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冰的《苏东坡新传》终于读完了,写苏东坡传记的人太多,尤其是林语堂版珠玉在前,李一冰这一本能杀出重围走到读者面前,实属不易。也有他独特的地方。这本书的好处太多了,如果读过余秋雨《山居笔记》里的《苏东坡突围》,就会发现该文曾摘录李一冰先生原文,如果再有兴趣多一点考据精神,就会发现余秋雨主要材料其实都建立在李一冰《苏东坡新传》的考证与整理文字之上。
是文字较为典雅的学术著作,大抵让苏轼以其诗文来自道生平,作者的归结甚有见地。 这本书不像一般的文学传记,专注于流畅的文笔,也不像是学术专著,热衷分析解剖问题。这本书像是李一冰写给自己的书,孜孜矻矻在有限的环境下写出这样一部煌煌70万字巨著实在是不容易。非常值得我们后辈敬重。但不得不说,书中有几个地方是有笔误的。我们一起来聊一聊。
首先是苏轼考科举到底考了第几名。这个网上的说法五花八门怎么说的都有。在《苏东坡新传》第一章第七节“登进士第”李一冰写到:三月十四日发榜,全部登科。宋取进士分五等,上二等曰及第,三等曰赐进士出身,四等五等曰同进士出身。建安章衡(子平)得第一,为状元;眉州苏轼得第二,为榜眼,皆进士及第。 但实际上苏轼在殿试之后,只获得了“乙科”,苏辙在《东坡先生墓志铭》中写得很清楚“殿试中乙科。”至于是“乙科”第几名,那就不得而知了,总之苏轼兄弟在殿试中考得一般。宋朝的科举大致分为三类:一为制举,由天子直接考选。二为常贡,由州县贡人礼部考选。三为学选,由三舍选充。并且形成了三级科举考试制度:州试(由地方官主持)----省试(由尚书省礼部主持)----殿试(由皇帝主持)。常科指常设科目,有进士、九经、五经、开元礼、三史、三礼学究、明经、明法诸科。制科为非常设科目,由皇帝根据需要临时设置并亲自主持的特种考试,选拔特殊人才。比较著名的是明经科和进士科。明经科考“帖书”“墨义”,进士考诗、赋、论各一篇,策五道,帖《论语》十帖。苏轼著名的屈居第二的故事,是“论“”一项科目中的第二名。宋朝科考的题量相当大,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答一张卷子就能获取功名。以进士考为例,需要“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这其中以诗、赋、论三项最重要。所谓诗赋定去留,策论分高低。所谓“帖”,全称为“帖经”,即默写经典中的段落;所谓“墨义”,即笔答经义,类似文言文翻译,规定为十条。默写经书为什么叫“帖”呢,因为这类考试是将经典原文的前、后句子裁去,只露出中间的某一两句或某一两行,让举子们把前、后补齐。除“帖经”、“墨义”外,还有回答“时务策”三条。这三项在进士试中属于捎带脚儿的,并不重要,而在明经科则很重要,几乎是该科考试的全部,要不然为啥进士历来看不起明经及第的呢,就因为考明经大多靠死记硬背,不像考进士那样可以文采飞扬。因为考题量大,不论是乡试还是会试,举子们都要在考场里呆上三四天,才能把所有内容答完。讽刺的是,后世以诗赋著名的苏轼,在这次省试中,诗赋考得并不是特别出彩。反而是在“论”这一环节中因为六一居士的私信“屈居第二”,在后面的《春秋》对义中得了第一。苏轼真正考得好的不是这次常科进士。而是后面的制科,他得了第三名,可是这个第三名是“自有制科以来获此最高评等的第二人。”。
评核的结果,苏轼得第三等,王介得第四等。科制分五等,宋朝自有制策之试以后,第一第二两等,皆是虚设,从来无人得过,普通都以第四等中选。苏轼以前,只有吴正肃公(育)一人,曾入三等,苏轼是自有制科以来获此最高评等的第二人。——李一冰《苏东坡新传》 有宋一代,凡320年,制科三等者,惟吴育、苏轼、范百禄、孔文仲四人而已。所以称苏轼是百年一遇的学霸,倒也是一点都不夸张。但他确实不是那一年的榜眼。嘉祐二年殿试状元章衡(章惇的侄子),榜眼窦卞,探花罗恺。(宋史里面有记载)。
