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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神仙儿是村里人和远近十里八乡的人对我外公的敬称。武是他的姓仙儿，是家乡人对有能耐的人尊贵的叫法，特别是对手段高明的阴阳先生和妙手回春的医生。 来的是同村的人，显然来得匆忙，即便是院子里那只狗冲着它汪汪大吼，他也没有退缩。外公在窗子里低声说一句：“卧下！”那只全身乌黑的四只眼小土狗，便哼咛一声，将粗犷的声音吞进了肚子里，然后调转身，摇着尾巴，钻进堂屋门口台阶边的狗窝里。 外公也早已忽地从床上直起身子，放下书，将两只脚伸进破旧的布鞋中，然后起身离床，弯下腰将鞋后跟拽起来，扯一扯中山装，端正了一下帽子，大步走出了西厦房，迎着了走到院子中的来人。 那人是同村的人，一头花白的寸头，嘴巴周围是葱生的胡子，像长满杂草的菜地，很久没有人打理。原本满脸的愁云，看到外公的那一瞬间，就全部散去了。笑容从干旱的脸庞上钻出来，如雨后迅速长满翠绿浮萍的池塘。他说：“武仙儿啊，你在家真是太好了。” 我外公已经推开了东厦房的门，门轴在石门墩上的门窝里滑动旋转，伴着一声雷动似的响声，打开了。“进门说话！”外公把来人引进了房内。 那东厦房隔成两间，分别是外公的药房和诊室，为了顾及病人的隐私，他看病从来都是把人引进诊室。在听诊桌子前坐定，还没有诊脉，他已经能够将病情诊断得八九不离十。最后的把脉、看舌苔、听诊，不过是进一步验证自己的诊断。其实，从病人进门的那一瞬间开始，他的诊断就已经开始了，抬头看来人是谁的同时，已在看他的神态、脸色、眼睛，以及是否流鼻涕，清鼻涕还是黄鼻涕，鼻子是否通红，嘴唇是否发白。来人的气息，说话的声音，嗓子的状态，走路的步态，都是他诊断的依据。 在听诊桌前的外公，有着资深老中医的淡定从容，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微笑目光柔和地盯着前方不远处，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皮时不时的也眨一下。三根手指搭在来人的手腕脉搏处，耳朵在一片宁静中，倾听从手指上传来的心跳声。 轮流摸了两只手腕处的脉搏，外公微笑着说：“没什么大事，只吃了两副中药就好了。”来人似乎有了精神病，仿佛也好了一半，。药方开好了之后，只见外公双手飞动，在那一排中药架子前也不用看，凭着感觉拉开一个个抽屉，从中抓出各色中药来，放在一个小小的秤盘上，移动小巧精致宛如玩具一样的秤锤，称足分量之后，放进铺在桌子上的方纸上。 药抓齐之后，外公就从纸的四角开始包起，手法灵活，依旧不用眼睛看，那干过农活也拿惯书籍，把惯脉搏也包惯中药的手指，仿佛自行运作的机器，一经碰触到药包药的纸，就像锁定了猎物一样，一切的节奏都被固定下来，一切的步骤都最简洁，一切的动作都行云流水。这是几个简单的动作，这是几个简单的操作，两包方方正正的中药包，就静静的躺在台子上，棱角分明，四面用纸绳捆扎起来，在顶上打一个结，刚好可以手提。 来人接过药，说了许多感谢的话，走出了诊室的门，说了句：“明天早上我再来！”外公送他往外面走，边走边说：“哪里用这么着急？两副药先吃完，没啥事了再说。” 送走了来人，我忍不住提醒外公说：“外爷，你给他包了两包药，他好像还没有给你钱呢。”外公已经走到水龙头前洗手，清凉的自来水从水龙头中往外流，像一道雪白的光柱，落在他手掌手背上。他两只手轮番搓洗。伴着哗哗哗的水声，外公说：“都是一个閁的，啥时候的给都一样，再说两副药也不值什么钱，给不给都不影响啥。” 外婆给递毛巾给他，正准备说什么，那只在窝里安静睡觉的黑狗，又忽地站起身来，正想叫，外公呵斥道：“小黑，卧下！”那只小黑狗头一低，卸下了所有的气势，趴下了那两只前腿，小小的脑袋又压了上去，眼睛也闭上了。 “武仙儿在家吗？武仙儿，快跟我走，我妈突然肚子疼得厉害，你赶紧去看看是咋了。”一个粗声粗气的女人，没见到人，声音就已经灌满了整个院子。然后一个50多岁的妇女跳进了院子中，两三步就已经冲到外公面前。外公来不及擦手，就被那妇女拉着胳膊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外婆正想讲什么，又来不及讲，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我也许久没有见到外公这么忙了，于是惴惴不安地问外婆：“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看病呢？” 外婆叹了口气，说：“当大夫就是这样，不管多晚，人家有病，叫你去，你就得去。病这种东西，早一分钟治，就早一分钟好，病人也少受一分钟罪。你外爷心善，只要有人叫，都去，没日没夜的，有时候三更半夜，有时候鸡还没打鸣，一趟一趟的，有时候热饭都吃不上一口。” 我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总以为当学生辛苦，但是和外公比起来应该算是挺幸福的了，早上起的早，晚上也睡得早，夜里再怎么也有7到8个小时的睡眠时间，白天就是在教室里上课，不用经受风吹日晒雨淋，到了饭点就去吃饭，从来不用操心钱从哪里来。 “这么辛苦，有些人还不给钱。”我有些愤愤不平地说。 外婆笑了，说：“不是不给钱，有些人家比较小心，也比较讲究，规矩也多，有些是大早上不能借钱，有些是晚上不能花钱，怕钱财外流，也怕晚上光线不好，看不清给钱给的是多少，找回的钱是真还是假。即便是晚上不给，明天白天他们一定会把钱送过来的。” 外婆话音刚落，小黑又直起身子，对着大门外汪汪叫了两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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