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老人自述》云:“(陈)师曾劝我自出新意,变通画法,我听了他的话,自创红花墨叶的一派。” 世之研究齐白石艺术者,言'衰年变法’,必以红花墨叶为创举;言红花墨叶者,亦必推'衰年变法’,是两者并举也,而一一指归于白石翁。 然考稽画史,红花墨叶不自白石始。 何谓红花墨叶?如以红色之花墨色之叶为称谓,则前代画家早有此画法。 宋元花鸟,多尚工致,以工笔设色见多。虽亦有法常之水墨写意出现,然终为细流,不为世俗所重,徒以禅画目之,流传海外,竟为东瀛所崇。 唯法常水墨花卉,鲜少设色,可谓墨花墨叶,开水墨花鸟写意之先河。 元代张中所绘芙蓉,纯墨色分出叶之向背,花以勾勒写之,敷以淡彩,微红。此非红花墨叶邪? 至明白阳青藤出,写意花卉一变为水墨淋漓,有寖盛之势,后来居上,工笔画鸟渐入院体之死胡同,式微矣。稍后石涛,八大后等继其踵,而扬州八怪又承绪之,至清季有海派扛大纛,而写意花鸟之源流可知矣。 其中徐渭,石涛,八大,李鳝,高凤翰等人皆有红花墨叶作品见于世。 徐渭作品 石涛作品 八大山人作品 高凤翰作品 李鳝作品 赵之谦作品 赵之谦作品 至海派赵之谦,设色一变为艳丽,一反元代以降设色淡雅之风尚,蒲华,任伯年,虚谷诸人附和发扬之,而至吴缶翁,由艳丽一变为秾丽,墨色之对比变化更为悬殊,视觉冲击更为强烈。 蒲华作品 虚谷作品 是以缶翁晚年尝自得曰:使作英(蒲华)在,必给他点颜色看看! 吴昌硕作品 吴昌硕作品 吴昌硕作品 缶翁之画牡丹,画菊,画荷等,皆以浓色画花卉,又多以墨叶衬之,至此,红花墨叶大异于青藤,石涛,八大,李鳝等人之面貌也。 盖青藤,石涛,八大,李鳝等人之红花墨叶,花虽红而色尚淡,叶虽以墨写出,然多为淡墨。以淡墨配淡彩,是弱对比也,视觉冲击不甚强烈。 至老缶,红花设色浓丽,墨叶用墨饱满而厚重,尤其画荷,用墨如泼,以浓墨衬浓色,对比强烈,视觉冲击欲不强而不可得也。 吴昌硕作品 后缶翁之高足陈师曾,称乃师之作为'红花墨叶派’,可知,红花墨叶非白石翁自创,明矣。 其实,白石翁之衰年变法,正是听陈师曾之建议而后行,所参照仿效者,亦正是吴缶翁之作。 而白石翁之红花墨叶直接源于吴缶翁,亦明矣。 然则白石翁之于红花墨叶,果无一毫贡献乎?非也。 侔之缶翁,同为红花墨叶,白翁设色更纯,多用纯色,明度与饱和度更高,此缶翁所不及也,盖缶翁多用复色,饱和度降低,明度亦随之降低。 而缶翁用墨又时有浑浊之病,白石翁用墨则鲜润透亮,以鲜润透亮之墨衬明度与饱和度纯粹之花,此所过于老缶者,亦白石翁真正之创举也。 世多以红花墨叶不用它色,只用红色,墨叶亦不掺它色,纯用墨而已,此为误解,囿于成见也。 所谓红花墨叶,不过用墨用色之概称,以红为花色之代表,以墨为叶色之代表而已,非关红花墨叶之实质,其实质乃墨色强列之对別,造成强烈之视觉冲击。 是以缶翁与白石翁所画之菊花,石榴,蝴蝶兰,玉簪,山茶等,其设色为黄,蓝,绿,白,者,亦可视作红花墨叶之一类。红花墨叶不过代称其色墨也。 徐悲鸿曾云:齐白石若六十岁而殁,其名将湮没不闻矣。 言白石翁所赖以名留美术史之作,多为衰年变法后之作品。 而衰年变法之作,世多称红花墨叶为代表。于是乎有以为白石翁所以名垂画史,称一代宗师者,是其红花墨叶之作品所致之也。此大谬不然者。 窃以为白石翁之作,所见称于世者,恰非红花墨叶,实乃所画之工虫,水墨虾蟹,青蛙,蝌蚪,雏鸡之类也。其早岁之仕女,亦无足称道于画史者,欲恃此留名画史,不可得也。其它如晚年之写意人物,粗笔山水,率多游戏,亦不足以恃以留名。 同样,设无工虫,水墨虾蟹,青蛙,蝌蚪,雏鸡等作,徒欲以红花墨叶留名画史,亦不可得也。 所以者何? 盖白石翁之红花墨叶虽较老缶有纯粹鲜亮之优势,然其笔路大抵相似,虽略有不同,然仍能看出所宗之源,未能完全跳出窠臼。 是以潘天寿曾云: '近时白石老先生,他的布局设色等等,也大体从昌硕先生方面来,而加以变化。从表面上看,是与昌硕先生不同,其底子,实从昌硕先生支分而出,明眼人,自然可以一望而知。’ 以此而论,红花墨叶,如不添工虫,不足以形成白石翁完全独特之个人面貌,恃此而留名,名将下于老缶矣,如诸乐三之辈。 徐悲鸿云:致广大而尽精微。 如无工虫,徒有红花墨叶,甚或有成为装饰画之虞,如崔子范所作。 真正形成白石翁完全独特之个人面貌者,实工虫,水墨虾蟹,青蛙,蝌蚪,雏鸡之类也。开创之功,信不虚也。 此所以白石翁名垂画史,号称一代宗师者也。当然,印章另当别论,此仅以画而言。 即以红花墨叶论,亦褒贬不一。誉之者以为有出蓝之势,老缶有未逮也。又以为借鉴融合民俗艺术,于文人画发展与有功焉。所谓大俗大雅,雅俗共赏。 毁之者以为俗不可耐,不登大雅。尤其以寿桃,菊酒之类,率多沦为应酬之作,以祝福,颂吉利为噱头,格调不高。且多雷同,久看生厌。 主席润公曾云: “齐白石、陈半丁之流,就花木而论,还不如清末某些画家。” 非无因也。 以此而论,在润公眼中,以红花墨叶为代表的衰年变法之花木,无疑是失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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