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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军福建

 晓宇阁 2023-08-25 发布于上海

◎ 叶 飞

冒暑入闽

        1949年,解放上海之战正打得热火朝天,中央和毛主席来了电令:提前入闽。任务交给了我十兵团。

        中央原决定解放福建的时间是1950年。后来形势发展比预想的快得多,渡江很顺利,全歼了南京地区的敌军,上海残敌逃掉不多,杭州顺手而得,国民党政权四分五裂,美帝国主义也没有敢动手。为了一鼓作气追歼土崩瓦解的国民党军,也为了最后消除美帝国主义武装干涉的危险,中央决定提前一年解放全中国。


叶飞将军

  5月27日中午,解放上海之战刚告结束,我十兵团就接到三野首长电示:未担任警备任务各军于战斗结束后撤至市郊休息,十兵团全部进行入闽准备。

        兵团部及所属三个军随即集结于苏州、常熟、嘉兴一带休整,进行入闽的各项准备工作。

        开始,三野司令部认为逃到福建的蒋军,都是残兵败将,不会有大的战斗,入闽兵力的部署只准备使用十兵团的两个军。二三十年代我在厦门、福州秘密做过党的地下工作,又在闽东坚持三年游击战争,对福建的情况我是熟悉的,我深感以两个军入闽兵力不足,因此,建议十兵团全部三个军担负解放福州、厦门及福建全省的任务。华东局和野司同意了我的建议,决定第十兵团全部入闽。为防备在解放福州、厦门时美帝国主义可能介入,进行军事干涉,以二野主力控制浙赣线,掩护十兵团执行上述任务。

        鉴于上海战役中十兵团伤亡较大,部队也相当疲劳,调整组织配备干部,需要时日。加之入闽准备工作,政治动员,任务繁重。我又提出建议:部队休整一个月。当时,张鼎丞同志也认为入闽的接管工作,也需要时间进行筹措,赞同我的建议。华东局报党中央后,批准十兵团休整一个月。

        这时,浙赣铁路已通车到上饶。第二野战军的杨勇兵团驻在上饶,以一个师前出南平。6月上旬,我们先派二十九军参谋长梁灵光同志率领一个工兵营为先遣队,进抵建瓯,同当地党和游击队建立联系,了解情况,整修公路,筹措粮秣。他们乘汽车出发,途经嘉兴、杭州、衢县到浦城。浦城以南公路被敌人破坏,改为步行,经水吉、建阳等地,于二十日左右抵达建瓯,与在福建坚持斗争的曾镜冰同志胜利会师。

        7月2日,韦国清政委和我率十兵团部队从苏州、常熟、嘉兴等地,冒暑南进。部队从浙江嘉兴车站上火车,沿浙赣路西行,分别于浙江江山县和江西上饶下车。兵团部率二十八军、三十一军在江山下车后,经浦城长驱二百五十余公里,向建阳、建瓯进发;二十九军在上饶下车后,经崇安行程二百余里,于7月26日会合于建阳、建瓯和南平。为侦察宁海、温州方向敌军动向,保障东翼安全,另派出一个侦察营由金华下车后,经丽水、云和一线,行程三百四十公里,抵达福建寿宁、福安地区。

