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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事记忆|麦收时节的“候鸟”:麦客的前生今世

 昵称37581541 2023-08-25 发布于江苏
王志军 江苏省连云港市赣榆区委宣传部

  过往年代,在麦收时节,有几万十几万的浩荡人流,离开家园和家人,随着麦熟的气息,如同候鸟,那些一年一度、年复一年,西北、华北等地在麦子成熟季节成群结队,用力气和汗水,异地为人收割小麦的短期农民劳务工群体,为贫困的生活换取一些钱两。这个群体,被称为“麦客”。陕西也有把麦客叫“麦胡钐 ”“忙伙”“猫呼噜”。麦客,作为社会底层的一个曾经存在的巨量群体,在精英叙事理念下的正统历史书写中,其存在是被无视的,后世是看不到的。然而,无论是否被书写、被记载,都无法抹去他们曾经的存在。因为,他们曾真实扮演着不可或缺的小麦收割者的角色,已经深深地嵌入了中华麦作的历史册页。是黄土高原、华北大平原产麦之地特有的农业历史的一种样貌,也是传统农耕文明中一个独特的麦作文化的人物符号。

  麦客究竟最早出现在什么时候,并没有确切的历史记载。有说从秦朝起,西北的陕西、甘肃、宁夏等地就有麦客存在。清代乾隆年间的方志明确指出:“麦秋刈获,必须麦客,其人俱秦陇之民,自西祖东,良芳不一。”乾嘉时期李兆甲的《麦客子歌》写道:“君不见俗称麦客子,田如太虚宽腰镰。先刈秦云卷,肩担远挑陇月残。一身亲收几万顷,饭饱与己尽无干。吁嗟乎,躬收几万项,一饱尽无干!”曾做过陕西巡抚的清代官员吴振棫在《麦客行》中记述:“客十九籍甘肃,麦将熟,结队而至,肩一袱、手一镰,佣为人刈麦。自同州而西安,而凤翔、汉中,遂取道阶成而归。岁既久,至者益众,官吏惧有意外之扰,颇逻察之,不能禁也。秦人呼为'麦客’! ”这表明,至少在清代,麦客就登上了夏收时节的舞台。且90%的麦客来自甘肃,成群结队,肩背包袱,手拿镰刀,受人雇佣。直到21世纪00年代,甘肃作为在陕西作业的麦客最大源地这一情况仍然没有改变。麦客遍及西北地区,关中是最大集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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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客们的市场何来?以“千军万刃进关中”为例说明。一方面,麦客为了生计需要“走出去”。麦客的肇端和来源地,在甘肃和宁夏属黄土高原腹地。这些地方,少雨多风,霜期较长,干旱和无边无际的梁峁造成了封闭和贫困。每年春末夏初的时候,青黄不接,多数农民家庭中的存粮已经吃得所剩无几。在自然条件恶劣、贫困面广、农村剩余劳动力多的情况下,赶场(麦客外出割麦叫“赶场 ”,易地待雇叫 “转场 ”),就成为当地农民糊口谋生的一种传统自救方式。另一方面,收麦需要把麦客“雇进来”。谚语说“收麦如救火”,是说小麦收割要抢抓时间往前赶。这有两层含义。一是,成熟后的麦粒与麦壳唇齿难顾,极易裂开散落,见不得阴雨天,收麦稍有迟慢,小麦就会发芽霉烂;二是,小麦收割与后茬作物如玉米播种,需要争抢农时,收完小麦急需腾地。收麦迟了,耽误秋庄稼的播种或管理,所以收麦如救火一样紧迫。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关中麦作区人口少但种麦多,麦收是龙口夺食,雇佣麦客是客观必要。而关中小麦成熟较早,给甘肃等地麦客来关中收麦提供了时间差,之后不耽误麦客自家的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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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麦客的态度,处于自身功能和利益的不同考虑,官方与民间各不相同。有地方官吏出于治安考虑,对其成群结队大规模流动表示担忧予以查禁。而麦作区的雇主,对于劳动力有着巨大的季节性需求,难以禁止。至于雇主如何对待麦客,也不尽相同,大抵主要看出于什么样的本心了。一般地,麦客要自带衣服被褥、镰刀与磨石,饮食住宿由雇主安排。“麦客”不得登堂入室,房前屋后,甚至麦场,都是他们的栖身之所。一些地方,年长者骂家里孩子好吃懒做时会说,“你咋像麦客一样,比牛还吃得多”。可以看出,官民两者,对麦客的防范和歧视,都是客观存在的。
  按照西北贫困农业地区的观念,男人在外吃苦受累挣钱养家、女人在家照顾好孩子老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实际上,麦客并非完全是男人的角色,女性麦客也很常见。她们大都是夫妻麦客,也有的是跟同村人出来的,还有年轻夫妻带小孩出门割麦的。相较男麦客,女麦客不用与雇主侃价,只跟着割麦即可,侃价由男麦客来做。一个麦收季,麦客辛辛苦苦,往往刨去路费挣不到几个钱,不少人只捞到个肚圆。除了干农活,那时的农民没有什么文化和本领,也就没有更好的挣钱糊口、改善生活的渠道。麦收时节,闲不住的农民,跋涉千里、亲情远隔,走出去当麦客,就是唯一的生计选择。麦客们自编的歌谣唱得很实在,也很悲情——“挣钱不挣钱,落个肚子圆——逛世纪哩!肘肘 (镰刀)挣钱难,混个肚子圆——逛世界哩!”“嗨哟哟,一年盼个麦儿黄,不想婆姨不想娘”。无论多少,麦客们只要能够获得些许收入,就愿意投入劳动, 不敢也不愿计较报酬多少。哪怕就混个吃饱,就当是看外边的世界了。
  从一定意义上讲,麦客即使一个麦收季节没有赚到什么钱,但从贫困地区到相对富裕地区来回这一趟,从乡村到城市交通的转换,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徒步也好,乘火车也罢,所有这一切,都给麦客以人生的新体验,给心灵以新的冲击。麦客通过对外界信息的集纳和分析,再传播给家人,特别是下一代,相当于家人也看到了外面更新鲜更广大的世界。在此视角上看,麦客也扮演起了不同地域文化乃至文明交流的角色,从而让麦客家乡的人们,更加向往和追求美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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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现代社会后,遍及陕甘宁的麦客主要汇流于较为发达的陇海铁路沿线,麦客们扒火车、乘客车、坐汽车,从甘肃等地进入八百里秦川的宝鸡、咸阳、西安等地。胡武功《藏着的关中——秦人百相》中说,1980年以后的麦客,迎来了职业黄金时代。他提到,1992年以后,麦客身价倍增,关中各地时常发生争抢麦客的事。主要是因为当时关中农民做生意、办工厂的多了起来,雇佣麦客就必不可少。“800元也得雇!”有的雇主横了心,甚至叫来“夏利”“奥拓”“桑塔纳”小轿车,直接把麦客拉到麦地里。这样的极度风光,到了20世纪90年代后期,特别是2000年之后,就一去不复返了,“一把镰刀割天下”的大规模麦客流动现象渐行渐远,传统麦客已成为我国农耕时代的一个历史印记与文化符号。

