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友世相图 · 张 春
作者 | 安林章（山 西）
张春，1951年生，山西原平人。父早丧，母失明，家穷困。上有一兄一姐，没念多少书，一来无钱供给，二来智商平平。唯张春聪慧过人，多才多艺，为方圆乡里精英人物。中学毕业后，先在新疆当兵数年，转业后上了太原工学院，学的是铸造专业。因为其性格外向，热情大方，人又生得英俊潇洒，深受女同学们青睐。在众多追求者中，他选择了阳泉的赵秀云为女友。秀云是革命干部家庭出身，两家经济状况可谓天壤之别。二人确定关系后，张春有了依靠，在同学们面前花钱便不再那么捉襟见肘，也曾大大方方请他们在饭店啜了几顿，他心里就生出几分豪气。无论何时何地干何事，他都不愿意低人一筹，一定要超越他们。就是花钱请客，也决不能比他们小气。彼时自己家里如何寒酸，早已抛到脑后了。这才像张春。
大学毕业后，张春和秀云被分配到忻州机引农具厂，1982年改名为通用机械厂。张春在铸造车间，刻苦钻研，在自己毕业论文的基础上，几经实验，研制出一种质量上乘的球墨铸铁。用它铸成钢珠磨球，供水泥、建材等行业使用，性能远远超过同行业厂家的产品。该产品获得国家经委颁发的金马奖。张春从此便小有名气，在厂里令人刮目相看。这个金牌产品成为以后张春挽救几家亏损企业时的救命产品。这是后话。
张春的聪明才智在许多方面能彰显出来，比如他曾和王志勇搭档获得山西省桥牌比赛银杯，以微小分值输给山西大学一对老教授，屈居亚军。对此结果，大家都满意，唯张春因没有获得第一名耿耿于怀。张春还喜欢写毛笔字，写得也还漂亮，有一定的书法功底，几次在市里的书法展会上，获得好名次。他一般只写狂草大字，通常是一幅写四个字，甚至两个，用很粗的大抓笔写成。至今我还存有他赠送的“墨缘”二字。
他喜欢体育项目，尤其各种球类，特别是篮球。只要有篮球比赛，他一定想法去看。自己也能打，有可能的话总要上场比划两下子。他还喜欢唱歌、看戏。自己也能唱，嗓子也还可以，晚会上唱两首，也能赢的热烈掌声。他也能玩各种棋类，虽然不是太精于此道，围棋象棋都能上手。至于麻将，那更是他的强项，他打麻将和打桥牌一样精湛。牌到手后，扣到桌上一般不再看。该出哪张绝不会抽错，咱们谁能做得到？
他还具有超常的好口才。无论是大会上演讲，还是面对少数人布置工作，仰或随便对几个人聊点什么，都能把人们忽悠得洗耳恭听。就好像不按他说的做就会良心不安似地。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能在那么人多的场合做到不慌不忙、沉稳冷静、表述清晰、扣人心弦，使听众们心无旁骛、随着你的思路转。他说：“其实很简单。你就当台下的人都不如你，你在开导他们，他们在接受你的教诲。”我心里想，在小子真狂妄。
我于1982年夏调到忻州通用机械厂时，张春是铸造车间主任。因为没有工作联系，我和他基本没有接触过，几乎没有任何交往。1984年初，厂里领导班子做了调整，并提拔了一批中层干部。他被提拔为副厂长，我被任命为经营计划科长。他当时主管人事和企业管理。那年厂里要通过省机械厅的企业验收，许多基础工作需要在短期内做完。经营计划科是新设立的科室，没有积累下任何资料。什么长期规划、短期计划、人员岗位责任制、科室经济责任制、用户走访档案、货款回收记录……多少书面材料需要建立。眼看验收日期临近，其他科室、车间差不多都完成了各自的准备工作。在此期间，张春多次电话催我。语气由客气到严肃，到严历，到强硬，到不客气。可那时我正忙着跑煤炭部，争取参加夏天在佳木斯召开的订货会，在家的时日不多。直至离验收只剩三天时，我加了几个夜班，把那些材料赶了出来。时间紧，活儿做得粗，心想一总要挨张厂长的批评。不曾想一次便交了卷，张厂长并没有发难。企业验收顺利通过，经营计划科没有拉了后腿。