        全歼闽境残敌,策应各战场作战,当然是首歼福州地区之敌,尔后乘胜南进,解放漳(州)厦(门)。

        进攻福州的作战方案有两个。一是采取大迂回,断其陆上、海上退路,向南迂回,占领福州以南的福清、宏路,截断福厦公路,分割福州朱绍良兵团和厦门方向汤恩伯兵团之联系,截断福州之敌从福厦公路南逃的退路。执行这个方案困难较大,因为向南迂回的部队,要从尤溪出发,翻越百余公里崇山峻岭,然后从永泰钻出来,攻占东张,才能夺取福清、宏路。这一路全程二百多公里,山多,山高,没有公路,没有大路,只有山地小径,不能携带大炮、山炮,只能轻装。第二个方案就是只向东迂回,攻占马尾,断敌海上退路。两个方案相比,前者不但艰苦,而且也是一着险棋。险在哪里呢?担任攻马尾任务的部队,只有二天路程;而担任攻占福清、宏路的部队,却要走五天,武器弹药不算,每人还要自带五天粮食;翻山越岭,天气酷热,长途跋涉,确实相当艰苦疲劳,但这是着险棋,险就险在疲惫之军,插入福州、泉州之间,可能遭到敌人南北夹击。如果采取第二方案,虽然比较稳妥,但由于没有大迂回占领福清、宏路,不能断敌陆上向南退路,即使追得再快,也不能顺利通过闽江桥,渡过乌龙江,可能变成赶鸭子,不能全歼敌人,福州之敌可能由陆路沿福厦公路向南逃去。所以我与张鼎丞、韦国清同志权衡再三,决心采取第一个方案,实行大迂回,在福州外围撒下一张大网,以求全歼福州之敌。福州战役的作战部署:以三十一军为左路军,由古田出发,担任攻占马尾、断敌海上逃路的任务,得手后即由马尾向福州攻击前进;以二十九军为右路军,由南平出发翻越沙县、永泰大山,担任攻占福清、宏路,截断福州朱绍良与厦门方向汤恩伯兵团之联系,断敌从陆上南逃之任务。


解放福建示意图

  我三路军,密切协同,配合得很好。当我左路军由东向西攻击,中路军由西向东对福州发起总攻时,敌人即向闽江以南溃退。我右路二十九军已先敌占领阵地,迎头一兜,聚歼在逃敌人,只有少数漏网,共歼敌一个兵团部、五个军部、十四个师计五万余人,而我军伤亡不足五百人。我军于8月17日占领福州。后来福州市大街命名为“八一七”路作为纪念。可惜,只差半个小时,朱绍良、李延年乘飞机跑掉了。

乘胜追击

        福州战役的胜利,为迅速解放全省创造了有利条件。成立了福州市军管会,由韦国清同志担任主任,负责接管工作,我率兵团主力继续南下,肃清闽南漳泉地区之敌,尔后再向厦门、金门两岛进击。

        这时,蒋介石重新调整了指挥系统,将兵力收缩防守厦门、金门、漳州及潮汕。显然,敌人企图凭借厦门海岛的有利地形及原有要塞的永久性工事来抵抗我军进攻,固守厦门作为台湾的屏障。

        我兵团由福州挥师南下的目标,首先是解放闽南泉州、漳州地区。南下时,主力沿福厦公路行动,另一路第二十八军两个师由海上南下。所以要派部队由海上走,一方面要渡海解放平潭岛,一方面是有意锻炼部队适应海上作战。虽然部队经历了渡江作战,但渡江与渡海战作是两回事。我们部队都是“旱鸭子”,哪见过一望无际的大海,记得三十一军的后勤部队一上船就要呕吐。当然,这是一个突出的例子,但也可以看到当时部队是不适应海上作战的。

        渡海作战,首先要有船只,这要感谢福建地下党组织和福建人民支援搜集船只。部队还必须有航海知识,否则就一点战斗力也没有!二十八军于9月14日攻占大练岛,16日攻占平潭岛,俘敌七十四军、七十三军六七千人。

        八、九月份正值台风侵袭福建、浙江沿海的季节。正因为台风这一人类尚未征服的怪物,解放平潭时,部队登陆才两个团,突然遇到台风,刮了一整天,敌我双方的船只都被台风吹散,都不能增援。我们解放平潭虽然顺利,但我们的船只却被台风刮散了!这就使部队初步懂得了渡海作战掌握气象情况的重要。那时没有气象台,只能向老渔民请教。老渔民经验丰富,一辈传授一辈,他们熟知台风将来临的一些预兆。台风来袭前,一般比较闷热,晴天少云,视程良好,一般人看不出向题,他们却能认出卷云中的“扫帚云”、“马尾云”。谚曰:“马尾云,吹倒船。”台风近了,乌云滚滚,谚曰:“断虹现,天要变”。“静海起浪头,渔船快回头。”有时,大风和海浪强烈摩擦,引起“海啸”,谚曰:“东吼叫,西吼叫,台风来到鼻梁梢。”还有“海水发烫,船莫出港”,“海水发臭,台风随到”。……天虽有不测风云,人们还是能凭经验预先测知的!这些凝结着历代劳动人民智慧的老渔民,真是活的气象台!使部队懂得了不少潮汛气象知识。

