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史话」一个“空军战斗英雄”“王牌飞行员”的清河缘

作者：李靖

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史里，有一位被誉为“空中战斗英雄”“王牌飞行员”的功勋人物叫王延周，他既参加过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击毁过日本军机，也参加过振国立威的抗美援朝战争，击毁过美国军机，是全军仅有的拥有如此光辉战绩的两位战斗英雄之一。他早年参加国民党部队，后来驾机起义加入解放军，曾为抗战连续三年航飞中缅之间的恐怖物资运输通道“驼峰航线”，奇迹般地无一次事故发生；也曾在1949年10月1日的开国大典上参加阅兵式，两次驾机飞跃天安门广场，接受开国领袖们的集体检阅。他的一生起伏跌宕，充满传奇色彩。鲜为人知的是，王延周和清河县还有着浓浓的一段缘分，是清河经历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奠定了他此后的人生辉煌。这当中又有什么故事呢？且看后文慢慢道来。

空中飞来不速客

1946年的春天，是清河县从日寇铁蹄下挣脱出来、成为解放区的第一个春天。进入4月份，全县上下一边忙着喜庆解放一周年，一边积极备战。当时，国民党政府蓄意内战的情势已渐明朗，县东约100余里的高唐县，国民党军队、日伪残余势力还比较强，是国共争夺的焦点。清河县处于军事斗争的前沿地带，战争气氛还很浓厚，县城东35里的京杭大运河东侧，不时还有国民党军队进行活动。就在这个政治军事的敏感时刻，时为国军飞行员的王延周突然驾机降临到共产党占领区清河县，大出清河县军民意外。对王延周的不速而来，在如今清河县上了年纪的人中，知情者依然很多，通过他们的口述，当年情形依稀可以复原。

据老人们回忆，4月20日接近中午，一架涂有国民党军机标志的L-5型通讯飞机自西南突临清河县的上空，在县域东部低空盘旋了半个小时左右。飞机发出的巨大轰鸣声惊动了附近村庄的老百姓，大家纷纷走出家门，引首观看。

曾任县文教局局长、清河中学校长的84岁退休干部李新林那一年刚刚8岁，正在农村老家李双阜生活，亲历了当年场景，几十年过去了，老人回忆起来仍然记忆犹新。他说：“飞机有时就贴着树梢、屋顶飞行，透过舷窗基本能看清飞行员的眉目。发动机声音大得惊人，震得家里门窗簌簌响。看起来飞机是出了故障，正在寻找合适地方降落。最后，顺时针转了三个大圈之后，在李双阜上空飞向了东北，落在了10里外的宋家阁村。”

宋家阁村北边的大林庄，有位88岁村民叫林金秀，那一年正在本村上小学。她回忆说：“飞机声吸引孩子们都跑到街上观看。飞机先是落在了大林庄村西，但没停好又飞了起来，在村顶上向东飞走了。不一会儿，飞机又拐了回来，落在了南边宋家阁村东。”

宋家阁89岁村民刘月林目睹了飞机降落的全过程。他说：“飞机从东面折回来后，先是向西飞行，后又转身向东飞，再后转头向南，落到了村东南一里多洼子地那儿的麦田里。洼子地那儿敞亮平坦，没有房子和大树，飞机落下来方便。”“洼子地”是宋家阁村民对一方地块的俗称，由于村庄不断扩建，该地块现位于村东南角南部，紧挨着村庄。

宋家阁86岁村民刘彦文回忆说：“飞机头南尾北，停在了麦田里。麦子那会儿还没长多高，不碍事。飞机个头很大，三乡五里的老百姓都赶过来看稀罕。”

据刘月林、刘彦文口述，当时飞机降落后，飞机上下来一个飞行员，高高的个子，一身黑色的衣服，长得很精神，背着一个浅色的包，步行到村里一个劲地要找保甲长。保甲长是日本人统治时期任命的村官，共产党早在一年前就给废除了，现在村里主事的叫党支部书记、村长、民兵连长等。村民们看他说的奇怪，穿得也不同于本地人，纷纷前来围观。后来有执勤的基干民兵过来，将他领进大队部里，安排他吃喝、住下。第二天，县大队里来了很多人，一起把飞机推到村中水坑旁一个晾晒粮食的场院里，周围用树枝扎起了篱笆，用来防止群众触碰攀爬飞机。还安排民兵，昼夜守看着。县大队的人走的时候，把飞行员也顺带着带到了县城，移交给清河县委。过了几天，县委派人陪着飞行员又回到了宋家阁，飞行员还登上了飞机，打开马达试飞了一下。随着马达声响起，飞机翅膀向下落了一下，同时机翼上的灯全亮了，螺旋桨开始高速旋转，吹出很大的风，仿佛要把人刮飞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可能是哪儿仍有故障，飞行员关掉飞机，走下来，随陪同人员出村走了。又过了几天，县大队又来了很多人，一起动手将飞机拆了，零件装了好多辆牛车，都拉走了。