事后，张春虽然没有当面和我说什么，却在其它场合说过：“安林章此人不简单，了不得。别人费了牛劲儿干完的活儿，他三八两下就交了差”。从此，他对我有了好感，见了面热情打招呼，还想唠几句。要知道，张春心气高，轻易不会看得起某人。让他佩服某人，承认某人和他可称伯仲，很难。承认某人比他高明，那更是没有的事，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其实呢，我只是在外出时留心其它同行业兄弟厂家这方面的资料，并收罗了一些，做起来当然简单多了。再就是最后交差占了便宜。那些早交的科室，统统被打回来重做，有的三番五次过不了关。“人家做得未必不好，只是，不叫他们返工重做，就会显得领导没水平，好糊弄，这样他们就会瞧不起你。”若干年后回忆旧事，他曾这么讲。等我交卷时，他已经心急如焚，生怕我误了事，根本没有挑刺儿的时间了。当时那么高看我，过奖了。
1985年春节过后，张春开始分管经营计划科。一上任，就赶
上煤炭部供应局在常州召开本年度订货会，便让我陪他去参会。
为了给厂里节约差旅费，我们只去了三个人，我和他，计划员赵恒星。在常州武进县宾馆，张春还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我把他介绍给部里的领导和有关用户，让他在会上亮了相。那次会议，他因为对情况不熟悉，很少说话，也不愿意和人们多接触，只是各处走走、认真观察。我和小赵便十分忙碌。又到会务组找人探寻信息，看各局有些什么合同计划。又找用户座谈，希望与我们签订合同……
当时，张厂长很后悔没有多带些人来参会，致使我和小赵两人忙不过来。他说：“为了省差旅费几个小钱，误了大事。”走之前，他就主张多来些人，甚至想带车来，厂长不同意，为此两人还吵了一番。张春通过观察，看到会务组有许多标致的女同志，问我。我告诉他，许多厂家为了刺探会议机密，为自己多承揽业务，在搞美女公关战术，现在很时新这个。那些女子都不是部里的人，说难听点，全国各地各厂家派来的间谍而已。他说，这种做法管用吗。我说，也许吧，不知道。
张春第一次参加全国订货会，眼界大开。见到参会的各大厂家，都是厂级领导带队，人多势众，最少带着一辆车。拉着一大堆礼品，有关领导、会务组人员、相关用户，人人有份。只有那些小厂子、个体户才去两三个人参会。而我们这次南方开会期间，出门办事还得打的，甚至挤公交。堂堂一个厂长出门，小力巴气、球毛鬼胎的，真丢人！觉得脸上无光，灰溜溜的。本来是个很讲究、很要面子、在人前摆排场的人，却在会上显得畏畏缩缩，也无余钱请有关人员吃顿饭。最后，甚至不愿意让外人知道自己是个厂长，许多事都不想出面了，把我推到了前面。会后返回，一路上少言寡语，很不痛快。回来后，几次在会上强调公关的重要性。并要求我们经常外出的人员要注意自己的形象，穿着要讲究。建议厂里给每人做一套好西装，一件呢子大衣。建议厂里扩大经营人员队伍，并增加几个素质较高、形象较好、事业心强、有外交才能的女同志。
转眼到了七月份。煤炭部制造局的配件订货会在沈阳召开。去年在佳木斯定货会上，我厂被列为部外链轮定点生产厂。这个会对厂里生产计划尤为重要。经张春的竭力争取，厂部派出一支可观的队伍参加会议：带了一辆北京212吉普，拉了些礼品，汾酒、红枣、小米等。参会人员有十二三个，包括技术科两位女同志。还带了宋培卿的一些书法条幅，已经裱好。当时，宋培卿还在我厂技术科当设计员，书法作品已经小有名气。这些条幅送给部领导，他们十分喜欢。
参会人员多，跑得面儿就大。这次果然就主动，该写的合同都拿到了，该走访的领导和用户都没拉下。并且和配件处的负责人探讨，我厂明年想派员进入会务组，他说可以考虑。当他见到我们技术科的女同志，得知是准备让她来时。立即表态说：“现在就来会务组吧，隔壁还有一张空床位，只住着东北煤机厂的张琪薇一人。”那张琪薇科长我认识。很能干，人长得也漂亮，每次订货会都能拿到不少合同。她们厂是部属企业，她又跻身会务组，信息得到早，有什么油水大的合同，还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张春问我该怎么办，我说，今年会都要散了，明年再说吧。进入会务组，应该会前就到北京，在部里制造局配件处报到，才能早早得到那些有用的信息。待到会务组人马开拔到开会地点，那些利润大的合同已被她们捞光了，剩余的骨头才轮得到其他厂家啃。我们即使能安插进人，今年已经误了。