        我二十八军解放平潭以后,9月17日又攻下大小庠岛、塘屿等地,完成了预定战斗任务。

        解放泉州、漳州都没有什么大的战斗。这一阶段,共歼敌二万三千余,完全控制了厦门外围大陆沿海的阵地,形成了对金厦两岛三面包围的形势。这已是10月1日的前夜,总部一再催促我们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解放厦门。

解放厦门

        厦门岛的面积是一百一十八平方公里,自然形成南北两半部。岛上有日本军占领时期和国民党军构筑的要塞永久性工事。厦门岛的西南是鼓浪屿,四周多为礁石陡壁,能登陆地段较少。

        守敌为汤恩伯集团五十五军全部,一六六师及六十八军从漳州方向逃来的余部,总兵力三万余人。

        虽然福州战役,泉、漳战役顺利,但我们对渡海作战攻取厦门这个要塞是认真对待,进行充分准备的,生怕在入闽取得一连串的胜利之后出问题。

        蒋介石严令汤恩伯死守厦门。过去日本人在厦门构筑的防御工事非常隐蔽,与海礁、岩石的颜色差不多,不易观察,非到近处不能发观。一点不夸张地说,我们从来还没有打过如此设防的岛屿,敌人离台湾又近,又有海空军,我军却没有海空掩护。虽然当时全国是势如破竹的形势,但我们认识到以木船渡海登陆攻取厦门这个任务是艰巨的,我军完全没有经验,是不能轻敌的,因为这不是在大陆作战。

        我们准备了近一个多月,主要是搞船。大军渡海登陆,需船数量很大,筹集不易。我二十八军虽有一些船,但在平潭岛作战时被台风吹散了大部分,只好在泉州湾继续搜集补充。二十九军也在泉州湾征集船只。三十一军则在九龙江征集。但大多数是江船,江船平底出海困难。因船只问题,我们不得不把攻击厦门、金门的时间推延了三次。

        原定作战方案是厦门、金门同时攻击,这是兵团9月26日在泉州召开的作战会议所确定的。

        但是,10月上旬一检查,二十九军只有三个团的船只,三十一军有三个多团的船只,而二十八军只有一个多团的船只!时不我待,决心改变原定方案,先攻取厦门,而后攻击金门。确定以第三十一军及第二十九军攻取厦门,以第二十八军攻取大、小嶝岛,并作攻金门的准备,待攻占厦门后,再打金门。

        10月10日,二十八军与二十九军一部先后渡海攻占大、小嶝岛,歼敌三个多团。15日黄昏,我军发起攻取厦门战斗。

        厦门岛不大,长十三公里,宽十一公里。实际上,大岛好打,小岛难攻。岛大,防御工事不那么集中和密集,空隙很多很大,易于突破。岛小,情况就不一样,防卫严密,没有空隙。

        我判断敌人反击部队集中在厦门岛腰部。渡海登陆,佯攻鼓浪屿,造成敌人错觉,调动敌人纵深机动部队南调援救,这是佯攻方向;主攻方向放在厦门岛北部高崎。首先渡海登陆强攻鼓浪屿,这是调动敌人很重要的一着棋,这是我又一次采取鲁南突围时使用十师首先东进以调动敌人向东,然后我主力突然向西突围的战法。当然,这是险着,我一生就用这两次。

        具体作战部署是:以三十一军的九十一师并以九十三师一个加强团,担任佯攻鼓浪屿任务;以二十九军八十五师、八十六师和三十一军九十二师,在集美强大炮兵群的火力支援下,从西、北、东北登船,采取多箭头,在厦门北部高崎两侧三十里的正面登陆突破,夺取高崎滩头阵地,然后向厦门继续攻击。同时,把二十八军配置在大小嶝岛、莲河、围头沿海阵地,监视金门国民党军,并以炮火压制金门进行牵制。

