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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泉十八湾知靑访谈 知青档案之一

 天山一剑图书馆 2023-08-26 发布于广东

           谢褔萍 ( 萍乡高专纪委副书记)

      1968 年底,毛主席发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号召,全国各地迅即掀起上山下乡的政治浪潮。1968 年9 月,谢福萍放弃分配在城镇的工作,随萍乡 首批知青队伍下乡到大安里,后又主动要求从条件较好的平原农村,换到环境艰苦的山区十八湾,和知青、下放干部及当地农民一道,开荒造田 40 多亩,兴建小水力发电站,栽果树、养蜜蜂、养猪放牛等多种经营,粮食产量增长3倍以上,把过去用竹篾点灯、年年吃回供粮的穷山沟,建成了粮食自给有余、机械碾米、电灯照明的新山村,十八湾成了当时全市青年学生前往参观学习的示范基地,是全省知青的一面旗帜。他们艰苦创业的事迹和照片,多次刊登在《江西日报》《光明日报》上。谢福萍先后被选为大队副主任、公社团委副书记和团市委常委。1974年,被选送到北京体育学院学习;1977 年毕业,分配到萍乡师范(后转为萍乡高专)任教。

     访 谈

       周满娇:原来的知青朋友现在还经常联系吗?

        谢福萍:是的,还经常联系,每年至少有一次聚会。

        周满娇;再聚到一起的时候,你们谈得最多的还是那段生活吗?

        谢福萍:偶尔在兴致上来的时候会满怀激情地回忆那时的艰苦岁 月,但是不多。现在大家都比较平静了,只是那段时间已经成了我们在一起的一个理由,经过那段岁 月的人,似乎在心里都有着共同的默契和感受,所以也有着共同的心灵感应。这是心里的一种符号,一面旗帜,这种符号和这面旗帜永远激励着整整一代人,大家都不会忘记,因为对这一代人来说,这是他们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迈向社会的第一步。

      周满娇:你们当初下去的乡村是新泉的十八湾。在那时看来,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谢福萍:十八湾那个地方地处武功山西侧,可说是深山峽谷,从大队所在地的羊角灣到十八湾,先要在峽谷中走五里路,再上一个五里路长的陡坡到磨形老屋里,再去十八湾的中心老屋里,还有五里上坡路,,都只是一条羊肠小道。十八湾这个地方的环境或者说它的地形比较特殊,有一块田叫做'两丘田'’,一半是萍乡的,另有一半是安福的。那里不仅是边界地区,地形也高,武功山的最高海拔大约是1800 多米,而十八湾的海拔有1400 米到1600米。十八湾所在的山叫九龙山,顺着山脊走过去就到了武功山的金顶,基本上和武功山是平行的。它的这种自然环境造成了它本身的经济环境落后、贫穷。当地有一首民谣,叫做“有崽莫去九龙山,有女莫嫁十八湾,穷人没有别的吃,只有苦菜马灵丹”。虽然说的是解放前,但解放后由于种种原因,这里仍旧很穷,尽管穷,不过这里民风纯朴,山民个个勤劳善良。1968年十八湾热情地迎来了 首批知识青年。我们刚下去的时候,18个人分在3个地方,磨形里8个,老屋里6个,羊角湾4个。在磨形里与老屋里之间,有个地方叫阴江里。我们看这个地方不错,就把分散在3处的知识青年邀集在一起,办了一个五七农场,由18个知青、1个下放的带队干部和阴江里本地的五六户山民组成。我们在十八湾的真正创业,也就是 1969年从这里开始的。后来这个知青点成了全省知青的一面旗帜,一个中心。

      周满娇:这是什么理由呢?

       谢福萍:你可能不太清楚,当时的知识青年下乡后集中办伙食,吃菜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一般来说,吃饭是没问题的,但是菜就问题了,许多知青点因光不能解决吃菜问题而被迫散火。而我们不仅解决了吃菜的问麵,在那个地方能 够扎下根来,还能做出一定的成绩,有一定的影响。到别的知青点上去看看,也许没饭吃;但到了我们十八湾,一定会有的。有时候,别的知青点上的人还会特意到十八湾来改善伙食。我们的示范报告,常常让人听了感动得直掉眼泪。

        周满娇:那么你们是通过怎样的努力来达到这种影响的呢?