按理说，这次沈阳订货会收获还是挺大的。不仅是合同比去
年订得多，再就是进一步在圈内加深了我厂的影响。作为一个部外厂，这很关键。设若一个不能引人注目的地方厂，领导心目中也没有你的地位，在竞争十分激烈的订货会上，你能拿到多少有用的合同？我私下认为，还有一条对厂里今后的发展至关重要，那就是，谢会民厂长走后，庆幸能续上张春这么一位重视经销的厂长。他不仅是在口头上，而是实实在在地为经销人员争权利，争地位。为此，我们全科都对他充满感激之情。都以为，有他在，我科今后的工作好干多了，心里甚至有一种轻松感。
又谁知，世事难料，张春很快就被调走了。
后来得知，就张春带队去沈阳开订货会之事，引起厂里的反响。有些人议论：张春就喜欢讲排场，参会的人多浪费旅差费，拿了礼品带了车，还带着女同志，谁知道礼品给了人没，带她们干什么……云云。总之，那些少见多怪的人们，思维还停留在计划经济时代，四平八稳等着天上掉馅饼。遗憾的是，作为第一把手的厂长，似乎也对他开始心生疑窦。得不到主要领导支持，自己的想法无法实现，还落下许多非议，心生苦闷。正巧，市里的煤机厂需要个挂帅人，他便去那里当了第一把手。其实，张春就是个当一把手的料，他天生一个指挥型，只希望别人服从自己，让他改变自己的主见服从他人，很难。若让他当副职，时间长了，总得和正职有分歧。市里主管领导很了解他，便调其去振兴煤机厂了。
且说那忻州煤机厂，是一个500人左右的企业，隶属于忻州市煤管局，生产小型刮板输送机。如今煤炭行业兴盛，生产这类产品本应产值利润都可观，可惜挂了个“煤机”的牌子，厂子却并不景气。何也？用人不当矣。局里领导心里着急，几次三番找市里主管领导，希望给调一个开拓型的厂长来打开局面。正巧张春和第一把手不协调已露端倪，市里便顺水推舟将他安排到到这里。平心而论，市委领导们把张春放到煤机厂，是对他抱有厚望的，希望他能把煤机厂办成类似通用机械厂那样的企业，并有同样的效益。后来的事实证明，领导的决策果然英明。张春在煤机厂执政期间，不负众望，使它由一个小型企业上了一个台阶，各项指标已达到中型企业的规模。若不把张春调走，再大的困难也让他梃下去，煤机厂未必会走到末路。
张春到煤机厂上任后，首先整顿了经营销售队伍，任命一个女同志当了经销科长，是个形象姣好的北京知青。并给经销人员定了经济责任制，完不成指标者黄牌警告、红牌淘汰。使他们人人都有危机感，受到激励。当然，经销人员的奖金高于其它科室，只要完成指标，即可拿到几倍于其他人的奖金。这些做法，原是我两沟通过的。想法是我提出来的，他认为很好。可惜第一把手不同意，他作为副职，无可奈何。到了煤机厂这块地片上，自己执政，便把自己的想法付诸实施。
当他在煤机厂给经销人员提高奖金的时候，我们厂的经销人员还同其他科室一样，拿个全厂平均奖。我曾跟厂长争过此事，他说：“煤机厂是新找用户，新开市场。咱们厂有老谢和你打下的基础，有用户。再说，你们多拿了，其它科室不服气，不好办。”我憋了一肚子气，又无处申诉，心里特别怀念调走的谢会民、张春两位厂长。他们两位，才真正理解经销人员承担的压力，了解经销人员承受的辛苦。谢厂长教会我经销之道，张厂长能接受此道，他们与我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何时才能再有一个顶头上司为我撑腰，我也好为部下争得些应得的利益，以便使他们气儿顺、无怨言，浑身是劲跑市场？