        10月15日,进攻厦门的战斗从鼓浪屿拉开序幕。

        这天下午4时30分,天气由晴转阴,东北风渐起,炮兵依原令提早30分钟开始进行破坏性射击,但命中率不高。6时,我三十一军两个主攻团,九十一师二七一团(即“济南第二团”)和九十三师二七七团四个一梯队营的船队,扬帆鼓桨,从海沧湾、沙坛湾,鱼贯而出,逆风行舟,分别驶向鼓浪屿。船队出江口入海湾后,东北风越刮越猛,波涛汹涌。船只一会儿波峰,一会儿浪谷,缆绳拉断,桅杆打折,战士和船工协力搏风击浪,力挽狂潮,奋勇前进。船队航至距岸二百米左右,鼓浪屿国民党守军开始以猛烈的火力拦阻。五十多岁的船工张绵娘,同丈夫和三个儿子同划两只船。在离岩一百米处,丈夫和小儿子中弹倒下,她顾不得上前去扶他们,接过船舵,一边继续驾船,一边鼓舞战士们奋勇杀敌。

        9时30分后,突击船队开始单船零星抵滩登陆。因为风浪大,部分船只被风飘回,大部分船只也没能在预定的突破口抵滩,整个登陆部队在滩头遭到重大杀伤。11时后,九十一师组织三个二梯队营起渡,因为风浪大,大部分被飘回,只有两个排登陆上岸。尽管情况严重,突击部队的干部战士仍然奋力拼搏。在济南战役中荣获“青年战斗模范班”称号的二七一团一连八班,抵滩时遭敌火力严重杀伤,班长丛华滋高喊口号,带领全班勇猛突击上陆。二七一团二连一个排单独于鼓浪屿西南面岩石下登岸后,在副团长田军指挥下,连续炸开鹿砦、铁丝网,突入滩头地堡。这时,七连二排也打上来,两个排合力继续向里突进。九十一师炮二连指导员赵世堂在抵滩时,船只被击沉,他率领十余名战士强行涉水登陆,突入前沿阵地,直插日光岩西侧制高点,最后剩他一人,仍然坚持战斗。


从海上进攻厦门

  战士们英勇顽强的战斗,果然造成了汤恩伯的判断错误,误认为鼓浪屿是我军的主攻方向,以为我军夺取鼓浪屿后,从鼓浪屿直攻厦门市区,立即将他掌握的预备队一个师投入鼓浪屿,包围了我军登陆部队,战斗更为激烈。并将其控制于厦门腰部的机动部队南调。我们战士无愧于英雄称号,顽强战斗,直至全部壮烈捐躯,终于牵制了敌人,威慑了敌胆。战士们洒满鲜血的阵地,以后命名为:英雄烈士山。

        就在我军以有力一部强攻鼓浪屿之后,我二十九军两个师,三十一军一个师的先头登陆部队,于当日中午12时,分别由北、西、东北登船起航,于拂晓前登陆夺取高崎滩头阵地。东北风对我从厦门北面登陆是有利的,船队顺着强劲的东风,在茫茫夜色中箭一般地驶向各自预定登陆突破地点,对高崎发起全线攻击。

        在西段,九十二师两个营率先抵达预定登陆点石湖山、寨上。谁知这里是一片宽约一千米的淤泥滩,又正逢落潮,一脚踩下去,淤泥陷没膝盖。被国民党军发觉,以密集的火力封锁。二七四团三营八连在副连长、排长和七、九班长负伤的紧要关头,八班长挺身而出,指挥全排剩下的十二名战士,攻下山腰地堡,坚守阵地。苦战四小时,打退敌军五次反扑,最后在兄弟连队策应下,夺取了山头,被授予“厦门登陆先锋排”的光荣称号。但是部队陷于淤泥,处于险境,幸好二十九军在岛两侧登陆成功,策应他们迅速通过泥滩,继续向寨上攻击。至19日晨,九十二师有四个营胜利突破了石湖山、寨上一线,占领了前沿阵地。

