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村小”,终将成为历史

 菩提树下思如泉 2023-08-26 发布于浙江

村小,一个承载着70、80后农村孩子梦最开始的伊甸园。

母亲说,听故人抱怨说老家的镇上又有两个村小因为招生不理想,镇教办已经申请县教委将村小合并到中心校了。我听出了母亲言语中的无奈,只能解释到,现在经济环境不好,社会内卷严重,养孩子成本很高,教育孩子讲究的是少而精,乡村人口外流再加上出生率低,所以很多村小被裁撤和合并,是大势所趋。

母亲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很明显,我看出了她眼里的泪花,从镇政府退休的她应该比我更懂这些大道理,但是她深藏于心的那份遗憾,或许是她曾工作过的那所小学,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裁撤了。

村小

人老了,都会念旧吧……

很多年没有随母亲回乡下老家了,母亲这两年退休后,闲的没事在家,想写点人生经历和回忆录之类的东西,我其实没太当回事,我知道就她肚子里的那点墨水,能写出来的大多都是口水话,想她可能是一时兴起,过段时间就忘了,没想到某一天无意间发现,她的那本旧笔记本上,已经完成了三十多页的创作,大多是她在村小工作的那些日常回忆,人老了,最喜欢的回忆的,还是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或许是时代发展太快,上世纪末的事情,看起来竟像是早已经尘封的历史一般,给人心灵很大的冲击,这种震撼,早已凌驾于文字之上,是一种时代奔流向前的情怀。

最近,或许是创作的瓶颈,母亲总是念叨着回老家的村小看看。在八十年代初,母亲自县中专毕业后在一所乡村小学当一名村办教师,那是她挥洒青春和激情的地方,她在那里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她也在那里留下了一道时代的缩影。几年后因为口才不错,机缘巧合才调到镇计生办工作,主要负责向群众宣传和落实计划生育政策,之后一直在镇政府从事基层工作,为人民服务,直到几年前退休。

老家在山里,山厚林深,日间气温比外面低五六度,夜间气温甚至比城里低八九度,算是一个还算不错的避暑去处。所以这个夏天,我决定陪母亲回去走走,与其整日关在城市里,从一个空调房间逃到另一个空调房间。还不如去乡野,沉浸式体验天然氧吧,享受一下避暑的乐趣。

村小的孩子

一路上,母亲兴致盎然,还给我科普了村小的前世今生。

村小,乡村小规模学校,特别是一些教学点,在管理上属于非独立核算单位,学校经费管理往往附属于乡镇中心小学,整体而言,就是乡镇中心小学的一个附属办学点,在义务教育普及的时代,农村小学作为基础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我国教育事业的脊梁,作为农村地区的主力,农村小学肩负着培养下一代的重要使命。

村小,在南方山区,特别是西南山区最为常见,因为南方的村落,群众都是散居,三五户就算是院落,更多的是独门独户。一个镇,小点的方圆十公里,到处都有人住,在改革开放前后,国家农业人口数量庞大,农村孩子多,为了普及基础教育,让更多的孩子都有学上,所以镇政府将原来属于集体的队办小学进行了一系列整合,在一个村的较为居中区域,兴办村小,教师由原队办教师(民办)和镇中心校抽调的部分老师(公办)组成,有些邻近的村,也可能两个村办一个小学。据母亲说,镇上原有十多个村,总共设置了差不多十个村小。当然根据村集体人口和入学率,以及当地的经济条件,各村小师资力量还是颇有差距的。

村小发展的第一个高峰是在1986年,全面推行九年义务教育之后,当时所有的适龄儿童都需要入学参加教育,很多70、80后的孩子,就被迫从放牛掏鸟干农活的日子中抽出一些时间,过上了上午上学,下午务农的快乐生活。那时候一个村小六个年级,再加上幼儿园和学前班,最多时差不多有五六百个孩子。那个时候,正赶上中西部地区的外出打工潮,村小几乎是整个西部农村留守儿童的收容所。

留守儿童的快乐

村小师资力量有限,一个老师要上语文、数学、体育、音乐和美术等所有科目,母亲中专毕业,属于公办教师,她所在的那所小学属于集体改制的学校,有编制,86年后又合并了附近好几个生产队的队办小学。据母亲说,村小大部分的民办教师,基本都是初中文化水平,基本都是集体劳动期间大队选出来的普通知识青年,又要种地,又要教书,基本都只能上半天的课,而且都只会教认字和算数,有的老同志连拼音都不会,更别提美术、体育和音乐等学科。所以,村小上午一般都是学文化课,上到12点民办教师都走了,下午学校就剩三五公办教师,一人带两个年级,上音乐、美术和体育,而学校没有食堂,所有人中午都不吃饭,下午上到三点放学,孩子们回家吃饭,再下地干活。

提起队办小学,母亲说,你小时候经常去攀爬的那个乱石堆,就是原来的队办小学,86年拆的,并到了我们学校。在我的印象中,那个地方就是一片庄稼地,中间零星有几道大条石,而那片荒废的园子里,可曾是无数孩子童年的三味书屋。