        谢福萍:应该说我们付出了一般人想象不到的努力。在乡下,我几次差点连命都没有了。十八湾这个地方农田比较少,我们没去之前,队里的田大概只有60多亩。我们去的那年,粮食总产量大约是 18000 斤,每亩的产量大概就是 300斤左右。解放后这么些年,基本上年年要吃返销粮,也就是回供粮。五七农场成立后,队里分了 30 亩田给我们。我们首先就是要解决吃饭的问题,使粮食产量连年上升。经过我们的努力,当年粮食产量就达到了 27000斤,做到了自给略有余。第二年达到32000斤,几年后达到了 60000斤。

        周满娇:那么你们是怎样把粮食产量给提高的呢?

       谢福萍:提高粮食产量无非在两个方面下功夫,第一个是扩大耕种面积,第二个就是要提高粮食单产。扩大耕种面积就是向荒山要田!当时我们共有 18个知识青年,本地还有几个农民。两年间,我们在那里一共开了 40 几亩田。这40几亩田可不是平地啊,那是由我们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分布在两座山上的层层梯田。开荒前,山坡上漫山遍野长满冬茅荆棘。我们把冬茅砍下来,削去叶片,将冬茅杆作为造纸原料卖钱,把荆棘杂草和树蔸挖出来晾晒。那时侯,我们每天早晨五点多钟起床开荒,晚上干到十点多钟,没有灯,就烧茅草树蔸照明。

       冬去春来,我们终于挖出了一大片梯田,非常漂亮,很壮观。我家有一些照片,记录了那时的状况。再一个是单产问题,原来三四百斤的产量,要让它达到六七百斤,怎么上去啊?靠科学种田!首先是一个品种改良的问题,现在说起來很轻松,但是当时山民思想观念跟不上,种的都是高秆稻,稻田里只看到秆,打不到谷子。放弃传统观念种田,从高秆变成矮秆,当地人是不能接受的,知青下去后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要实行排灌分家才能提高单产。

        凡是在山区搞过的人都知道。以前山村稻田灌溉不储水,山水从上一丘直流到下一丘,稻田里的水永远保持流动状态,这种过田水温度低,造成了产量上不去。我们下乡后,在稻田里实行排灌分家,从上丘田到下丘田间修了一条水沟,每一丘田实行分別排灌,要多少水从水沟里取多少水,而不是以上一丘到下一丘直接排灌,这样不仅可以防止肥料流失,而且储存的水吸收阳光,提高了稻田里的水温、有利于水稻的生长。通过这些办法,粮食总产量有了很大的提高。应该说,以单产和面积两方面下功夫,我们还是动了很多脑子的,吃了很多的苦,冬天大冷天出门修水渠、水圳,我们常常被冻得鼻涕直流手发僵。我们还建了一台12千瓦的小水电站,这当时是我们做的另一件大事。我们下去的时候,当地山民点媒油灯的还不多,一般都是用竹子劈成蔑片,在水里浸泡一下,把它晒干后点火照明。电,根本不敢想象。我们把水电站建起来以后,山里的农民可以用上电灯了,家家户户不再是黑乎乎的了,有碾米机了,米饭也变白了。我们栽果树、种芝麻、养蜜蜂、养牛、还养了猪[笑]…

       周满娇:养了多少猪呢?

       谢福萍:有 30 多头啊,不过养的猪都跟狗一样。

      周满娇:〔笑]很瘦,是吧?

      谢福萍:是,因为喝山里的水不长膘。但是养的猪、牛多了,有机肥增加了,又促进了粮食增产。随着粮食产量的提高,我们不仅 不要吃回供粮,而且还可以上交国家卖公粮。这可是一件很值得荣耀的事,因为要不要吃返销粮,这是衡量一个生产队的经济状况的一个主要标准。十八湾的知青在这方面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当地山民公认我们特别能吃苦,是一个很有组织性纪律性的团队。

