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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中的桃源——重读《我与地坛》(9)

 陈会设 2023-08-26 发布于安徽

1

总会有一些平常的地方,在你生命中具有特别的意义。

比如地图上可以忽略的故乡,比如你求学恋爱的校园,比如某个以幸运开始以不幸告终,或者反向的以困境开始以坦途收束的存在空间。

比如地坛,对我而言,本是陌生的北京城中一处陌生的风景,并且真的去走一遭,在你并无多少意义。

然而,因为史铁生,因为对他的偏爱而喜欢上了地坛。

不止是我,许多前往地坛的游客或者在心中给地坛一席之地的读者,地坛的下面都有一条醒目的注解:史铁生的涅槃之地。

那么,地坛向史铁生呈现了些什么,或者史铁生看见、遭遇了一个怎样的地坛,这样的遭遇与看见之中,史铁生何以成为史铁生。

2

四百多年里,它一面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栏,祭坛四周的老柏树愈见苍幽,到处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①

这是一段,一直不知该如何描述的文字。

地坛的过去是辉煌的,或者过去的地坛是骄傲的。

不止因为它是皇帝祭地的场所,看那琉璃的檐头,朱红的门壁,还有玉砌雕栏的高墙,一切都是值得骄傲的资本。

只是,数百年中,一切褪去,历经沧桑的它只有愈见苍幽的柏树,自在坦荡的野草荒藤。

同时,双腿残疾的他,失魂落魄,不再狂妄。

突然想到一个不恰切的比喻,她(它)是没落的贵族小姐,他是科场失意的公子。

彼此等待,适逢其时,他们的相遇,方才有了故事,诞生一段传奇。

3

如同平庸或卓异之人,可以分为四类——名实相符的平庸,表面平庸实则卓异,表面卓异实则平庸,卓异名实相符——一样,一座园子的衰败荒芜与生机活力同样可以分为四类。

地坛,明显属于表面荒芜实则生机勃勃的一类。

只是,透荒芜窥见蓬勃不息的活力,并把活力嫁接到自己身上,史铁生在那里一呆就是一十五年。

先看那蜜蜂和蚂蚁,它们属于擅长思考的一类,有时停在半空,有时捋着触须思考蚁生,思考透彻了,便转身疾行。

再看那小小的瓢虫,有时也会祈求命运,更多时候是振翅而飞,跃向高空。

如果,鲁迅的如毒蛇那般一天天长大缠住灵魂的寂寞,让人惊悚。史铁生则一头扎进文学与思想的天空,留在地坛的如同空屋的寂寞则让人陷入深思。

还有,眼眶里来回滚动、不断聚集而终于崩溃的泪水,总是让人想起那些寂寞的时光,那些四处流离的岁月,那些脆弱无力的过往。

是谁挣脱命运,有谁灵魂翱翔,让生命灿烂如穿透乌云的万道金光。

如果(双腿)残疾是一种限制,一种残缺或枷锁。

那么爱而不得的痛苦,怀才不遇的绝望,一切生命的至暗时刻,都是为枷锁所缚或者困于牢笼之中。

诚如卢梭所言,人人生而自由,又无往而不在枷锁之中。

从此意义来看,似乎众生平等,谁并不比谁更为残缺,谁也不比谁更为优越。

然而,为何是这一只蝉脱壳而去;为何是这一颗露珠被你看见。

换而言之,残缺荒芜的生命时光,是地坛,是史铁生,是你和我必经的一段旅程。

它是长是短,是偶然还是直到生命的终点,一切只在你寂寞中的思考,至暗时刻的领悟。

4

人在脆弱,或者虚空之时,最容易被诱惑所诱惑——

比如爱情,比如死神,比如游戏。

其实爱情,何尝不是你和他人或真或假或浅喜或深情的游戏;

比如死神,何尝不是你和自己或长或短或欢喜或厌倦的游戏。

虽然,有些事,有些结果,不能轻易地改变。

然而,一些人不愿轻松战败,不肯轻易投降。

你所吃的苦,所遭遇的坎坷,也许在全新的明天,也许是某一个黄昏日落的时刻,突然被照亮。

那些夏天的故事;

那些青春的爱情;

那些不死的渴望;

那些随风播扬的啜泣;

那些刻在树上的话语;

终将,随着落叶起舞——

或是旋转升腾,或是悄然静卧

无论是人,是一截燃烧的时光,是某个留恋的地方。

总有褪色,总有告别的一天,一如史铁生之于地坛。

5

比如,此刻的沅醴居。

就在日日走过的校园,应该说校园在后,沅醴居在前。

我在校园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日日从他身旁走过,从未设想我们会有故事。

直到两年之前,他闯进了我的生活,陪伴我最为落寞的时光。

或者是我走近了他,赠他热情,给他命名。

然而,日更开始之前,这个酷热而美好的夏日来临之前,告别的号角已经吹响——

两年之后,校园搬迁,我将随之离开。

过去,漫长的两个月中。

他陪伴我,夜夜日更。偌大的校园,四围静寂,不闻人语。

几天之前,高三开学,却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今日,新生甫一报道,校园便热闹了起来。

接下,便是此处和讲堂穿梭的日子,便是琐碎的日常和安静作文交聚堆叠的生活。

接下,短短的两年里,还会有怎样的故事,还会写下怎样的文字。

我无从判断,也不愿预知。

只想,双手推开更多的烦杂,双脚跌倒更多的安静。

如此,某一天与他告别,或是他离我而去——

依然想念这一段过往,想念这些寂寞而安静的记忆,想念如同桃源生活的一段时光。

如此,当那一天真的到来;当我转身离开,也是他一步步向我走来的时候。

一如史铁生所说:

我已经不在地坛,地坛在我。②

如此——

地坛,沅醴居,你的那过往,或者写满记忆的某个所在。

是桃源,也是绝境;是地狱,也是天堂。

注释:

①②《史铁生作品全编·从“身外之物”说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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