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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厂长(作者:孙宏彝)

 常熟老李jlr5mr 2023-09-03 发布于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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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尘封的记忆,寻觅往昔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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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上海老底子事  忆上海老底子人

诉上海老底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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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宏彝

人上了年纪,有时难免会有怀旧的情绪,想起一些以前印象深刻的事或人。这不,我脑海里忽然就跃出了一个人的影子。

他是我在单位工作时办公大楼里的一位同事,五十五、六岁光景,中等身材,外貌看上去给人有几分憨厚诚朴的印象,烟瘾不小,嘴里常叼着一支烟,苏北口音,大喇叭嗓门。借用一句唐诗“天下谁人不识君”,整幢办公大楼里没人不认识他。至于他姓啥名啥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有一个响噹噹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雅号:三厂长。

我曾经向别人打听过:为什么喊他三厂长,难道他以前曾当过厂长?人家告诉我,在许多单位的科室里常有这样一种人:虽只是一般科员,但有什么事时,总喜欢出头露面装大佬,指手画脚、咋咋呼呼、大包大揽像煞有介事,人们一般称这样的人为“三科长”(因为排在上面的还有科长、副科长)。“三厂长”的称呼似乎更上了一个级别和台阶,但基本意思和内涵还是跟“三科长”一样的。

三厂长对人们这样称呼他基本上是默认的,有时甚至还有点洋洋自得,一旦有人把“厂长”两字略去,贬称为“小三子”或直接“三子”时,他就显得很不高兴。

三厂长的个性有点欺软怕硬。那时我在专门搞集团联营工作的办公室不久,主要负责起草有关联营工作报告、总结、协议等文字方面的工作,整天埋头桌案,一杯茶一支烟,搜肠刮肚、冥思苦想、捉笔作文。三厂长就奚落地称我为“黑秀才”,有时还当着别人的面这样叫我,我虽很恼怒,但也不便发作。有一次在厕所里,他又加油添酱地揶揄奚落我,我很恼怒,几乎要和他打起来,这时他才稍微有所收敛。以后他知道我在摔跤、拳击等方面也是有点功夫的,他就不敢再这样随便瞎叫我了,且有事没事,还常到我办公桌旁来套近乎。

他这个人从本质上看,其实并不坏,就是一张嘴巴臭,一件事情经过他的嘴会被无限扩大,甚至还无中生有地添枝加叶,不到半天就会马上传遍整幢办公大楼。因此,一些有身份的领导都有点怕他,不敢招惹他,对他“敬而远之”。但他人脉关系还是蛮广的,整天在各个办公室瞎逛闲串,东打探,西打听,肚子里每天总有不少单位里最新发生的“新闻”或有关某某领导的小道消息。

三厂长所在的办公室业务是搞产品的销售,与我们的集团联营工作虽说有一点间接连系,但总的来说关系不大。集团每年总要召开两次联营厂理事会和协作配套会,这种会议大多数是安排在外地宾馆进行,但我这个起草工作总结报告的却常被排斥在外,没让参加,而三厂长反而能常被邀请参加,他参加会议一般也只是在餐饮、住宿等会务安排方面的一些生活事项上跑跑龙套。那年头,参加这种会,且不说好吃好喝,可以顺便看看外地风光,另外还有一份会议的礼品,有时关系比较紧密旳联营协作单位还会给些烟酒、土特产等方面的“好处”,因此许多人都争先恐后地挤破头也想要挨进去。我们办公室的主任公私合营时曾是公方经理,但据说曾犯过生活上的小错误。正因为三厂长掌握这个软肋,所以主任一般情况下是不敢得罪他的。

有一年,三厂长没有被排进参会的人员名单,这下可不得了啦,三厂长扯着破嗓,在大楼走廊里作敲锣状来回高呼大叫:“咣,咣,咣------,吃光,用光,吃一次多一次,咣,咣,咣------”。尽管没人搭理他,但他还是自顾自地这样声嘶力竭吼着,影响甚是不好,但领导们也拿他没有丝毫办法。据说他有一本小本子,上面记载着他从各种渠道搜集来的领导们的“吃喝帐”,因此谁也不敢得罪他。经过反复“斟酌”,这次会议,他最后还是被邀请参加了。

几年后,各科室进行调整,或合并、或撤销,三厂长在整理自己物品时,翻出一件厂里发的劳防用品棉背心。因为我曾在跟他闲聊时说起过家里当年贫穷的境况,他倒是一个有心人,把这些记住了。就热情地拿来要送给我,说给我的爸爸冬天时御寒穿穿,并一再说明棉背心是新的,从来没有穿过。当时我心里颇为感动,但父亲现在有一年四季的好多衣服,根本不缺这样一件棉背心,我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并一再向他表示感谢。

年轻的媳妇熬成婆,几年后,我也升任了主任。上任的那年,集团依惯例又要开联营工作会议了,在讨论会务组人员名单时,大家意见把三厂长排除在外,我觉得三厂长的工作跟会议内容并无多大关联,也表态不要他去,为防节外生枝,还一再叮嘱大家对此决定保密,不要对外泄露。但三厂长神通广大,第二天他就得知消息了。得知就得知吧,身正不怕影歪,我是没有什么可被他拿捏的。他也一直没来找过我,但谁知就在动身出发的前一天,上面主管联营工作的副总经理找我,说这次还是让三厂长一起去吧。也许三厂长去找过他,这里面发生的具体情况就不得而知了。三厂长碰见我,只是神秘而谦卑地对我笑笑,什么话也没说。说实话,他对会务工作中的各项安排还是比较认真负责,能发挥一点作用的,上面既然发话了,就让他去吧,更何况明年他就要退休了,这也是他最后一次“风光”了。

过了一年,三厂长退休了。退休后,他有时因为医药费报销等事情到单位里来,每次来,他总要像以前那样到各个办公室去转转,和熟人打打招呼、聊聊话。吃午饭的时候,他就会到我这里来,因为我这里有专门用来招待外单位联系工作人员的“客饭券”(别的科室也有,但我这个办公室每天来人最多,所以“客饭券”也最多)。饭后,三厂长总会专门来向我表达谢意,其实他也知道,又不是我拿出来的钱,我只不过顺水送人情而已。

我最后一次看见三厂长并问问他退休后在家的情况时,他长叹了一口气,说自己老了,不中用了。一问才知道他不久前身体不适,发生过一次小中风,现在反应比起以前来迟钝多了,讲话也略微有点木讷。但我跟他谈起在单位上班时不可一世雄赳赳的精神状态以及一些权势人物不敢招惹他的往事时,他两眼还是放光,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几分得意和满足的神情。

此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任何有关他的消息。一晃到现在,已有近三十年过去了,照推算,他現在也应该有八十多岁吧,不知他身体是否健康,晚年生活是否幸福安乐。在单位时我曾见到过他的儿子,是车间里的一线工人,性格跟父亲很不一样,见生人有点腼腆,但对父亲还是蛮尊敬和孝敬的。

三厂长应该说还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这样的人在那个时代还是不多的,虽说有时言谈举止上有点不自爱自重,有时私心较重,但那种敢于不畏权势,仗义执言的正义感精神,还是很赢得基层群众的叫好的。

上海专门研究教育家陶行知的女作家叶良骏在看了我写的“三厂长”文章后,说这种性格的人物在很多单位都或多或少存在,只是他们表現各异,因此“三厂长”在現实生活中还是很具有一定的典型意义和现实意义的。


(题图来源网络,图文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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