        在中段,二十九军八十五师从高崎和神山两处同时撕开口子。高崎是扼守厦门岛北部的重要卡口,国民党军在这里以重兵据守,自吹是“海上堡垒”。但是,我军主攻部队的船队趁夜暗秘密地在高崎东侧的白莲尾、湖莲一线抵滩,先头班越过堑壕时,国民党守军才从酣睡中清醒过来。经过激战,至16日晨6时,这个“海上堡垒”就土崩瓦解了。同时,另一主攻团也在高崎西侧的神山前沿抵滩,随即攻克神山。

        在东段,八十六师在钟宅、下马一线上陆。这里多陡壁,经人工削修,高达三四丈。我两个营在夜色掩护下,顺利登上陡壁,国民党还以为是自己人哩!国民党军以坦克、装甲车为前导进行反扑,我军苦战数小时,二五八团二营只剩下五十余人,仍然坚守海滩阵地。

        16日拂晓前,我兵团的突击部队在二十多里的进攻正面上,全线突破了国民党军在厦门北半岛前沿一线的防御,并迅速地向周围扩张,沿岸建立了稳固的登陆场,至当日上午9时,北半岛登陆即告成功,夺取并巩固了高崎这个最主要的滩头阵地。后续部队陆续登陆,在高崎集结。上午11时,汤恩伯慌忙把已南调的机动部队北调向高崎反击,被我军一举击溃,我军即由高崎向厦门本岛追击,向纵深发展。

        我登陆部队击遗敌人反扑之后,士气旺盛,不顾疲劳,乘胜猛插纵深,抢占要点,后续部队争先恐后,源源不断地从各突破口上陆。被我击溃的国民党军狼狈不堪的向南溃退。我们的部队虽很疲劳,但抓紧时间喝了水,吃了干粮,一见敌人垮了,就像下山虎一样,勇猛追击逃敌。

       汤恩伯知大势已去,带了一部分人逃往台湾,他们用报话机直接呼叫兵舰放下小艇接应。这时,适逢退潮,艇只难以靠岸,急得汤恩伯在海滩上团团转,直跺脚。这情况,我们从监听的报话机中收到了,听得非常清楚。我也使用报话机,命令追击部队迅速向厦门港追击,活捉汤恩伯。但是我们追击部队只顾追击敌人,不向后方联络,报话机呼叫数次一直叫不通。汤恩伯在海滩上足足停了一个小时才喊到小艇,夺路而逃。只是由于我军在追击中不注意通讯联络的毛病,被汤恩伯逃掉了,真是可惜!

金门失利

        刚解放的厦门,像所有刚解放的大中城市一样,乱麻一团。厦门市委无从着手,二十万人的供应问题很突出。当时燃眉之急是解决粮食、燃料问题。情况的确严重,我只好应厦门市委的要求,把兵团指挥所由同安移驻厦门,主持接管工作。我责成兵团后勤部在十月底前筹措大米四百万斤、柴草六百万斤,保证部队和城市居民的粮食供应;并通知泉州、漳州两地委全力支援厦门。

        事后表明金门尚未解放之时,我即将兵团部移驻厦门,这是一个失策,因为这影响了解放金门的准备工作。我为什么发生这个失误呢?这是因为轻视了金门,认为金门没有什么工事,金门守敌名义上是一个兵团,即李良荣兵团,实际只有两万多人,且都是残兵败将;而厦门有永久性设防工事的要塞,守军是汤恩伯集团,兵力充足,都已被攻克了,则认为攻取金门问题不大。


庆祝厦门解放

  二十八军部署于莲河、大嶝岛、小嶝岛、石井一线,进行攻击金门的准备工作。该军是山东部队,没有海岛登陆作战经验。福州战役结束后,我兵团南下时,有意让这支部队受水上航行作战的锻炼,由海上进军,首先攻占福州以南的平潭岛等沿海岛屿。二十八军平潭登陆作战比较顺利。本来这一仗的经验教训还是不少的,但是打了胜仗后,就不注意总结经验教训了。

        当时在沿海登陆作战,关键在于船只,没有船只,部队根本就无法渡海登陆作战。这个经验在渡江作战时就有了,但是,渡海作战和渡江作战毕竟不同,例如台风和潮汐的问题,我们当时没有这个经验,后来吃了大亏。