快到年底时，我被任命为生产科长，说是给更重要的担子挑。这生产科负责指挥和调度全厂各车间，是工厂的核心科室，人都说生产科长是副厂长的跳板，提拔谁挑此重担按理说就应该是重用谁。可我心里明白，这其中还有别的含义：一是有两个副科长想占我的位子，可是我走后他两还须竞争一番，不知由谁来平衡这二人的关系？二是我和厂长的经营理念有分歧，厂长求稳妥，我则求战机。
再说张春在煤机厂组建好一个精干的经销队伍以后，又干了几件事实，用当时时髦的语言表述，可叫“大抓精神文明建设”。
一：组建了一支篮球队，大部分队员们是从轩岗矿务局和忻州通用机械厂招来的。忻州通用机械厂在1982年初曾组建起一支篮球队，也曾为厂里增光添彩，得过忻州地区联赛冠军。并且多次到大同矿务局等用户单位比赛，为增进供需双方友谊做出过贡献。原来的书记和厂长调到市里后，球队解散，队员们下放到车间当工人。张春本就酷爱篮球，当副厂长时就呵护过篮球队，和队员们交流颇多。如今张厂长在煤机厂组建球队，他们个个欢呼雀跃，几乎全都去了。
二：组建起一个小剧团，当时叫做文艺宣传队。招来一批专职演员，有唱歌的、有唱戏的。也有些煤机厂的工人和干部，这帮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具有文艺细胞，能说或会唱，便将他们定为兼职演员，平时正常上班，演出时随团外出表演。
三：从通用机械厂调来宋培卿，让他当了宣传科长。宋培卿从此摆脱他并不喜欢的技术工作，专心致志练书法。他为忻州煤机厂收获了一定的知名度，煤机厂也为他日后成为书法名家奠定了物质基础。当然，这多亏了张春厂长慧眼识人。在通用机械厂时，张就说过，技术员厂里有的是，要出个书法家可就太难了。
四：新建了一个气派而漂亮的厂大门，堪与通用机械厂的大
门相媲美。同时在厂大门旁建了招待所，内设高档客房数间。贵客临门无需再到忻州宾馆住宿，既给供需双方会谈提供了方便，又可把外来出差人员的旅差费收归厂里，一举两得。
张春在煤机厂期间，思维超前，胆大敢做，似乎不合常理。这便招致一些非议，有些守旧的领导亦对他开始生疑。比如，他将厂里的固定资产扩大了几倍，在册人员翻了一番。这必然加大了银行贷款，背上了沉重的利息负担，此举令某些人张皇失措，进而忧虑。又比如，四处挖人导致同行们的嫉妒。他得知我在通用机械厂调离经营计划科时，曾通过市主管领导要我到他厂当任经营副厂长。正在办理期间，我被提拔为厂长助理，事儿便没有办成。张春喜欢追求完美，讲究塑造企业形象，也强调领导的派头和风度。从忻州到太原办事，即使休息一中午，也要在迎泽宾馆开个套间，生怕被人小看了。为了不让用户小瞧厂子，给职工们发了比原先造价高几倍的工作服。这些做法，必然多花许多钱。厂里开支大增。于是便有风言风语传出，似乎他捞了不少钱。
忻州煤机厂由原来的小型企业变成中型企业的规模，张春功不可没。当然，企业负担也加重了。产出多了，投入能少吗？企业到了守业并继续发展的艰难时期。这个关键时刻，理应让其坚守岗位，继续做下去，逼着他把厂子按他原来的承诺搞上去。可是他却被调到临汾铸造厂当了厂长。
临汾铸造厂因为连年亏损换了几任厂长，无起色。省机械厅便点了张春的将，让他三年内扭亏增盈。张春果然在三年头上使临铸扭亏为盈。于是，从忻州煤机厂走出来的张春，在山西机械行业威名大震，成了能在短期之内使企业扭亏增盈的神奇人物。可是，忻州煤机厂在他走后的第二年便萎缩了。继任者采取了退守的策略，解散了剧团和球队，压缩了经销队伍……。为的是能节省开支。可惜事与愿违，这种经营方式，在竞争激烈的煤机市场上，只能适得其反。很快地，一个好端端的忻州煤机厂破产了。彼时，便有人说，煤机厂是被张春加大投入、增加贷款、包袱承重搞垮了。这种说法有失公允。还应该预测到另一种结果：如果张春不走，煤机厂会渡过难关，越办越好，走向辉煌，前途无量。
