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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杂忆|那些平常的人,平常的事

 shineboy1 2023-08-28 发布于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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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

过了立秋,暑天的喧气少了,天空变得清湛辽远。今天想和你推荐一本书,《山居杂忆》,适合在这个季节,慢慢地读。

写下这本书的高诵芬老太太,出生于旧时杭州的高宅大院中。“高家在杭州定居近三百年,这三百年间,高家读书、经商、做官,出了不少人物,成为杭州一个世家望族。”

而书里正是从旧时风俗开始记录一个家族百年的沉浮与悲喜,她细细写下记忆里的食物、风俗、亲友,诸般人情冷暖,柴米油盐,一个世纪的过眼云烟。

“发乎情,止乎礼义。”许多时候只是诚实而亲切地叙述,分析与评论都寥寥。过往岁月里那些起起伏伏的浪潮,最终也只是轻轻拍打在了岸沿。

书中的一些故事与片段,分享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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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的大户人家,几房人世代居住在一起,也是常常说的“四世同堂”。逢年过节更是热闹,高诵芬回忆起小时候过年,孩子们那颗爱吃爱玩的心,都是一样的。

每年大年初一一睁眼,不等张嘴说话,保姆就会往她嘴里塞一片冰凉凉的橘子和一个荔枝干,寓意新的一年,要“橘荔(吉利)”,更不用说那桔子是产自福建的“福桔”,福气的寓意就更浓了。

高家每年都自制枣饼,作为年货送给亲友们。制作这样的点心对高家人来说是过节的重头戏,曾祖母每年都带着孙媳妇,亲力亲为。

礼物送过去,对方回礼过来,那些年礼的吃食里,也只收下其中一两样,而其余都由代为跑腿的人带回去。

而年初一早上吃的东西往往是固定的,糖汤年糕、肉粽、豆沙粽、红枣莲心粽......都是江浙人家里糯叽叽的食物,挑着自己爱吃的来。至于招待宾客的吃食,要拿样子最好的招待,不好看的都会换掉。客人们也是客气客气,随意吃一点。

在那些细碎的讲述里,人情周旋,来往迂回,日子就这样一天天铺开,不那么热切,却也因此而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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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夏天要吃什么呢,父亲教了高诵芬一首儿歌,里头说:

薄切猪肉蒜泥烧,青梅白糖与樱桃。
海蛳甲鱼健脚笋,咸蛋米苋乌饭糕。
这个乌饭糕就是乌糯米饭,这种用青精饭叶子做成的食物,母亲在怀着自己的时候常吃,儿时的自己也是喜欢得很。

关于乌糯米饭的做法,高诵芬在书里说得仔细:“到了夏天,朱师傅采了鲜菱、鲜藕送上门来,让主人尝鲜。庄中也有菜园,种些一年四季需用的特殊菜果,比如青精饭叶子就是一种。拿来之后,女仆们把叶子摘下,放在竹编的大淘箩中。再用一只大木盆放满水,将叶子浸入水中,隔淘箩揉搓。渐渐叶子变碎,水变黑。然后将糯米放在大布袋里,浸入水中。次日早上,男厨师将浸了一夜的糯米取出,用大蒸笼蒸成青蓝色的糯米饭,清香可口,我们名之曰'乌糯米饭’。”

几十年以后,依然心心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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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李嵩西湖清趣图》局部 元 佚名

每年农历的六月十九是观音生日,在前一天六月十八的夜里,和尚尼姑们纷纷去往西湖诵经。大户的人家会买上好几十只莲花灯,带着在井水中浸了一夜的西瓜、菱、藕、炒果,坐大船去西湖。

这一晚,是杭州城里夜游西湖的日子,用杭州话说叫“落夜湖”。

水上一盏,水底一盏,满湖的荷花灯照得湖面闪闪。那时候天还热着呢,被日头晒了一天的湖水暑气未散,坐在船上的小孩们,便在这片迷蒙和晃荡中起了困意,睡眼惺忪。

“只听见大人在喊:'快吃西瓜!’只好勉强睁开眼来……此时大人连忙将西瓜放进小孩嘴中。吃了冷冰冰、甜蜜蜜的西瓜,瞌睡顿醒,睡意也就全无了。”

是不是潇洒快活得似神仙?

而至此,夏天也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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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的杭州,女儿出嫁时要为她准备桂花糖。其实便是喜糖,而同音,暗示着早生贵子的意思。

桂花糖一般人家分红绿两色,世家大族的高家要准备六色。从选料上就讲究,做工更是精细,“摘选,分理,拌和,研捣,印制,收干”,于是从订婚开始准备,直到最后高诵芬出嫁,家中上下为她准备了九万六千颗糖。

往后几十年里,那些寄托着娘家人殷殷祝福的糖,随同出嫁时满满当当的三十六担嫁妆,在动荡年代辗转流离。后来,高诵芬的儿女们无意从石灰箱底里翻出母亲结婚时留下的桂花糖食,想来当初的清甜滋味也变成了二十年后的酸甜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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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诵芬和丈夫的婚姻,也是媒妁之言。男方家长来提亲,见着高家小姐的照片,十四岁的模样,生得长大,下巴也大,很有福气。

而一直到了结婚当天,高诵芬才在热闹的仪式环节里,趁着周围人忙乱的间隙,瞥见了自己丈夫的样貌:一双十指团团的手,生得还算细皮白肉,个子不高,面目尚清秀。

席间,温厚的新郎悄悄问新娘:“吃力吗?”新娘低声答:“不吃力,谢谢!”