第七章第三节“金陵谒荆公”这一部分中。李一冰写了一个著名的故事。有一次,有人告诉他说:“子瞻宿于临皋亭,夜半醉梦而起,作《胜相院经藏记》一篇,得千余字,一气呵成,写毕,才点定一两字而已。现有抄本在船上。”安石即请人取来。其时,月出东南,林影在地,这花甲老人,便站在屋廊檐下,就着薄暮微光,展卷细读,喜见眉宇。“子瞻,人中龙也。不过这篇文章中,却有一字未稳。”老人读毕,慨然言道。“愿意听听您的高见。”“文中'日胜日贫’那一句,不如说'如人善博,日胜日负’。”这话后来传到苏轼耳中,他也禁不住拊掌大笑,认为荆公确是知言。——李一冰《苏东坡新传》 文后的注释可以看到这个故事的补充,释惠洪的《冷斋夜话》中记录了苏东坡孙子苏符的话。
东坡孙苏符曾跋此文之后曰:“此先祖文成日所书,'如人善博,日胜日贫’,'贫’初亦不作'负’字,可见世传荆公事为妄也。符拜手书。”然周煇《清波杂志》又说:“苏东坡云'如人善博,日胜日负’,王荆公改作'日胜日贫’。坡之孙符云'元本乃月胜日贫’。”则当时已有歧说。东坡好书己作,连写数十本者有之,苏符见者未必定是初稿,或荆公所见抄本有误字亦未可知,不可即谓无此事也。 从这里能看到,这个字到底是怎么改的,注释和正文出现抵牾。那哪个是正确的呢,应当是注释。苏轼原文即“日胜日负”,所以应是改成“日胜日贫”。《宝相藏记》写的是佛教藏经记。佛教教义认为,一切皆“空”,一切皆“幻”因而主张“一切世间,无取无舍,无憎无爱,无可无不可”。佛教徒要恪守“十戒”,其中之一就是“不蓄金银财宝”。所以,一个人善于赌博,赢了钱表面上看是富了,但精神世界更贫了。“如人善博,日胜日负”,就是这个意思。但仅从字面看,也可以解释为一日胜,一日负,或有胜有负,这就不符合原意了。而“日胜日贫”就不会产生以上歧义,所以“日胜日负”,不若“日胜日贫”耳。
第七章第四节“初和陶诗”,这一部分写了苏东坡和陶渊明的饮酒诗。这在中国文学上是一段佳话。两个如此知名的诗人穿越500年的唱和,也几乎是仅此一例。只要认得“是身如虚空”,毁誉就都无从沾染。最理想的境界是庄子所说的:婴儿从大车上掉下来,不会受伤,因为他不知自有此身,没有恐惧,也就没有伤害。——李一冰《苏东坡新传》 李一冰的这个表述,在《庄子》中并没有看到相对应的表达。《庄子》里没有当然不代表庄子没有说过这句话,我所能搜索的信息相对有限。只知道《庄子》里有“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苏轼和陶渊明诗中“坠车终不伤,庄叟不吾欺”明显也是醉者坠车不伤的典故。后来辛弃疾《卜算子·用庄语》“醉者乘车坠不伤,全得於天也。”也是用这个典故,但意思却不一样了。第十二章第三节“初到惠州”,李一冰写到章惇上台之后对苏东坡一再的打压,甚至是想致苏轼于死地而后快,说了一句话:
章惇与苏轼之间,为何有这样的深仇大恨,文献无征,不甚明白。——李一冰《苏东坡传》 苏轼和章惇是同榜进士,后来又一起到了地方历练,两个人曾经是莫逆之交。在乌台诗案,苏轼众叛亲离的时候,章惇都敢出来为苏轼说话,顶撞宰相王珪。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了后来这一步呢?真的毫无文献可证吗?毕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带着这个问题,我搜索了一些相关资料,单独开一篇文,欲知后事如何,我们且听下回分解。 李一冰不是学者,这本书也没有什么目的,单纯是因为一段类似苏轼的人生经历,而让他萌动出为苏轼立传的心。这个信念是纯粹的,这本书写得也是纯粹的。《苏东坡新传》这本书是李一冰写给自己的,毫无顾忌读者读这本书的感觉,肆意的倾泻自己对苏东坡一生的理解和体悟。书中很多词句很有古风,写出这么一本扎实可读的人物传记,李一冰背后付出的心血都在字里行间。此书一出,可以说碾压了同题材的其他作品。一是因为内容详实,二是因为作者李一冰和苏东坡同气相求,有一些类似的经历。更多了一些对苏轼的感同身受。与其叫《苏东坡新传》不如叫《苏东坡大传》更合适。《苏东坡新传》是我们读书社群今年第四期(4月),第五期(5月)的共读书目,大家都读得比较细。鸡蛋里挑骨头,挑出这些跟大家分享。 哦对了,我们还有一个读书群,备注“加群”加我个人微信“suyivictor”拉你入群~~不定期有送书福利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