人说张春花钱不数数，喜欢摆阔气。我和他贴近相处过，在忻州通用机械厂时住楼上楼下。确曾目睹过他为了搞活企业，不惜重金投入。招待用户，的确是按照“上帝”的标准，吃、住、玩儿都追求最好。售后服务也是上帝满意为准，不惜赔钱。否则，就凭忻州煤机厂或临汾铸造厂这类非强势企业，能在国内同行业市场上站住脚、占到可观的份额吗？万事起头难，忻煤和临铸两个厂，都是张春把它们从低谷中拉了起来，做好做大。张春执政时，是它们最辉煌的时期。
张春讲究形象美。办公室装潢得漂亮，坐骑要时髦的汽车，手机要最新款式，衣冠楚楚，出手阔绰。那派头，那排场，无论何种场合出现，给人的第一印象都是个风流倜傥的大老板。人们有许多理由猜测他腰缠万贯，钱多的海了去拉!的确，张春在几个厂都当过第一把手，曾数次从银行贷过巨额款项，做过多次基建、技改项目，捞钱的机会不能说没有。事实究竟如何？下述事实应该引人联想推测一番：一、张春从未出国。二、张春从未带着家属外出旅游过。三、张春只有一套69平方米的住房，还是忻州通用机械厂当副厂长时分得的福利住房。在临汾和太原等工作过的地方再没有私人住宅。四、张春一儿一女两个孩子，没有一个住过高档幼儿园、上过贵族学校，更甭说去国外留学了。五、张春不赌博。麻将玩得高超，牌技精湛，却只限于娱乐。用户中如有主要领导来访，也陪玩，略带彩头而已。
2000年5月16日张春被任命为平遥工矿电机车厂厂长。这个厂始建于20世纪60年代末，当时是全国工矿机车的五大定点厂家之一。80年代中期以来，企业形势每况愈下，一个1500多职工，具有150吨车设计能力、年产量200多台车的厂，年产量仅有三、四十台，累计欠职工工资16个月，下岗、内退职工达500人之多。好端端一个企业，频临破产。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张春受省机械工业厅派遣，离开太原前来平矿，可谓临危受命。张春上任后，夜以继日地挣命工作，制定了一幅三年内“吃饱肚子练内功；扭亏为盈；合作、兼并、技改三管齐下，上规模、上效益、上等级三上台阶；股票上市，把平矿建成现代化股份制集团企业”四步走的企业发展战略蓝图。提出一系列“深化改革，惩治腐败，启用人才”的治厂方略。他强化销售队伍，亲自抓货款回收，很短时间就回收欠款100多万元。使生产有了启动资金，工人连续两个月领上了工资。
他为厂里新增了一个拳头产品—“钢球”，若试制成功，则可给厂里带来可观的效益，并能安排多数下岗职工。这便是他当年在忻州通用机械厂铸造车间时研制成功改进配方的球墨铸铁，以此为材料做得“钢球”，经久耐用，很受用户欢迎，因此他对磨球生产情有独钟。在振兴忻州煤机厂、临汾铸造厂时都曾上过此项目，收效极佳。每到一地，总要试制生产磨球，这一招成了他搞活企业的法宝，磨球也成了频临破产企业的救命产品。锻压分厂职工不顾酷暑高温，经过20多天的奋战，6月23日试制成功了第一批直径60mm低铬磨球，与客户签订了8月份300吨的订货合同。
他带领全厂职工利用义务劳动，清理了厂内积存多年的垃圾、杂草，粉刷了办公楼，初步改善了企业环境；车间闷热，他给职工配备了电风扇；购买了锅炉，准备启动职工澡堂；家属宿舍更换为有线网络电视，每户只收了50元钱；解散了的广播站恢复了；变为饭店的职工食堂重新运作了；老干部打门球的问题解决了；破破烂烂的幼儿园修复了……张春治厂的事迹在平遥古城不胫而走，人们都知道平遥电机车厂来了一位好厂长。
1989年厂里曾向职工集过一次资，当时承诺半年内归还，后推至一年，再后又推至谁退休还谁。结果是，许多年来离退休职工都未得到还款。张春上任后，一个月之内全部归还。离退休职工深受感动，也想办点力所能及的事，他们拆废墙断垣、拣抛扔的砖块，把宿舍区大门外一条宽三米、长十五米的路铺饰整齐，改变了往日雨天路滑泥泞的现象。
张春上任两个月来，厂容厂貌焕然一新，整个电机厂又恢复了往日的盎然生机！7月份产值已逾200万元，是近年来月产值的十倍。按计划，如果8月份再完成300吨钢球的生产协作任务，又可增产值100多万元。张厂长规划的2001年使企业扭亏为盈，便步入良性循环。