曾任清河县委宣传部长的退休干部邱立双，年已92岁的老人，仍然精神矍铄，记忆力惊人，回忆起当年，老人如数家珍。他说：1946年的时候我已经参加革命工作，正在夏津二地委给领导当警卫员，虽然没有目睹国民党飞机的降临，但听说的有很多。飞行员下飞机后，当时很害怕，因为国民党经常宣传共产党如何如何狠毒，如何虐待国军士兵，因此他感觉生命没有保障，特别想尽快找到当地领导说明情况和自己身份。进村后面对群众和民兵，他前作揖后鞠躬，好话说尽。后来见武装民兵和村干们都很和蔼，才放了心。见到县委领导后，进一步了解到解放区政策是对国民党官兵“来去自由、听凭自愿”，才知道自己中了多年来国民党的虚假宣传，因而很感慨。特别是看到解放区党、政、军干部官民平等，群众从内心里拥护共产党，他触动很大，多次表示这是他向往的生活，很愿意留下来。最后拆下来的飞机零件，满满地装了十几辆牛车，都途经谢炉运向邯郸方向，据说是交给了邯郸军区。

来客是个大英雄

据王延周自己回忆，从清河到邯郸的不到10天，是他思想接受深刻洗礼，从而彻底改变人生的难忘日子。以前他误信国民党的错误宣传，认为共产党实行“共产共妻”，泯灭人性；虐待国军俘虏，对没有杀过共产党的打100军棍，对杀过的剥皮抽筋。这次他误打误撞落到清河县，内心非常恐慌，深感随时就有性命之虞，因此战战兢兢，一心想尽快找到当地领导，盼着能靠自己身份和抗日军功，获得法外宽赦。

大出意料的是，在清河从领导到民兵到群众，没一人为难他，还待他非常好，给他吃最好的饭食，住最好的房子，当他是远来的客人。群众告诉他：您放心，按照党的政策您的安全有保证，而且是来去自由，什么时候您想返回原属部队，就马上放您走。他一边随口表示感谢，一边在内心里琢磨：共产党恐怕是缺乏飞行员，想招揽我投诚吧。我不如将计就计，先吃好喝好，回头再找机会逃跑。因此他放下宽心，和照顾他的群众或者民兵又说又笑，对自己的身份反而不怎么提了，只自我介绍说是一名普通空军飞行员。

由于乡村物资匮乏，吃住都不方便，后来王延周被送到清河县城葛仙庄，住进了县委、县政府大院。时任县委书记李培新、县长李善民还接见了他，告诉他先休息参观几天，组织上正在为他寻找飞机维修技师，待飞机修好后他去留随便。他心中不断窃笑：尽管演戏吧，看最后怎么收场！清河县委、县政府安排他参观乡村抓生产抢春播活动，与群众面对面座谈。他正中下怀，趁机了解解放区情况。经过多方询问身边群众，他对共产党的统战政策、共产党领导下的干群关系和农村分田分粮新变化，有了深入了解，思想上开始有了变化。他的感受是清河县军民团结，上下齐心，充满朝气，和死气沉沉的国统区生活氛围反差很大，完全是两个天地。他很惊奇，没想到共产党领导的世界是如此的生机勃勃，充满人间正气，和自己的理想世界很接近，慢慢地内心里滋生了几分想留下来的冲动。

过了几天，县委书记李培新又接见了他，告诉他限于条件，维修技师实在找不到。请他自己检修一下飞机是否还能开，能开就直接开走，不能开的话就只能人去机留了。他想想也只能这样，于是再次来到宋家阁，登机一试，故障依旧，看来飞机真的是开不走了。无奈之下，便随陪同人员又回到县城。一路之上，费尽思量，是去是留，内心里举棋不定。

恰在这时，晋冀鲁豫中央局通过冀南六地委转发来电报，说国民党重庆谈判代表团提出要求，要共产党释放王延周，中央局要求清河县委尽早安排遣返。原来，当时国共正在重庆进行和平谈判，王延周陷落解放区之事惊动了国民党高层，国民党方面遂在共产党首席谈判代表周恩来面前提出释放要求。为了落实党中央力争和平、力避内战的谈判原则，周恩来亲自来电要求释放王延周。消息传来，见眼前的飞行员竟然引起了国共两党高层的重视，清河县党政军领导不禁对其刮目相看。见不可隐瞒，王延周至此才讲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意外降临的真相。原来王延周可不是一般人物，而是一名声名赫赫的国民党王牌飞行员，还是一位曾亲手打下日本军机的抗日英雄！王延周，山东日照孙家庄人，时年26岁，1936年入伍国民党军队，1938年参加黄埔军校学习，1941年赴美参加航空培训，1943年春学成回国被分配到中美空军混合团第三大队八中队任飞行员；在抗日战争中，先后击落1架大型运输机、3架零式战斗机和1架东条战斗机；在中美空军混合团，先后8次穿越被称为飞行禁区的“驼峰航线”；1945年被调到济南国民党空军第九战区司令部……1946年4月20日，驾机去四川执行运输任务，返回济南途中，突遇龙卷风恶劣天气，一时能见度极低，导致飞机偏离了航线，而且飞机仪表设备和发动机双双出现故障，不得已只好就近迫降，来到清河县宋家阁。