汽车在山间转了小半日,再从镇上出发十多公里,到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居民点,位于两条县道的交汇口,周遭有几十户人家,算是一个不错的小集。集市的末尾,沿着一条阶梯爬上小山,一道斑驳的小学校门就映入眼帘。校门前的水泥路已经坑洼不平,裂缝中长满了杂草,校门是古老的铁栅栏,虚掩着,地上满是掉落的铁锈块。

推开校门,一块土和水泥的操场平静的躺在草丛里,只有从教室宿舍楼到校门口的一条道有人走的痕迹,应该是教师宿舍楼还有人住。其余就只有操场中间的水泥坝还算干净,晾晒着附近农家新收的玉米。篮球架上的模板都已经掉了一大半,篮筐耷拉着,像是有人想要掰下来却没有成功的样子。只有围绕院墙一圈的小叶榕肆意的生长,盖住了树下的几张水泥做的乒乓球桌。

废弃的村小

操场正对着教学楼的下方,有一个很小的主席台,白色瓷砖中间印着万里长城画,应该被某些调皮小孩用石头砸过,满地都是瓷砖的碎片。教学楼和办公楼一体的,总共三层,每层差不多四个教室,最边上有一个办公室,估计是老师们备课的办公室,教学楼外的大门紧闭,附近的台阶上全是课桌的的残肢断臂,估计是搬迁时有过暴力和腥风血雨。肉眼望去,教学楼已经是满目疮痍,没人打理的楼房上堆满了黑色的痕迹,很多白灰化作历史的尘埃而去,红砖就裸露在外,很多看起来已经褪去了鲜艳的色彩。

母亲为我细细讲解了学校当年的状况,她说,教学楼、宿舍楼的地理位置都没有变,只是母亲说,她当年工作过的教学楼,是两排粘土夯制的瓦房,总共只有六间教室,宿舍楼以前是木板房,公共厕所和猪圈在一块,操场上都是泥土,每到开学交要除草。新的教学楼是八十年代末修建的,将前面一排大点的土房改建成教学楼,将后面一排小点的土房改成了食堂。宿舍楼应该是九十年代修的,具体的她也不清楚,她只记得教学楼还没有修好,她就被调走了,因为当时计划生育任务更重,她走得很急,在暑假突然接到任务就调走了,都没有跟同学们道个别。

母亲一个人在小学里漫步,走走停停,似乎在找寻自己的回忆,更似乎在找寻那个她弄丢了的自己。而我,仿佛穿越了三十多年,看见了一个青春洋溢的瘦削女青年,在那片尘土飞扬的土地上,挥洒着热血和芳华。

斑驳的教学楼

我独自面对着斑驳的教学楼,仿佛置身于时代潮流之间,感受着沧海之一粟,感受着时光之一瞥,感受着被时代淘汰的事物,也感受着需要不断更新学习的自己。当历史的车轮碾过这片历经数千年文明的古老土地,只会留下无数的遗憾和叹息。

我在思考,我们所身处的一个巨大的时代潮流。随着城市化发展的大势所趋,随着各类资源不断向着大城市倾斜,特别是教育资源,这一点在着二十多年的中集中体现在农村教育已经被城市教育质量远远甩开,举个例子,就比如湖南省数据,清华北大录取比例中来自长沙的考生在70%以上,各地级市区占25%以上,来自县城的考生最多只有5%,而这些考生中来自农村的孩子,不到2%。城市和农村,在师资力量和教育理念等各方面的差距,几乎是天壤之别。不管国家将乡村小学的基础设施建设得多好,投入多少先进设备,这些硬资源永远也填不起软实力差距的鸿沟。

而人口城市化,是时代的大趋势,农村出来受过高等教育的孩子,绝大部分都会选择毕业后留在大城市,然后背负巨额房贷,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后辈重走自己的老路,所以农村的孩子会越来越少,而且老的教育理念会一直保留。即使是留在农村的孩子,大部分都会选择在镇上买房,将孩子送到中心小学去接受教育。

现代村小

而等待村小的命运宣判,或许早已经开始了,根据母亲所提供的信息,原来镇上有十所村小加一个中心校,千禧年前后合并撤销了三所,前几年又整合撤销了四所,就包括母亲曾经就职过的那所学校,现在全镇只剩下一个中心校,三所村小。其中两个村小,全校只有三四十名学生,有的年级甚至没有学生,还有的年纪也就三五人。

这次报裁撤的就是这两所小学,预计将会并入中心校,在母亲看来,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如此之后,全镇就只剩下两所小学,未来甚至会变成一所,因为笔者小时候就读过的那所镇中心小学,在二十一世纪初,可是有一千三百多师生,现在学生不到四百,教职工约有四十多人,大部分都是刚毕业的师范大学生,母亲说她了解过,这些人绝大部分人都呆不长。

长期以往,镇中心小学校都将被历史的车轮所碾压,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在东北地区的偏远村镇,有的镇小学也就几个或者十几个学生。

村小的坚守

镇中心校况且如此,那“村小”将迎接的命运,最终只能是成为历史,也许也是宣告着一个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和母亲走出那所废弃的校园时,我们都不约而同的多次回头,不同的是,母亲不舍的是那个年轻的自己,而我不舍的是一个拥有快乐童年的时代。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