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瓶儿久卧床榻,这几章一直在说寻医问药,她饮食的细节却没有交代 除了饮食,还有她进入西门府后的生活状态往往也是泛泛之谈,今天且看在下人眼里李瓶儿是如何渡过这三年西门府时光的 上回说王姑子拿了些连丫鬟也看不上的小点心当做敲门砖进来 配上府里煮得烂烂的梗米粥端到李瓶儿面前,如意儿端着瓯子在一旁喂了半天,也只呷了两三口便摇头不吃了 王姑子劝道:人以水食为命,煮的这样好的粥,你再吃些不行? 李瓶儿道:奈何我实在吃不下去! 王姑子近前揭开被子,见她身上瘦的不成个样子,吓了一跳:我的奶奶,我前些日子来时,你原是好些的怎么又瘦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李瓶儿不语 如意儿却忍不住:原本是好了的娘那时是气恼上得的病,爹请了太医来看,每日服药,已是好了七八分只因上个月哥儿被惊吓着,娘昼夜忧戚,睡也不睡,实指望哥儿能好的,不想又没了成日哭啼,又着了那暗气,恼在心里,就是铁石打制的人也受不住,怎么不又把病情发作了? 又说:若是人家有些气恼,对人说道说道、分解分解也还好些,娘又不肯说,就是着紧问着还不说呢! 奶娘说受了暗气,自然是说受了潘金莲整日指桑骂槐的暗气 她又是个不愿意说嘴的,除了和西门大姐关系亲近些,整个西门府也没有能敞露心扉的好友;西门大姐又是个小辈,好多话李瓶儿也无法对她讲;苦恼无处说,长久积累,因此病情越来越深重 张竹坡在此评道:【瓶儿受累处,只是一味要做好人所谓不怒人必自忍也】 【不怒人必自忍】,要发作出来就可以不必忍,既然是忍,自然是没有发作 骁骑认为:外向型的人往往像是穿着长满尖刺的铠甲,既不接受伤害,还往往无意中就会伤人,这样的性格是不会【自忍】的,不会因气而病 进入西门府后的李瓶儿显然属于内向型的,一改往日的面貌,一心做好人,一味的忍耐 王姑子不明所以,奇道:她哪里讨的气来受?你爹疼她,你大娘也敬她,那五六位娘,哪个让她气恼? 如意儿先是开口说:你是不知道——又让绣春到外间去看看关上门了没有 见门关着才又接着说:俺娘还不是都因为那边五娘气的! 她那边的猫惊吓了哥儿,生生吓出风搐来爹回来那样问,娘还是不肯说后来大娘说了,爹才把那猫儿摔死了摔死了五娘还不承认,还拿我们下人撒气 八月里哥儿死了,你不知道她在那边每人指桑树骂槐树,各种叫好俺娘这屋里听得清清楚楚,有个不气恼的?只是背地里生气,只是流泪,这样暗气暗恼才到了现在这样——也就老天知道罢了! 娘是个好性子,好的也放在心里,歹的也放在心里,姐妹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个面红耳赤的时候,有件称心的好衣裳,若是别人没有,她也不穿出来这一家子,哪个不沾着俺娘的好处? 倒是那沾了她好处的,背地里还说她的坏话 王姑子问道:怎么沾了她的还不说她好? 如意儿又道:你是不知道,像五娘那边的潘姥姥,只要遇上爹在她那边歇着,晚间就过来这屋里和娘作伴临走,俺娘给她鞋面、衣服、银子,没有不给她的!五娘还背地里说俺娘的坏话 李瓶儿听了,责怪如意儿道:你这老婆,好好的只管说她做什么?我已是就要死去的人了,随她去吧! 王姑子念了句佛偈道:谁知你老人家这样好心?天也有眼,时刻看着下边呢你老人家以后还有好处 李瓶儿叹道:还有什么好处?一个孩子也留不住,去了我如今又不得命,身底下得这样的恶疾,就是做了鬼,走一步也不得个干净! 