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刊 头 题字:王怀阳 kan tou ti zi ![]() ![]() 遗墨墙垣 文坛佳话 ···· ···· ···· 新安吕氏三代题诗圆津庵 作者:柴 文 \ | / ★ 题壁诗昉始于汉,兴盛于唐宋,至清代方兴未艾。题壁诗兼具书法的形式美和诗词诗意的内蕴美,是古代文人表达自我的“朋友圈”。 李白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白居易《自问行何迟》有:“逢山辄倚棹,遇寺多题诗”,苏轼《次韵王巩南迁初归》之二有:“平生痛饮处,遗墨鸦栖壁”。从李白到苏轼,如果没有题诗的经历,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文人。在古代,但凡邮亭、驿墙、寺壁、桥栏、房梁乃至树干红叶、青壁苍崖,骚人墨客挥笔而题,乐此不疲。 有人题诗有人欣赏,才构成完整的文学生态链。元稹的《见乐天诗》云:“通州到日日平西,江馆无人虎印泥。忽向破檐残漏处,见君诗在柱心题”。白居易是元稹的“铁粉”:“蓝桥春雪君归日,秦岭秋风我去时。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 唐宣宗元和五年 (810),时任吏部侍郎(中央组织部副部长)的杨於陵到东都洛阳知选(考察地方干部)在临泉驿休息 ,发现前辈老友裴某的题诗 。自己也和诗题于临泉驿房梁。69年后唐僖宗乾符五年 (879),杨於陵的后人平卢节度使杨损赴任 ,又住进临泉驿 ,赫然发现房梁上,裴某以及先祖杨於陵的题诗 ,依稀可辩,激动不已,担心“岁月寝远,文字湮 阁,难予披寻”。杨损到洛阳后 ,随即让二弟河南府尹杨授将先祖的题诗刻石,并镶嵌于临泉驿垣墙上 。2010年 9月 29日.河南省洛宁县东宋乡官庄村西,西气东输工程洛宁气站施工现场。该碑出土,一段尘封千年的佳话,重见天日。 无独有偶,清代中期,发生在河北省内丘县圆津庵的吕谦恒、吕耀曾、吕燕昭身上的“相隔百年,诗题三代”的故事,又一次成为文苑美谈。 缘起内丘县 题诗圆津庵 ···· ···· ···· 圆津庵,位于河北省内丘县,县城南都城铺村,明代这里即设立有急递铺,清代在此设尹村驿。明清两代,北京至西南和南方诸省的重要驿道就从该庵门前经过,每天在此歇脚饮马,投宿觅食的行旅,络绎不绝。 清代的内丘县志记载,圆津庵在四杨桥,耿三省供僧施茶地三百六十亩,过客题咏甚多,有《墨乘集》,因冢建塔,因塔有谒。本府太守金之俊题曰:“圆津庵”,该庵次第恢宏,为一方胜概。土山旧有亭,康熙年间制台白秉真重修。 圆津庵原来叫崇恩寺,后来不知何故,改叫圆津庵。从圆津庵石刻流传下来的文字中可知,圆津庵是内丘历史上非常有名的一座寺院,是特别值得内丘人炫耀的一处历史名胜。虽不知其最早的修建年代,但有宋代著名道人陈抟、元明清各个朝代的名人留下的墨宝石刻,足以证明,此寺院为宋代或宋代以前所建。 该寺明清时期留宿过诸多达官贵人。圆津庵旧址,建在古代官道旁,是一个便于过往行人拜谒、游玩、歇脚或留宿的地方,所以留下了许多达官贵人的诗词和墨宝。大概寺院住持是个有心人的缘故,客人留下的诗词和墨宝,都由圆津庵刻石保存。仅据河北通志稿记载,圆津庵过客题咏者就有:梁清标、方观承、周之理、王登联、张埙等。从石刻文字和有关资料记载看,圆津庵的建筑,也有相当规模,殿堂楼阁,建筑恢宏;亭台水榭,精巧别致,并有土山堆积,绿树庇荫,景致非同一般。清代内丘县令汪匡鼎赋诗:“四杨古通津,轮蹄纷来往”。可见当时圆津庵之繁荣。 可惜的是,圆津庵在民国时期就已经破败,后来遗址逐渐毁坏,现在已看不到任何痕迹。 相隔百年 三代题诗 ···· ···· ···· 康熙四十八年(1709)2月,已经56岁的吕谦恒,从家乡洛阳新安县出发,前往北京参加会试。从1694年中举后,这条近二千里的赴京赶考之路,他已走过多次。15年前,他和兄长吕履恒一起走过,那年兄长进士及第;3年前他和儿子吕耀曾一起走过,儿子春闱高中。如今的他已是白发苍苍,其窘迫之状,一如他的诗作所言“两年令节常为客,五十华巅未拂衣,灯下儿孙环座满,天涯俦侣解囊稀”。前行不远,就是直隶省顺德府内丘县的圆津庵,日落黄昏,鸡鸣赶路的他顿感疲惫不堪,打算在圆津庵歇息。 安顿好食宿,寮房料峭,夜阑灯残,吕谦恒思绪万千,挥笔在墙壁上赋诗一首《圆津庵偶憩》:“花界浓阴日影微,倦途偶憩发清机。长松匝院僧初饭,曲磴环亭鸟自飞。