        我军由福州南下时,二十八军军长朱绍清同志、军政治委员陈美藻同志都因病留在福州治疗休养,因此二十八军只由副军长和军政治部主任负责指挥。我在离开同安进入厦门时,专门找了这两位同志来兵团指挥所交代攻击金门的任务。我向他们详细介绍了登陆作战解放厦门的经验教训,提醒他们要注意敌机轰炸船只,船只要疏散、伪装、隐蔽;告诉他们,登陆作战胜败的关键在于首先登陆攻占滩头阵地,然后迅速构筑工事,准备击破敌人反扑,巩固登陆滩头阵地,待后续部队全部登陆集结之后,才展开向敌纵深发展。我并且提醒他们,要充分准备击破敌人几次反扑。攻取金门,由于我军只能在一个方向上登陆,不能在其它方向登陆以牵制、调动敌人,这样敌人就可以集中全力进行反扑,所以要充分准备击破敌人二次至三次反扑,巩固登陆滩头阵地,等后续第二梯队登陆集结后,才能向纵深发展。鉴于二十八军留一个师在福州,决定抽调二十九军的主力师归他们指挥,担任攻金任务。并要他们力争在一个星期之内,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以免时间拖得太久,情况发生变化。我和两位同志谈了两三个小时,他们表示坚决按我的指示办。

        二十八军领导确也努力做了攻击金门的准备工作。在西迄厦门湾,北至泉州湾的一线上,协同当地党政机关搜集船只,但因航程较远,风浪很大,再加上敌机袭扰,船只集中不易,以致迫不得已,一再推迟发起战斗的时间。

        大、小金门原有守敌为李良荣的二十二兵团,共约二万余人。除五军防守小金门外,大部分兵力守备大金门。大金门的守备重点在西半岛。这岛,位于厦门以东约十公里,北距大陆约九公里,岛长二十公里,宽十四公里,形似哑铃,分东西两部。东半部多高山,西半部多丘陵,北岸琼林至古宁头段大部为沙质硬滩,礁石较少,易于登陆。

        敌军是遭受我打击过的部队,所谓五军已不是邱清泉的那个五军,而是重建的。由于我军神速解放厦门,更使他们丧胆,看来胜利是有把握的。

        10月24日中午,二十八军电报报告当晚要向金门发动进攻。时间紧迫,我马上召集兵团作战处长、情报处长和有关人员开会,分析情况。

        当时我们已经知道蒋军十二兵团(胡琏兵团)已乘船撤出潮汕,去向不明。我查问胡琏兵团是否已到达金门?参谋人员回答说,胡琏兵团在海上徘徊,尚未到达金门。就在这时,机要人员送来一份情报,是胡琏向台湾蒋介石请求撤回台湾。可惜这份电报是昨天的!蒋介石的回电是严令胡琏按照命令执行。但蒋介石的这份回电,我们当时没有截到。我分析胡琏兵团的行动有两个可能,一是增援金门,一是撤回台湾;可能是蒋介石命令胡琏增援金门,而胡琏不愿意,所以打电报给蒋介石要求撤回台湾,因而在海上徘徊。趁胡琏尚未到达金门之时,发起登陆,攻取金门,是最后的一个战机,如再延误,金门情况就可能发生变化。我经过反复考虑,最后批准了二十八军开始攻击金门的战斗。

        当天黄昏,二十八军发起战斗。二十八军得到二十九军一个主力师的加强,攻击兵力是足够的,但是到这时搜集到的船只仍然不够使用,一次只能运载三个团。二十八军先头登陆部队二个团和二十九军一个团于25日2时前后,在约十公里的正面上,顺利登陆,夺取了古宁头滩头阵地。我接到登陆成功的报告,也就放心了。谁知登陆后就发生了问题!