又说:我还要给王师父些银子,指望你等明日我死了,你替我在家请些师父,多诵读几遍那《血盆经》,替我忏忏罪业 这一段很长,如意儿也是憋得太久,趁着今日一发全都对着王姑子吐露了出来 不说李瓶儿一直以来的与人为善和委曲求全,只看看这个以往只作为背景人物的奶娘如意儿 今天这一回她是主要人物,一切都是通过她的眼睛观察来的,一切又都是通过她的口说出来的,是对李瓶儿比较客观的评价 可从这一大段的言辞中,我们也能看出这个如意儿不简单! 不但能说,而且会说,说得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单论口才,应该是足以与潘金莲这个一向嘴头子不饶人的角色一较高下的 平日并没有见过如意儿说过超过两句的台词,今日作者给了她这样大的舞台、这样大的表演空间,也就意味着这个人物即将走向前台了 即将走向前台的如意儿必将碰撞到一贯阻击动摇她地位的潘金莲,不久后如意儿成了继李瓶儿之后潘金莲最主要的对手,这个我们以后再说 正说着,有小厮进来报说:爹吩咐把屋里收拾收拾,他要陪花大舅进来探视 王姑子起身就走,李瓶儿说:王师父不要去了,给我作几日伴,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王姑子说不去,只去外面走走 这些走门串户的秃尼除了骗人钱财,教坏良家妇女之外,她们还有什么好的作用呢? 不管我们承不承认,不管讽不讽刺:正是这些满嘴谎言心怀叵测的尼姑,给了这些常年被困在一方小天地中的妇女们心理最大的慰藉,和精神上最大的寄托 这或许正是明知她们是骗子,也离不开;越是遇到困苦时越是对她们更加依赖的原因 另外李瓶儿说今后变成鬼也是个不干净、不利索的鬼,身下淋漓不止,一步一淋漓,做鬼也不爽利 再联想她的丧子之痛以及在西门府里的苦痛日子,还有长期被病痛和精神不断的折磨; 很容易让人产生一个疑惑:兰陵笑笑生是否对李瓶儿苛责过重呢? 《金瓶梅》三大女主角,李瓶儿既不是第一也不是最后,她只排在中间; 潘金莲恶行满贯,临死时也不过受了半天不到的折磨便痛快地死去; 庞春梅更痛快,直接在兴奋中死在了男人身上; 相比潘金莲和庞春梅,她的罪孽既不是最深的也不是最坏的,为何她的结局却是最惨的呢? 这个还要先从作者的角度去看,去了解 首先李瓶儿这个角色是独属于《金瓶梅》的第一角色,她不同于借自《水浒传》的、原本就有原型的潘金莲; 兰陵笑笑生对她是最有感情的,也是所下笔墨最深的; 所谓【爱之深便责之切】,既给了她作者最看重的精神相爱,又给了她次一等的肉体之痛,让人印象之深,深过潘金莲,更深过庞春梅 最能让人引发思考的,她才是李瓶儿!这就是作者的意图他成功的做到了这一点,不但夺去了我们百折千回的感情,并让我们不断的思考什么才是无常的人生! 张竹坡也曾评道:【以瓶儿之为人而罹夭折,使子虚一段,吾必谓无非无仪之贤妇,而且咎天道之不平矣然孰不知其不然,可轻许人儿妄论天道!】 假使不看花子虚那一段,他也认为李瓶儿是个标准的贤妇,还会怪罪天道不公,可我们知道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天道不可妄论! 张竹坡提醒我们:为李瓶儿抱屈时,可曾想起那个惨死的、年仅二十四岁的花子虚吗? 后面的评论本来打算放到李瓶儿死后再说出来,这几回主要逐步营造李瓶儿的各种悲惨,到达顶点时再说效果会更好,可还是到底没忍住 花大舅进来了,作为很纠结的娘家人,他主张还是准备棺木吧 意思很明确——活是活不成了! 这样赤裸裸的建议,西门庆会怎样呢?我们下回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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