍贵。

而知道这个故事,读读这篇由语言学大师全面细致评改大作家代表作的文章,就不难理解这篇《评讲〈H〉》是多么难得而旷世了。关键是这篇文章除了本身讲解的东西之外,还能给我们多种教益和启示,比如什么叫咬文嚼字,什么叫“吹毛求疵”,为什么要“吹毛求疵”,怎样进行“吹毛求疵”,为什么说好文章是改出来的,等等。因此,它至少不应该被快速淡忘。

现在,咱们作相关说明如下:L就是吕叔湘(1904—1998),“语法修辞讲话”在《人民日报》连载于1951年;F就是冯牧(1919—1995),《H》即《澜沧江边的蝴蝶会》,发表于《人民日报》1961年6月18日;《评讲〈H〉》即《评讲〈澜沧江边的蝴蝶会〉》;“语文学习讲座”举办于1962—1966年,举办方是中华职业教育社所属的中华函授学校。

也许是出于对大作家的尊重,在这位比较长寿的大作家去世之前之后各几十年里,大师(更长寿)的这篇旷世经典都没有被广泛地公开传播,而主要是像内参一样被少部分人藏读。

最后,咱们说在哪里能找到这篇旷世经典。

就我所见,纸质版有四个来源,分别是《文章评改》(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10),《文章评讲》(商务印书馆,1980.9),《名家怎样改文章》(湖南人民出版社,2012.12),《大师教语文》(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5)。

打捞一篇内参式旷世经典:看语言学大师怎样对大作家吹毛求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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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捞一篇内参式旷世经典:看语言学大师怎样对大作家吹毛求疵
打捞一篇内参式旷世经典:看语言学大师怎样对大作家吹毛求疵

网上目前可以查到电子版,有两种版式。

打捞一篇内参式旷世经典:看语言学大师怎样对大作家吹毛求疵

上图:流媒体式(文本同纸质版)

打捞一篇内参式旷世经典:看语言学大师怎样对大作家吹毛求疵

上图:PDF式(针对“点”的评讲变为随文注)

这样的经典,是可以收藏起来,想到时拿出来看看的。我本人想到时就在《文章评讲》中翻看,此书是多年前从旧书摊淘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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