        二十八军一个团于兰厝至龙口段登陆,另一个团于湖尾乡登陆,二十九军一个团于古宁头及其以东地段登陆,但是,没有一名师的指挥员随同登陆指挥。登陆部队也没有按照我事先交代的行动,没有巩固难头阵地,只留一个营兵力控制古宁头滩头阵地,就分两路向敌纵深猛插,把纵深敌人李良荣兵团击溃,一直向料罗湾方向追击。

        这时,胡琏在蒋介石的严令之下已经进到了料罗湾,并且已有二个团在料罗湾登陆,其余部队正下船向料罗湾集结中。我登陆部队脱离古宁头滩头阵地已达十多里路。胡琏看到这情况,不能不拼命了。他下死命令将该兵团主力十八军投入战斗,来了个反包围,又派迂回部队占领了我军古宁头滩头阵地,切断了我军后路。我登陆部队使用的船只因潮水退落,在古宁头海滩上搁浅,被敌人全部击毁。25日晨,敌以第二O一师、四十五师及第十八军等部,在飞机、军舰火力支援及坦克伴随下,向我登陆部队施行连续反击。我各部同敌人激战终日,伤亡很大。

        二十八军手里还有四个团,靠得很近,但没有船,过不了海,无法增援。我二十九、三十一两军也没有船、无法增援,真是痛心疾首。原来预计当夜第一次运送第一梯队三个团登陆,船只返航后再运载后续第二梯队。但是,第一梯队所用船只因潮水退落,在海滩上搁浅,无法返航,遭敌海空军扫射轰炸,全部损失。第二梯队无法增援!


攻击金门示意图

  我登陆部队英勇苦战,26日晨仍在双乳山、乳山激战。

        兵团部为解登陆部队之危,下令紧急动员船只,但毕竟由于时间太紧和老百姓手上的船只太少,仅仅征集到能运送将近二个营的船只。26日3时,运送四个连于湖尾乡登陆,歼敌一部。但因众寡悬殊,遭敌包围于滩头阵地,苦战终夜。到这时,我们手上一条船也没有,只能隔海眼睁睁地看着部队在敌众我寡的苦斗情况下奋力坚持而又束手无策。当时的沉痛心情真是难以描述。

        27日,我军与岛上部队完全失去联系。28日下午3时,岛上枪声沉寂。我登陆部队英勇顽强,苦战三天三夜,伤亡殆尽,无一人投降,被俘的都是伤员。壮烈牺牲的同志拼死精神令人敬佩!二十八军不愧是久经考验的部队,却因我们指挥的失误遭到重大损失,真是惨痛的教训啊!敌人的伤亡更为惨重,胡琏向蒋介石报告,伤亡九千余人。蒋经国战后上金门“劳军”,也不禁哀叹:“俯瞰全岛,触目凄凉,车至汤总部途中,尸横遍野,血肉模湖。”

        攻金失利,全军震动。第二天,二十八军副军长和政治部主任两位同志来厦门见我,面色惨白,失声痛哭。我说:“哭什么?!哭解决不了问题,现在你们应该振作精神,鼓励士气,准备再攻金门。这次攻金失利,我身为兵团司令,由我负责,你们回去吧。”他俩回去后,我就起草电报,报告华东军区陈毅同志并报军委中央,请求给我处分,陈毅同志说:“现在的问题不是处分什么人的问题,而是接受经验教训”。军委中央也没有给我处分,命令我准备再攻金门。

        金门失利,军委中央和华东军区虽没有给我处分,但我思想包袱很重,只有积极准备再攻金门,立功赎罪。1950年,美帝国主义大举侵略朝鲜,中国人民志愿军准备入朝作战,抗美援朝,中央、毛主席来电,解除福建前线再攻金门的任务,集中全力剿匪,限期肃清福建境内一切成股土匪。这样,我就失去了再攻金门、立功赎罪的机会,思想包袱更重了。我再次直接打电报给中央、毛主席,请求给我处分。我隐约听到军内有人议论此事,但毛主席说:“金门失利,不是处分的问题,而是要接受教训的问题。”

        那么,攻击金门失利的经验教训究竟是什么呢?