廿载重来如有悟,百年强半渐知非。路旁车马劳劳者,磅礴谁能一解衣?” 诗的大概意思是,寺庙里树阴苍茫,疲惫不堪的我此刻心静如水,围院的松柏下,僧人们刚刚开始晚餐,弯曲迂回的石阶上归鸟绕着亭子盘旋低飞,二十年后故地重游,年过半百的我感觉物是人非。试问一路车马奔波劳碌的旅者,人生何时才能神闲气定,采菊南山?他不知道,这次赴京赶考,四十年寒窗苦读即将“ 酒阑灯灺”,"磅礴解衣”也可望可即,成为他命运的重要转折点。 八年后,康熙56年(1717年),时任仓场侍郎兼顺天府尹的“吕耀曾奉差贵州”( 《清实录雍正朝实录·147卷》记载),内丘县圆津庵正在顺天府的管辖之下,此时的圆津庵已是名贯南北,盛名于世的一方揽胜。吕耀曾和父亲曾经同赴会试,路过此处。如今故地重游,看到八年前父亲的题诗,百感交集,睹物思亲,挥毫相和:“昔侍严亲此地过,重来风木恨如何?随行人忆当年少,相去时惊廿载多。户外松阴仍幂房,篱边菊影自婆娑。追思往事浑如梦,敢以《皇华》续《蓼莪》?” 该诗的大概意思是,当年我曾经服侍父亲从此地路过,故地重游是否风物依旧?十多年过去,随行的寺僧已经不知道当年的情形。松柏依然森森如盖遮蔽庙宇,竹篱边的菊花随风起舞。往事如烟犹如梦境,看着父亲的题诗,想起父母抚养我们的艰辛,何以为报?吕耀曾诗风含蓄,多处一语双关,表达了峥嵘已过,未来可期的心境。与父亲写诗时的劳碌奔波、“屡踬科场”的悲凉相比,已经多了几分今非昔比的自信。 乾隆甲申(1764年)吕耀曾的孙子吕燕昭由京师回河南老家,“过其庵,见壁上墨色犹新,和云:驿柳参差晓翠匀,寻幽萧寺不辞频。非关此地林泉胜,犹见先人手泽新。风木兴怀追往事,莺花如旧正阳春。他年重过长安道,取次纱笼拂壁尘。” 该诗大概意思是,清晨驿站边上的柳树翠色如幕,我在寺庙里寻幽流连忘返,不是这个地方风景优美,而是我看到了先人们写在墙壁上的诗作,墨色如新,留恋不舍。身边一草一木都在诉说往事,莺啼花开依旧,一如祖先赶考那年的阳春三月。以后如果我再从这里经过,一定来凭吊先人,用薄绢轻纱拂去题诗壁上的浮尘。此时,他的曾祖父吕谦恒已去世36年,祖父吕耀曾去世21年,手泽仍在,墨色犹新,轻拂微尘,睹物思人,泣泪俱下,不忍离去之情形跃然纸上,令人唏嘘。 清代著名诗人袁枚在《随园诗话补遗》中说:“时隔百年,题诗三代,亦德门佳话也。” 外公题诗在前头 ···· ···· ···· 其实,如果算上姻亲关系,在此题诗的,还有他们一位名气更大的长辈,他就是明末进士、书画大家——孟津王铎。 崇祯10年2月(1637年),王铎自南京启程返京,拟进京赴少詹事任。路过洛阳时在家乡孟津卜居数月,直到八月王铎再次踏上返京之路。仲秋前,王铎在邢台的柳溪亭,告别了朋友杨治非,柳溪亭离圆津庵很近,继续前行又被“张纬黄招至圆津庵作四首”。张印中,字纬黄,河南息县人,时任顺德府推官,柳溪亭、圆津庵都是顺天府地盘,作为王铎的乡党和朋友,在此迎接款待王铎,于公于私似乎合情合理。 王铎继续前行,正好在八月十五中秋节这天,来到了栾城县(即今天的石家庄栾城区),当地乡绅耆老“念石”前来求字。《拟山园初集》载:“十五日,雨中至栾城。为念石书《柳溪亭别杨治非张纬黄招至圆津寺》其一。”王铎顺手把在圆津庵写的四首诗的其中一首,书写在白绫上,赠予给“念石”老翁。“寒日烟光淡,辞君古寺游。石钟皆有为,虚寂欲何求。旅客情同幻,苍山响助秋。忽然如领略,幽赏更无休。款识:别杨治非于柳溪亭,张纬黄招至圆津庵作四首,念石老乡翁正,丁丑(1637年)中秋栾城书草,王铎。” 王铎在圆津庵所题写的四首诗,都存其诗集《拟山园初集》里。明末战乱频仍,圆津庵里的墨迹,怕是早已不存。正是栾城“念石”老翁这次索字,才使其墨迹得以保留到今天,近年来这幅字被多次公开拍卖,价值不菲。 王铎家族与吕维祺家族有着复杂的联姻。王铎的长女嫁给了吕维祺次子吕兆琳(吕谦恒之父),王铎是吕谦恒的外公。王铎次子王无咎的女儿(即王铎之孙女)又嫁给了吕谦恒,吕又是王铎的孙婿。 ![]() 试想一下,如果王铎在圆津庵所题的四首诗,也保存完好“墨色犹新”的话,那么当年吕谦恒在园津庵极有可能看到外公的诗作和墨宝,他是选择“眼前有景道不得”,外公题诗在上头呢?还是选择轻拂微尘,与外公和诗四首呢? 可惜,历史不能假设。但如果说,这是四代题诗七首,不算过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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