了解到这一情况，清河县委、县政府领导对王延周在抗日战争中立下的不朽战功表示钦佩，同时转达上级指示，准备送他返回。此时王延周所有的顾虑全打消了，他明白只要自己愿意走，马上就可以离开清河。但几天来的所见所闻，使他对清河县、对解放区充满好感，此时他内心里想留下来的愿望空前炽烈，于是很果断地提出愿意投诚，想留下来为共产党做事。由于事关国共谈判，清河县委没有立即答应他，建议他去晋冀鲁豫中央局申请。于是王延周又辗转来到晋冀鲁豫中央局所在地邯郸，见到了主持中央局工作的邓小平，并在面见中很坚决地表达了弃暗投明愿望。邓小平安排他亲自给国民党谈判代表团高官发电报，言明自己坚决留下之意。见王延周去意已决，国民党当局遂不再纠缠，由此王延周被确定为驾机起义人员，被安排参加组建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先后在解放区和牡丹江航校任职。

后续人生更传奇

参加革命工作后的王延周热情很高，凭着高超的飞行技术，取得了一连串的工作佳绩。1946年后，先后在延安航空机械工程学校牡丹江航空学校当教员，培养航空技术人才，为建立人民空军做准备。1949年10月1日在开国大典阅兵式上，王延周参加飞行编队表演，两次飞越天安门广场上空，接受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周恩来总理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检阅。1951年11月，王延周随部队奔赴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在朝鲜战场，他驾驶性能比较落后战机两次面对美国性能最优良的王牌飞机F-86，取得自己毫发无损、敌机一架被击伤一架被击落的辉煌战绩，荣立二等功。至此，他在抗日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中共击落击伤7架敌机，成为中国历史上既击落过日军飞机又击落过美军飞机的两位飞行员之一。

1953年，朝鲜战争结束后，王延周被调到空军九师。同年，33岁的王延周与25岁的清华大学才女齐书云结婚，他们婚后育有一子。1955 年，王延周转业到国家体委航空部滑翔组。1957年7月，“反右”运动开始，由于所谓的历史问题，王延周最先受到冲击，先是被迫与妻子离婚，接着又被判刑入狱。1961年6月，他刑满出狱，被遣回老家山东日照孙家村务农。王延周此时已逾中年，心想就这么在农村安度人生，也是不错的选择。于是便踏踏实实干起农活，从不和人们说起当年战场上的事情，村民也只知道他当过国民党的兵，对他其他情况一概不知。“文革”期间，王延周被诬陷为现行反革命，在村中接受监督改造，他也没有争辩。农村生活，使他的心境变得愈发恬淡，乐得过清贫简单的生活。

务农23年后的1983年3月，王延周再次遇到自己的有缘人，日照县统战部长夏良柏来孙家村里调研，而王延周被村委安排去搞接待服务，端茶倒水。夏良柏一眼就发现王延周身上穿的空军旧军裤不一般，便问起了来历。起初王延周还不想说，但耐不住生具慧眼的夏部长再三询问，便一五一十地讲述了自己的戎马半生。夏良柏听后吃惊不已，想不到乡村还有这样隐姓埋名的老英雄，钦佩与感叹之余，夏部长决定为王延周写信联系，落实政策。

在夏良柏多方努力下，1983年12月，经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审定，恢复了王延周驾机起义人员的待遇。次年，王延周原工作单位也派人到日照找到他，宣布了平反结论，并为其办理了离休手续。王延周终于在晚年恢复了自己的身份。2005年6月，王延周以85岁高龄，如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9月，王延周被请到北京的人民大会堂，参加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大会，王延周作为抗日英雄被授予纪念奖章，并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胡锦涛的接见。

王延周即使到老，还保持着简朴生活的习惯。虽然荣誉满身，却一直在家乡普普通通地生活。直到病重，他才被接到北京去医治。2012年4月，老人在医院病重逝世。他死后的愿望也很朴实：不想留骨灰，希望今后自己和父母的骨灰一同洒进大海。2005年9月，令人欣慰的是，在老人病逝前半年，他的前妻齐书云带着儿子翩然而至，陪他走完了人生最后的一段旅程。

结 语

纵观一生，王延周爱国爱党，宠辱不惊，事业做得轰轰烈烈，人生过得坦坦荡荡，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大英雄。回眸往事，作为革命老区的清河县，革命故事一箩筐，而成为王延周思想发生蜕变、人生改变航向的事发地，是清河县的又一红色佳话。在赓续红色传统、弘扬红色文化的今天，王延周传奇故事必将得以广泛传颂，清河县革命老区的底蕴也将因此而变得更加深厚，更加枝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