        最重要最主要的教训就是,当时蒋军有海军,有空军,在解放战争中基本没有被消灭,而我军没有海军,没有空军,渡海登陆作战仅仅使用木帆船,空中没有掩护,海上也没有海军支援。渡海攻取厦门之战,第一批登陆部队使用足够装载八个团兵力的船只,在敌空军轰炸下,损失相当大,已经非常危险,幸而克服了这个危险,顺利攻克厦门。好事往往会变成坏事,我们因攻取厦门的胜利,而没有重视渡海作战中的困难,没有接受这个教训,结果在攻击金门中碰了钉子。所以,指挥员尤其是我的轻敌,是金门失利最根本的原因。从这一战斗的具体组织指挥来说:

        攻金失利战斗组织的第一个教训是船只不够,只能一次运载三个团,而这么少的这样宝贵船只又在第一批登陆后搁浅在海滩上,全部丧失,以致后续第二梯队完全无法登陆。渡海登陆作战没有船只,意味着什么呢?就是意味着丧失战斗力。

        其次,战斗指挥上的第二个重要教训,就是违背了渡海登陆作战的规律。渡海登陆作战,无论你兵力多大,首先要夺取和巩固登陆滩头阵地,然后才可以向纵深发展。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英军队诺曼底战役成功的经验,就是首先夺取了诺曼底滩头阵地,并巩固了这个滩头阵地,这是渡海登陆作战的规律。金门失利恰恰是违背了这个规律。二十八军登陆,首先夺取了金门古宁头滩头阵地,这是对的;但是,第一梯队登陆部队没有立即构筑工事,巩固滩头阵地,后续第二梯队尚未到达,只以一个营兵力控制古宁头,就向纵深发展,又犯了违背渡海登陆作战的规律,犯了兵家大忌。

        攻金失利的第三个教训就是,第一梯队三个团的兵力登陆,竟然没有一名师级指挥员随同登陆统一指挥,这也是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战斗指挥中的问题也不都是前线指挥员的责任,兵团指挥机关和我也有责任。当二十八军报告当晚要发起登陆金门作战时,我只是关心胡琏是否到达金门,没有要二十八军呈报作战命令审核,就批准他们发起战斗。这是当时我的疏忽,参谋机关也疏忽了此事,这是一大教训。

        我们接受经验教训不能仅限于此,不能仅从微观上接受教育,还应该从宏观上体会这次教育的更重大的意义。那就是在现代战争的条件下,没有制海权、制空权,要实行大规模渡海登陆作战是非常困难的。50年代初,在我海、空军还处于劣势的条件下,要仅仅靠木帆船横跨台湾海峡,解放台湾,现在来看,恐怕是会吃比攻金失利更大的苦头的。金门失利之后,接受了教训,头脑清醒起来。接受攻金失利的经验教训的真正意义,也许就在于此。

        金门战后,台湾国民党当局接连几天为这个“辉煌战绩”进行“祝捷活动”。国民党报纸也大肆吹嘘说什么“金门大捷,是反共复国的转折点。”据说以后还拍摄了电影。历史的车轮碾碎了这种痴人说梦。当时东南的战事已告收场。局势的焦点集中西南。胡宗南、宋希濂两集团数十万兵马败走四川,蒋介石还在妄想以此为本钱,“偏安西南,再图中原”哩!因此蒋氏父子,仆仆风尘,自台北飞重庆,又飞成都。而随着人民解放军胜利前进的步伐,他们只能匆匆逃回台湾。胡宋兵马溃散,川滇将领起义,大西南插遍解放的红旗。1949年的最后一天,蒋经国在日记中写道:“决定国家(应是蒋家王朝)生死存亡的一年,就在今夜过去了!”


金门滩头作战

  当然,没有攻下金门岛,对我来说始终是一大遗憾。后来中央、毛主席电令解除福建前线再攻金门的任务,我悟不出其中的奥妙。1954年12月,美国政府与蒋介石集团签订所谓《中美共同防御条约》,为是否“保卫”金门、马祖发生矛盾,因此而发生了一些摩擦。这使我看出了金门在我方、蒋方、美方三角斗争中的地位,但也仅此而已。懂得毛主席“绞索政策”的奥妙,都是在1958年大规模炮击金门之后。这都是后话了。

(本文选自《叶飞将军自述》)

(责任编辑:滕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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