      周满娇:应当说你们这一拨人下去,不仅给他们带去了科学,还带去了知识,也带去了光明。

      谢福萍:这是一段特殊的岁月,也是一段特定的历史。

      周满娇:您刚才说了一句话,说在下乡的日子里,您几次几乎没命了。那又有一些怎样的故事呢?说给我们听听。

       谢福萍:有一次,我们去烧木炭,烧木炭要砍柴,我在山崖上砍了一大捆柴,被一棵树给挡住了。这树不去掉,烧木炭的柴就放不下去。正当我奋力砍这棵树时,树突然'啪“的一声断了,树干突然朝我打过来,我当场晕过去。后来同伴告诉我,他们在崖下叫我很久都没有回应,我醒来的时候满嘴巴都是血。一次,我们砍杂树卖到林站去,有一段路是从深坑里面爬上来的,刚爬到一半,脚一滑,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对着下面的一个树碴子迅速地冲了下去,我扎得痛晕过去,醒了又动弹不得。还有一次是砍杉树,由于竹子拦住了杉树倒不下来,我砍了杉树又去砍竹子,竹子断了,杉树也倒了,只是意外地倒向了悬崖的那一边,虽然算不上万丈深渊,但的确很深,杉树一倒,我慌了神,紧紧地抱住 杉树,随着树干倒下去。幸好,树是斜着倒的,刚好被对面的崖石搁住,要是直接倒下去绝对没命了。还有一次,山洪暴发,小水电站的水坝受到了洪水的威胁,我们冒着倾盆大雨,顾不上个人安危打桩护坝,但洪水越来越凶猛,水坝的泥土开始松动,所有的知青和山民都撤向了山坡,我还坚特在水坝上固坝不忍离开,是当地山民老队长硬把我拽上山坡,脚刚一离开,只听见轰的一声,整座水坝被洪水冲得无影无踪,太危险啦!除了危险外,更多的是艰苦的磨练,比如挑板子卖,那才叫真功夫。

      周满娇:什么真功夫?

      谢福萍:挑板子跟我们平常挑担子不一样,因为它是上身担子,比如挑用箩筐装的石灰,我能挑两三百斤重,挑板子一百六七十斤就不行了,肩膀的皮都磨掉了。








  我们去安福挑板子,一般是带着早饭,凌晨两点出发,把板子挑到羊角湾,再返回来吃午饭,上山下山,来回七八十里。一天晚上,我在大队开完会后想返回十八湾,突然感到天旋地转,疼痛难忍,连头也抬不起来,我躺在大队办公室里昏睡,有人给我几片消炎止痛药,我吃了后迷迷糊糊躺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感觉头不晕了,立即返回十八湾干活。后来体检,医生发现我胸膜有钙化点,我才知道那次得的病是急性胸膜炎。有一次挖士,我赤脚被一根斜砍过的玉米蔸子戳了一下,从脚底穿到脚背,钻心地疼,我拔出来后用盐水清洗,弄些草药包扎处理了一下,当天就挑着担子,带着五七农场的 20余人到十几里路外的沈子电站修水渠去了。还有一次,狂风大雨袭击十八湾,我们住房的杉皮屋顶被山风掀掉了,晚上只好撑着伞睡觉。冬天,大雪封山,到处都结了冰,没有水喝,我们敲冰融水。应当说,那时候我们什么样的苦都经受过了。

        周满娇:那当初下去的时候,在心理上有多大的思想准备呢?

        谢福萍:应该这样说吧,我们到十八湾的首批知青都是萍矿一中的,我和薛啸虎是 67 届的,比大部队下来的 68 届同学早去了两个月,我们去的时候,稍微主动一点,也激进一点,当时在我们市主动请學下乡的,我算一个,我们的想法稍微有点不一样。

       周满娇:当时主动请缨的想法和理由是什么呢?

       谢福萍:主要是从这样几个方面考虑的:一是学习毛泽东等老一辈革命家改造中国与世界的宏伟志向和实践: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改变农村的落后面貌;二是作为班长,应该吃苦在前,和大部分分配在农村的同学一起同甘共苦;三是作为青年学生,不了解农村,应该向贫下中农学习,磨炼自己。

       周满娇:有多少主动请學的?

       谢福萍:据我所知,除了我以外,还有我校的张水祥和萍乡二中的苏柏林。

        周满娇:既然是自己要求去的,那么在心理承受力上就稍微好一点。

         谢福萍:开始我并不是下到十八湾,而是分在交通便利生产生活条件都较好的塘上生产队,之后要求到那里去的。68届同学下来的时候,我和薛啸虎带他们去,他们中有几个年纪小的,路那么远,都是小路,要从冬茅草里钻过去。听说山上有老虎,所以说就比较害怕。

        周满娇:是真的有老虎么?

       谢福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确实是深山老林。在这种情况 下由我们带他们进山。

        周满妍:给我们细细地描绘一下进山的情景?

       谢福萍:我们去的时候,首先是公社的武装部长把我们送到大队,大队的副主任也就是十八湾的老书记徐有成,特意跑了15里路來接我们。从公社到大队有15里路,大队到十八湾还有15里路,30 多里路,如果是平地还好一点,问题是全是山路,从公社到大队的15里路不是那么陡峭,稍微平坦一点,大队到十八湾的15 里就不一样了,光一个叫“五里坳“的坡就有5 里长,路边是悬崖深沟,这样的环境可想而知了。

      周满娇:思想准备没有做足?

