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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盐潮行为心理分析
文 / 呦呦鹿鸣黄志杰
因为在多个城市搬来搬去，我在好几个小区微信群里。这些群平时比较安静，收些物业消息或寻找宠物这样。昨晚，这些群同时热闹了起来，都在讨论同一个问题：抢盐。有一位邻居最为显目。一年前，他家就囤了大几吨盐，对，计算单位是吨，囤满了仓库，至少好几辆大卡车才能运完的这种。因为找他要盐的人太多了，昨晚奋战了一个通宵出货。在一年前就成功对社会情绪做出了预判，不能不说是商业高手。一些超市的盐被扫空，以至于中盐集团和各地企业不得不发布声明，以平息市场狂热。这些声明很及时，内容和之前每一次抢盐潮也并无太大差别。历史总是重演。多少年前，人们就禁不住感慨：人类从历史中吸取的最大教训，就是人类从不吸取教训。如果是在以前，我对抢盐自然是不屑的。间歇性发作，隔几年就来上这么一轮，了无新意，身处其中，让人觉得脸上无光。他们这种行为，分明是对改革开放四十年物质文明成果缺乏自信，对现代社会物资供应体系缺乏认知。在超市里争抢到一地鸡毛的场面，像极了一群原始饥荒社会的人类闻着肉包子的香味冲进包子铺。放在现在，当我看着家里囤着的口罩、自检试剂盒、布洛芬、对乙酰氨基酚片，便觉得：自己以“明白人”自诩，终究也并未脱离社会规律的窠臼。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大家彼此彼此。我家甚至还有十年前北京雾霾时期囤下的口罩。确实，如果我们知道，当前海盐只在中国食盐产品结构中占10%，占87%的是井矿岩；如果我们知道，单单一家公司（青海盐业）的食用盐储量就够全国人民吃70年，单单一个矿（江苏淮安盐矿）就有1300亿吨储量，单单一个县（河南叶县）的岩盐储量就达到3300亿吨（据说够全国人民吃3.3万年）；如果我们知道根据大海流向，影响到我沿海还需时间……那么，我们就不至于去超市抢盐。但是，如果我们转一个角度：我只是买包盐而已，为什么要知道那么多？那多累啊？又要了解食盐产业的全国消费结构，又要了解各地盐业公司产量分布，还要了解太平洋海情，进而，还要了解放射性元素列表、核电站的安全设计与监管、核污水五种处理方案技术对比、氚排放的辐射影响分析、国际原子能机构的组成结构与协作机制、各国历史上的核危机、美日韩等国官方和民众的态度和举措……要把这些问题都弄明白，最少需要花费一天时间。更何况，一些知识点本身自带门槛，还混杂着有意埋雷混淆视听的信息，如此一来，对于媒介素养、科学素养不足的人而言，一天时间恐怕就不够了。怎一个累字了得。不仅是累，对于某些人来说，一旦触及新领域，发现自己大脑里的知识树有结构性缺陷，他第一感觉反而是，恼羞成怒。可是，跟着抢盐呢，好处就显而易见了：第一，抢盐，仅仅只需要几分钟，去超市熟门熟路，网络下单更是信手拈来，抢到就赢了，不需要搜索，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分析，不需要补课，轻轻松松，省心；第二，大家都抢，我跟着抢总没错，做多数派而不是少数派异类，简简单单，安心。 这样一对比，这事就变得有点意思了。不像表面那么简单，是不是？让我们继续把话题额外往远处、深处谈谈。因为我忽然想起了一本书《非理性市场与蜥蜴式大脑思维》，这书好就好在，书名本身有点意思。我们知道，古典经济学理论的基础是“理性人”——人和市场都充满理性，但到后来，特别是最近几十年来，行为经济学家发现，现实操作中，人们的重大金融决策往往是非理性的，金融市场在狂热与恐慌之间摇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非理性冲动。用该书作者Terry Burnham的话说就是：人类是疯狂的，金融市场的非理性，是因为一种古老的、无意识的思维过程和潜在逻辑——“蜥蜴式大脑思维”。“我们习惯于下意识地使用那些几万年前金融市场还没出现时曾帮助人类求得生存的那部分相对成熟的大脑功能，却不运用大脑的分析功能。蜥蜴式大脑思维并非意味着头脑愚钝，但在面对前人未曾遭遇的问题时，却可能导致我们陷入疯狂的状态，造成金钱损失。” 这段话，着实值得我们多看一遍。
我想把该书的这个概念从金融领域借用回来，简称“蜥蜴脑”。“蜥蜴脑”是怎样形成的？或者说，模式化决策是如何出现的？我们可以理解为，它是在几百万年人类进化过程中筛选出来的行为选择基因记忆、一种追溯式的决策模型——把已有模式调出来，输入当前视听信息，机械化地自动得出行为方向结论。关键点是：一旦模式化，一旦成为无意识，就省略了独立思考这一过程。那么，为什么自动化、无意识、模式化的思维会占有地位呢？因为，我们生活中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做出决策，而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我们之所以将许多决策交给无意识和跟随大众，交给自动模式，是为了集中精力在重要决策上可以调动理性能力去分析，是为了更好地独立思考。
请注意这个目的，人类之所以区别于其他动物，就在于具备了独立思考能力，进而拥有强大理性。
非常可惜的是，把决策交给“蜥蜴式大脑思维”，交给无意识，交给跟随大众，交给模式化输出，实在太省心、太舒服了。结果，许多人习惯了这种省心舒服，逐渐忘记了我们为什么接受它，反而全盘托付给它。于是，一些人的独立思考能力因得不到锻炼而逐渐弱化，并最终被彻底放弃。他们也因此远离了理性。
当“蜥蜴脑”越来越大，最终占据了整个大脑，人也就成了蜥蜴人。持久的麻木，会损伤这种“蜥蜴人”的神经和灵魂，令其变得精神冷漠、进而冷酷，习惯性地非理性冲动，排山倒海。接着，他们会向那些仍然在独立思考的人，那些少数派发起冲锋。因为，他们会无意识地、天然地感觉到，这些人是异类，他们的存在就是对自己的否定，而自己人多势众，一拥而上迅速可以撕碎对方。如果用上帝视角俯瞰人间，人类社会的许多症结、冲突，往往根源于人们带着由过往世界所塑造的身体和大脑闯入当代新世界，将过时的思维模式套用于当今社会，只用老办法应对新现象。堪可叹息的是，当它裹挟了大众，成为集体无意识，热衷于消灭异类，则往往失去了自我纠正与革新的机会。一脑子农业时代思维的人，在工业时代横冲直撞，自然是笑话不断、叹为观止；闯入信息时代，更会显得荒谬不经、匪夷所思。请想象一只蜥蜴、无数只蜥蜴在都市街道和楼宇里左摇右晃的情景。在大脑内部，“蜥蜴脑”与“理性脑”此消彼长，需要保持微妙的平衡。在社会群体里，“蜥蜴人”与真正的“人”之间，就不仅仅是平衡的问题了——他们往往狭路相逢。有时这边赢，有时那边赢。究竟最后会如何？我终究还是乐观，因为，高级的终究高级，低级的终究低级，时间拉长，人们会向更善、更美、更生机勃发的方向靠拢。 20230826呦呦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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