7月22日，星期六，职工们起得很早，继续整理环境卫生。原打算休息的人们，硬是在张春的带领下，清理完最后一堆垃圾，拔除了最后一片杂草。完工时，已经中午11点多了。谁也没料到，这竟是张春最后一次和职工一起劳动。下午4时，张春驱车赴临汾铸造厂，准备请原来的几位旧部下指导生产磨球。不料途中出了车祸……
张春走了，走得仓促，走得突然，走得令人猝不及防，走得令人痛心疾首。他刚刚凭借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超人的智慧胆魄凝聚起了平矿电机车厂人们的力量，他却走了。职工们满怀深情地等着他带领他们走出困境、走向辉煌，他却走了。年仅49岁。
一个到任只有68天的新厂长在职工心目中竖起一座巍峨的丰碑。2000年8月2日上午，天空阴沉沉的，从平遥工矿电机车厂到火车站长达五公里的马路上出现了多少年来罕见的群众自发的规模空前的送葬队伍。这支由工人、农民、城镇居民参加的送葬队伍多达一两万人，花圈多达200多个，挽联挽幛难计其数。送葬的男女老少无不动容，痛哭失声者比比皆是。在此抄录一副挽联，看看平矿职工们痛悼他们心目中的好厂长时的感情：
“一身正气危难受命挽狂澜平矿换人间职工声声颂厂长，
两袖清风倡廉反腐顺民心群众尽开颜童叟阵阵赞领班。”
厂里给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生前在过的单位领导和职工代表、亲朋好友闻讯纷纷前来吊唁。他们来自忻州通用机械厂、临汾铸造厂，忻州市委、山西省机械厅。
《山西日报》于2000年8月11日第一版发了《平遥万人空巷痛别张春》的长篇报道；《人民代表报》于2000年9月23日第一版发了《常使职工泪满襟》的报道；《山西经济日报》于2000年8月22日发了《感天动地送张春》的报道。三篇报道写得扣人心弦，有事实、有数据、有叙述、有评论。读后勾起人对他深深地怀念，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回顾张春一生走过的路，做为他的朋友，凭我对他的了解，深知他是壮志未酬身先死，尚有许多未了事宜没有结果。可叹！换个角度看，他的一身也可谓轰轰烈烈，没有寂寞，没有蹉跎，从上世纪80年代起便在国有企业摸爬滚打，奋献自己的心血精力。从忻州到临汾，再到太原，最后到平遥，几度辉煌。虽然英年早逝，却也是一个闪光的人生。问世间，能有几人死后活在千万人的心中？
我俩是多年的知心朋友，十年来心里总鲜活着他的影子，在他逝世十周年来临之际，仅以此文缅怀他。行文至此，猛想起辛弃疾的一句词，对于张春，倒也妥帖: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2010年3月15日于太原
附记：今年中秋节前两天，秀云来我家叙旧，托我给亡夫写篇墓志铭，说是明年清明节将张春的骨灰移往公墓。我以为时间尚早，没有动笔。不料10月8日她电话告我“明天就要”。原来是女儿张卉从运城回来，请了石雕工匠，等拿到我的文字，便要开工。告诉我“字不能多，一百左右就行”。于是匆匆写了一篇：
《张春（1951---2000），山西原平人。少小艰辛，天资聪颖，学业有成，
娶妻贤良。为工作任劳任怨，奉公事四海为家。豪爽大度广交友，不拘一
格用人才。英年梦断事未酬，凛然正气留人间。良操美德千秋在，春露秋
霜世泽长。张春千古！》
母女看后认可。我虽交了卷，第一次写这种文字，心里没底。几天后，秀云打来电话说：“你写的墓志铭太好啦，公墓那位负责人十分赞赏，说是他见过的最好的一篇。”听了这话，我放心了，也算为故友办了件善事。
2011年10月17日于太原
——摘自散文集《珍惜缘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