      谢福萍:你怎么谁备也不会做到,因为你连做梦都没有想象过。走到'五里坳'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晚上八九点了,本来大家都铆着一股子劲,什么也不说,咬咬牙就过去了。偏偏这个时候,一个女同学细声说,如果我们的爸爸妈妈知道我们现在这个样子,都不知道会伤心得怎么样?这么一说,本来就已经累得腿都抬不动的几个女同学哇哇地哭起来了,这么一哭,都走不了了,男生还好,虽然也难过,但还是没有说出来。我们就这样走走停停,打着电简或火把,相互搀扶着,一直走到晚上十一点才到达。

       周满娇:那到了村里以后看到的情景和你们想象的又有多大的差别呢?

       谢福萍:当地山民非常热情,他们把米酒也就是你老家莲花也有的那种老冬酒端过来了,好菜也准备好了,啊呀,那个地方本来就比较穷,但是他们拿出了最好的东西来招待我们。

       周满娇:把你们当上客待了。

        谢福萍:是。所以到现在我还在想,知青们之所以能够留下来,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被他们的热情感动了,他们对我们的关心已经到了极至。我们去的时候,不仅仅是准备了米酒和好的饭菜,连大家的洗脚洗脸水什么的都弄好了,住的地方早就准备得很充分了。

      周满娇:这种热情把你们献身农村的热情之火也点燃了?

      谢福萍:是这样的。你想,一群几乎还没有成年的孩子放弃了条件相对优越的城市生活和工作,来到那么荒凉偏僻的山里,如果人还是那样冰冷的话,我们就会像个没有家的孩子了。他们这么热情,我们才感觉到是自己的家了,这就从某种程度上坚定了自己把青春奉献给山里的信心,决心和当地人打成一片,真正把自己变成农村人。

      周满妍:一段经历过去,留给我们的是岁 月的回忆。回头再次谈起这段特殊的人生经历,您有着怎样的感想?

      谢福萍: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这段岁月对于我们来说是颇有收获的,因为这是人生的一段特殊的体验,对国情、对农村有了一次彻底的了解,同时也磨砺了意志,增长了见识,这是一段丰富的实践,面向厂矿、面向农村、面向基层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年代早已过去,当年的知青们现在都年纪很大了,但是他们大多数人的青春奉献给了广阔的农村,有的人在农村一呆就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不管是还留在农村的,还是已经返城的,这一拨人都已经重归平静和理性,他们现在都有着自己幸福的家庭,也有稳定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我们也不能再去试想还有这样一些大的社会运动,如果再有这样的运动降临,,我们的生活又要发生什么样的些化?也是我们所不能想象的。所以,珍惜我们现有的美好生活,珍惜当今社会的宁静与和谐才是比较重要的。

       主持人手记

         上个世纪 60 年代末,70年代初,大批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到了广阔的农村,尽管三五年或者更长的时间内,大批的知青又陆续返城,结束了他们的知青生活,知青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成为了一段历史,但是,知青,作为那场浩大的群众运动的主体,他们是“文革”的参与者,历史的见证人,他们承载了更多的“文革”给予我们这个民族的灾难。每当看到“老三届”们汇聚一堂,满怀深情地回忆那“艰苦的岁 月”,豪情万丈地抒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时候,相信他们的真诚,理解他们的感受,也钦佩他们的毅力和勇气。

          不知是《岁月· 知青》节目播出的影响,还是岁月车轮的轮回辗转,在《岁月·知青》节目播出后不久,萍乡广电传媒大厦的附近,出现了一个名叫“大安里公社”的农家饭庄,酒家无非也是想借此引发人们对那段岁月的追忆,招揽和吸引顾客。

         时光流逝,岁月有情。对于一代知青来说,不管是辛酸、苦涩的灰色回忆,还是激情、奋斗的光荣历程,只要以那样的年月走过来了,都值得回味,因为那依然深刻而清晰的印记记录的是共和国特殊岁月的一页。

         几十年过去了,我们再次提起知青年代,只是想寻找岁月的车轮走过后留下的串串印记,我们没想让这段时光倒流,也没想打扰现已安祥的人们。岁月留下的不管是创伤,还是欣喜,总是会成为一种温馨的过去。

              岁月就是一枚多味果。

                           2023年8月26号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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