  随着农业产业结构的不断调整,农业机械化水平的提高,城镇化发展速度的加快,麦客在历史的不同时期选择了不同的生计方式。机器大生产对传统农业生活的冲击,使得麦客也迭代升级。在社会急剧变化、时代加速演进的今天,麦客从历史中走来并华丽转身,以新的形式和面貌登上现代麦作的舞台。镰刀变成了联合收割机,老麦客变身为新麦客。每到麦收时节,夫妻、家人、朋友搭伴,一辆卡车、一台收割机、一应俱全的生活用品……麦客们依然如候鸟一样,根据全国小麦成熟的不同时间而迁移,由南而北,与收获的时令赛跑,追赶着各地的麦收季,被称为“新麦客”。可以看到,在湖北、河南、山东、河北、陕西……从江淮平原到华北平原,再到黄土高原,联合收割机的队伍在高速公路上奔驰、在金黄色的麦田中游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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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麦客的生意,一部分由麦收地的“中介”来介绍。这些中介或是村里的干部,或是当地有名望的人。中介会给麦客介绍业务、安排食宿,保障麦客安全,帮助处理纠纷,同时从中抽成,每收一亩,收取5-10块的“介绍费”。新麦客们每年都有相对固定的麦收路线,也与此有关,他们更愿意去熟悉的地方,尽可能减少纠纷的出现。这一点,与过往时代的老麦客,很有几分仿佛。时下,在互联网的加持下,预先在网上签约接订单,新麦客接生意越来越便捷了。比如,一位新麦客的手机里,有一个名为“京津冀农机联盟”的微信群,聚集了100多个像他这样的新麦客。新麦客们通过便捷的网络,可以得知哪里需要收割机,甚至能精确到几月几日的某个时间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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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麦客更喜欢在农业合作社或种粮大户通过承租、流转获得的大片耕地上收割小麦,这样的麦地往往面积更大、更平整,不用频繁地调转联合收割机的机头、卸下舱中的小麦。小农户的麦地,常常只有几亩到十几亩地,面积较小也细碎分散,不适合联合收割机操作。承接小农户麦收业务的,更多是履带式的小型收割机,也便于转场到下一农户。新麦客是一个普遍年轻化的行业。麦熟一晌黄,麦收是跟天气的赛跑,是“和老天爷抢时间”。许多新麦客,每天要工作20个小时左右,常要连夜抢收,休息则更多放在千里转场的征途中。这样的工作强度,将大部分年龄较大的农机手淘汰了出去,超过40岁就算大龄了。加之一些农业合作社也自备有联合收割机,也进行跨区麦收作业,对个体单干的新麦客形成竞争。但仍有坚持者,对麦客这个职业保持着热情。

  无论如何,新麦客已放下祖辈们代代相传的镰刀,越过悠久的传统农耕时代,在广袤的华夏大地上,收获粮食,也收获未来,演绎属于自己,也属于这个时代的丰收时节的别样精彩。


作者简介


王志军,理学硕士,曾研读农史,发表多篇新闻评论作品,获省级新闻奖多次。

《西北农业学报》官网网址 :

http://xbnyxb./ch/index.aspx

西北农业学报

责任编辑:顾玉兰

网络编辑:薛 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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