当天晚上结束了诸多繁琐仪式的新人终于回到房里,陌生的两个人,是又累又局促。为了打开话匣子随便聊聊,未曾想这样躺着,便通宵聊到了天明。

旧式婚姻里的“爱情”,似乎都是从结婚当天才开始的。所幸的是,往后的几十年里,从少年,中年到老年,他们的感情一直是和美的。同是性情宽厚的两个人,彼此体谅的时候居多,相处也鲜少磕绊。长久的陪伴,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磨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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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她在书里写,自己孩子出世时的几个片段。

第一个孩子,还不足月便呱呱坠地了。生产的时候并不顺利,是脚先出来的。她的婆婆,一位因腿脚不方便多年不走楼梯的老太太,硬是叫人把她扶到楼上的房门外听动静。小孩生出来只有四磅(不到4斤),要在保温床里用电灯泡烘着。老太太听人说,孩子生下来就会睁眼看电灯泡,头发手指甲脚趾甲都生得好,能养得大,才放心地下楼去。

第二个孩子是在半夜里出生,老太太依旧等在楼梯口等消息,听说是个女孩,她笑道:“好的,好的,多一个帮手!”

等到孩子满月,佣人把孩子抱过去给婆婆看,老太太仔细端详怀里软软糯糯的婴儿,开怀地说:“这像是荷花蕊头呢!”

几个片段连在一起,老人的守望与庇护,婴儿新生时便延续下来的羁绊和爱意,何尝不是轮转在人世间的一种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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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苏联画家 Дмитрий Анатольевич Белюкин

关于高家,那会坊间里有“高半城”的说法,意思是杭城里有半个城的产业都是属于高家的,田地、房产、店铺,林林总总。但落到平常的生活里,家中人却并不铺张浪费。

逢年节长辈亲友们给的见面钱,压岁钱,小孩都须得交给母亲,由母亲存入每个小孩自出生起就立下的存折内。

孩子长到十岁,长辈就不再给压岁钱了。存的钱却要到成年时才可用于购买田地、房产,算自己的私蓄。

老话说“小孩骨头嫩,要焐烊的”。高家的小姐常常穿着布裙,小时候是不兴穿绫罗绸缎的,怕孩子穿了“折福”,还要把大人的旧衣改改给小孩穿。

于山珍海味,也是。孩子们吃银耳,也只能吃奶奶碗里剩下的那几朵。

或许是教导孩子勤俭的家风,养出了孩子们惜福,圆融,不骄矜的个性。即便后来经历动荡和逆境,也依然保有一颗平淡冲和的心。

书里写老祖母持家,看到佣人翻自己的箱笼偷东西,会悄悄退出去,怕佣人难堪。晚年的高诵芬忆起以前的人和事,会淡淡说一句,“我们也不去点穿”,给彼此都留有余地和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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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诵芬在七八岁那年,赶上军阀混战,随着家人逃难到上海。

在兵荒马乱里,那些苦难落到孩子们的眼中,却变成了诸多个“第一次”新奇的体验。

第一次坐火车,白衣服务员推车卖蛋炒饭、炸鱼;第一次看到上海大马路上的形形色色,黄包车车前一个人拉,车后一个人推,走得飞快;第一次住进繁华热闹的振华旅馆,高诵芬和哥哥整天趴在阳台上看四马路的街景,看也看不够。

自小生活在深门大院里的高家小孩们哪里见过这些景致呢,大人们的手忙脚乱与颠沛,统统变成了他们眼中的惊奇和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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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诵芬夫妇于上海 约拍摄于1966年

直到第三次逃难,高诵芬已然长大成家了。她随丈夫从杭州逃难到老家,一路颠簸。

后来一家人搬到一处只有十六平米的小房间,在那里住了十几年。三代五口人,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所幸的是,自小锦衣玉食过来的高家小姐,自己会吃,也爱观察家里的佣人们是如何做吃的,养出了一手好厨艺,也因着这个本事,在后来节衣缩食的岁月里,常常用几毛钱,做出鲜美可口的菜式。

起落浮沉里,甘苦冷暖都尝遍。在书中看到晚年时候,她在破旧的院落里,与病中的丈夫合影,笑容朗朗的,看不见对生活的怨怼。

那个年轻时穿着旗袍的她,和后来穿着棉衣和围裙的她,眉目清澈,还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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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高诵芬的儿子徐家桢在国外定居,她也随之去国离乡,在“一片不高的丘陵之中,离市中心大约十七八公里之遥”,写下了这本回忆录,把多年的过往,娓娓说给我们听。

那些文字记录当中,许多是徐家桢帮助母亲一同回忆,一同整理成文。每篇写完,润色,朗读,而后定稿。

“已有茫然如闻开天遗事者矣”,她的丈夫在开篇的序言里这样写道。

以前的人说,老了以后,总爱把远事记得清楚,而近事忘得很快。老人家说起故乡的那些四季风俗、人事变迁,家族百年的沉浮与悲喜,再涤荡的年岁,落到笔下,都变成天上的云一样,温和的,平淡的,用尘埃落定的语气。

这里分享的,只是其中的寥寥片段,或许时代就是在这样一段段真实的人生切片中辗转着往前走,然后在漫长岁月留下痕迹。

就像邻人在院子里吃晚饭,走过时招呼一下,最后的所有,都变成了平常的人,平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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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高诵芬临窗读书,拍摄于1936年初的杭州

(文中水墨作品除特别标注外,来自林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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