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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和圳上”在哪里?

 思想的救赎 2023-09-06 发布于广东
“泰和圳上”是很多湖南人的精神故乡。自宋迄清,他们的先人从那里迁徙至湖湘,筚路蓝缕,开枝散叶。长久以来,湖南人追寻它的所在,但是得不到答案。不要说今天的湖南人,连清代的江西泰和人都不知道它在哪里。
道光十九年,两江总督陶澍路过泰和,向当地人询问圳上所在,“人多不知”。他将此事写入其本族资江陶氏续修族谱序言之中:“长沙开国实始桓公,南楚之陶多为公裔,而逊庵公旧序有'升公来自吉州泰和圳上’之语,又云:'元末远徙,如江南之芜湖,是其派。’余顷过泰和,询所谓圳上者,人多不知。惟县西二十里有地名枣树下者,陶姓聚焉。询之,则所祖仅明初,以前无征。或又云,县南武山有陶皮仙人石室,山麓即圳上。然其地小僻,亦无陶姓居者。”
可见,清代之前,“泰和圳上”在泰和已经失传。
“圳”本指田间水沟,而作为地名“圳上”的“圳”,多指溪流。“圳上”则指溪流上游。陶澍序言说“山麓即圳上”,可证此义。
从“圳上”的得名源由,可以想见它在江西应是一个比较多见的地名。实际上,今天江西很多县市都存在这个地名。它在湖南也不罕见。如道光二十八年九月曾国藩写信给叔父母,说“闻叔父为圳上公屋加工修治,侄亦欲寄银数两,为叔父助犒赏匠人之资。”道光二十九年,曾国藩作《祖四世元吉公墓铭》,说:“至嘉庆岁丁巳,家祖及族长尊三、以彰二公,纠族之人议积一岁之租,以为公清明之祀。今所置圳上之田是也,家叔父所修祠宇在焉。而靛塘湾之田,族之人又于嘉庆壬申议永为公祀田矣。”
湖南人使用的“圳上”一词,或许由江西人传播所至,亦未可知。
“泰和圳上”到底在哪里?今天的湖南人都想知道答案。
网上有一些考证文,没有明晰的结论,比如说:“圳上其实为赣中吉泰盆地中一处沃野平畴,地广百里,似界泰和、庐陵(今吉安县)、吉水、安福数县”。这对于想寻找先辈家园的人来说,没有多少指导意义。还有人认为,“圳上”是移民的集聚点。这种说法有其合理性,但是它并不能回答“圳上”在哪里。
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有一个观念,就是泰和不可能只有一个“圳上”,湖南人族谱中的“圳上”不可能指同一个“圳上”。因此,通过考证把它们一律指认为同一个“圳上”,是永远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湖南人族谱中,与“圳上”相关的表述有一个突出现象,就是“圳上”和“千秋乡”常常关联在一起。而根据清代几部《泰和县志》,泰和县有六个乡:千秋乡、仙槎乡、仁善乡、云亭乡、高行乡、信实乡。因此,和“圳上”关联的“千秋乡”无疑就是县志中的“千秋乡”。
那么,千秋乡历史上是否有“圳上”的地名呢?
古代官方文献阙如。但湖广宝庆《田氏族谱》中的《田氏源流总序》一文,却隐藏着答案,其中一段文字说:
“祖之始也,自宋开宝三年,岁逢庚午七月,皇帝赵匡胤诏召湖广邵州路大牧名蒋琼问曰:'卿守邵州路,黎民如何?风俗如何?’琼奏曰:'臣守邵州之地,因唐五代之时,黄巢聚众乱,杀戳天下人民,绝灭烟火,骸骨盈山,地僻人稀,无民耕种,是以无功。’大祖诏曰:'朕都城内外,或者将江西太和圳上一坊,无拘张姓李姓,五丁抽二,三丁抽一,请社定夺。’蒋琼领旨,将圳上田家二百七十余户,移往湖南各州县,自择基地。”
这里不仅提到了“圳上”,还明确说是“一坊”,这值得高度注意。即使上面这段对话并不是真实的历史,但“圳上一坊”应该曾经是真实的存在。
唐宋时期,城镇普及坊厢制度。“坊”作为行政区划名称,只出现于城镇。因此,“圳上一坊”无疑位于泰和县城内。
现在,我们可以说,湖南人族谱提及的“圳上”,其中一个就在泰和县城。
据光绪《泰和县志》,千秋乡辖二十个都,即三十七至四十八都、五十六至六十三都,泰和县城“四面皆千秋乡”。县城不仅被千秋乡包围,而且县城东、西两厢属于千秋乡的四十五都。也就是说,“圳上”实际是千秋乡的组成部分,二者是一个整体。
“千秋乡”和“圳上”常常被关联表述,也就可以理解了。
泰和县城临近赣江,水陆交通便利,成为一个重要的迁徙集聚地、中转地是理所当然的。大量迁徙者从这里中转出发,进入湖湘。当那些本不是“圳上”人的迁徙者来到湖南后,对人说“我来自泰和圳上”,这并没有错。但他们的后人并不了解内情,而将先人认作了泰和圳上人。

泰和是庐陵文化的发源地,自古以来经济繁荣,文化先进。据称历史上共产生过状元三名、榜眼四名、探花四名、进士三百九十九名。那么,“圳上”作为县城一坊,其知名度肯定是很高的,甚至可以作为泰和的代名词。作为“圳上”人,自带一种其他地方的人所没有的光彩。当他们移民至湖南,先进文化被他们带到了湖南。在湖南土著的眼中,“泰和圳上”自然成为一种优越身份的象征,他们纷纷附会自己的祖上也来自“泰和圳上”,则在情理之中。

很多湖南氏族的先祖都来自“泰和圳上”的现象,就是这样造成的。

如果“圳上一坊”确曾是真实、显赫的存在,为什么会失传呢?
乾隆《泰和县志》载:“坊乡里巷自宋淳熙至元,历年二百有余,皆仍其旧。明初,坊改为厢,乡分为都,都复分图,图即里之谓也。”又载,泰和县城分为东、西两厢。
由此可知,泰和县城原有的坊名,明初被东、西两厢所取代。经过时间的长期消磨,原来的坊名最终必然消失在泰和人的记忆之中。
在湖南人族谱中,和“圳上”常常发生关联的还有“早禾市”、“早禾渡”。
乾隆《泰和县志》载:“早禾渡,在早禾市。万历志,宋淳熙间胡笺建桥。”宋人黄庭坚在《癸丑宿早禾渡僧舍》诗中说:“城头渡可涉,早禾渡可斟。试问安用舟,春水三丈余。是维一都会,驵侩权征输。郁郁多大姓,儒冠颇诗书。”元人刘楚《赠徐永年序》说:“泰和早禾市旧置巡司,莅邑西北七都之地。” 可见,“早禾市”在宋代已是规模不小的繁华市镇,至迟在元代已在此设巡检司。明人王宗沐《江西省大志》载,早禾巡检司在县西五十里。应该位于现在的禾市镇。
“早禾市”、“早禾渡”和“千秋乡”也常常关联,由此推断,在某一个历史时期内,它们可能属于“千秋乡”范围。清代,它们属于六十六都,在“千秋乡”之外。
“鹅颈大丘”(或作“鹅颈丘”、“鹅掌大丘”)也是移民后裔追寻的热点。但追寻者往往有两种错误认识,一是认为它在泰和境内是唯一的,一是认为它必定是迁徙的聚集地、中转地。有一篇讲述寻找“鹅颈大丘”的网文说:“有的学者认为,'鹅颈大丘’并不是哪个具体的村名,可能是朝廷安排的某个移民集聚地,大家都从这里出发去湖广。这地方估计在赣江边或那条支流旁,一定交通便利,而且较为开阔,能容得下大量移民的短暂居住,地形可能比较狭长,像鹅颈,地面又比较宽,叫大丘。这都是按字面意思推测,也可能这个地方原本就是这地名,后来改变了名称,又没任何记载......据熟悉当地情况的一位先生介绍,泰和县有两个地方叫鹅颈大邱,一个是禾市镇的禾院村,一个是在灌溪镇。可经考察观察,这是村上的小地名,水路交通也不是很便利,容纳不下这么多移民。听说蜀水下游苏溪镇有个叫鹅颈丘的地方,我陪同寻根的湖南客人兴致勃勃去那里看,却很是失望,那只是村人对一大块山脚农田的称呼罢了。”
“鹅颈大丘”可能是迁徙的聚集地,也可能不是。至于是否存在过名叫“鹅颈大丘”的临时聚集地,几乎是不可能证实的。如果“鹅颈大丘”是学者所说的“并不是哪个具体的村名,可能是朝廷安排的某个移民集聚地”,那么,寻找这样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地名,无异于水中捞月。上引网文说“泰和县有两个地方叫鹅颈大邱”,说明“鹅颈大丘”是真实存在的地名,而网文作者却以虚无飘渺的“鹅颈大丘”否定真实存在的“鹅颈大丘”,逻辑明显有问题。
在湖南人族谱中,“鹅颈大丘”常和“千秋乡”关联,也和其他地名关联,这说明不仅千秋乡有“鹅颈大丘”,其他地方也有。就“千秋乡”的范围而言,上引网文提及的两个地方值得注意,它们可能就是湖南人族谱提及的“鹅颈大丘”,“一个是禾市镇的禾院村,一个是在灌溪镇”。这两处“鹅颈大丘”即使不是移民聚集地,其作为移民原籍地的可能性是没有理由否定的,小地名并不能成为否定的理由。外迁的先人将自己的原籍地信息告诉后人,目的是希望后人永远传承,信息当然会尽量详实。如果他来自小地方,而不将小地名告诉后人,也就失去了传承的意义。
宋代,县以下行政区划层级多有变化,相对比较稳定的是“乡”,“乡”以下有“都”、“里”、“保”、“村”等名称。目前来看,宋代时“圳上”、“早禾市”的层级应低于“千秋乡”。“鹅颈大丘”的层级可能更低,属于保、村一级了,古代官方文献没有记载是很正常的。上引网文作者可能因为其地人口稀少,而认为其与湖南人族谱中的“鹅颈大丘”无涉。他可能没有想到,今天那里人口稀少,正是自古以来人口外迁的结果。
作为泰和一坊的“圳上”于明初在地方志中消失,那么至迟明中晚期在民间已经失传,陶澍自然打听不到它的所在。因此,明中晚期以来迁湘的江西人的后代,自然也不可能知道祖上来自“泰和圳上”。如果他们的族谱说祖上来自“泰和圳上”,就有附会之嫌了。

清光绪《泰和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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