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舍槿篱溪曲。 鸡犬自南自北。 门外春波荡绿。 轧轧鸣梭穿屋。 ——唐孙光宪 桃姑娘的大布店 桃姑娘的大布店已开了很多年。大布是宽幅的棉制土布,粗布,村街人喜欢叫大布,听起来有村野姑娘大大咧咧的意思。大布不讲究,粗糙,土里土气,乡里乡气。 桃姑娘和姑娘们在七月的棉花田摘棉花。那时,姑娘们头顶的天空飘过棉花一样的云朵,手里摘着云朵一样的棉花。她们的笑比盛开的棉花还明媚,青春气息像浩瀚的棉田一样漫无边际…… 这时,桃姑娘总会感觉身后热辣辣的,好像阳光直直地照在背后。她一回头,看见一张汗浸浸的男人面孔慌乱地扭开,继续拔棉花杆,好像他只是无意看了下。后来他跟着男人们背起棉花杆,运回去。 桃姑娘有点羞恼,又有点怅然若失。 接着姑娘们捡棉花,就是把沾在棉花上的棉叶碎屑捡掉,把棉花虫捉出来,把一颗颗棉花核剥出。那个时候都是纯手工的活。桃姑娘和姑娘们说笑唱歌。她抬头的一瞬间,总能与一道灼灼的目光相撞。桃姑娘觉得这目光火辣得快把干燥的棉花给点着了。 然后棉花变成了棉纱,棉纱变成了棉线。当棉线染好色,便要开始织大布。 桃姑娘是村街能织出最好的大布的能手,这得益于她的母亲。 桃姑娘的母亲临盆的辰光还在织大布,忽觉肚子一阵阵疼痛下坠,赶紧扶墙挪到里屋,接着呼天喊地起来。没出两个时辰,桃姑娘就呱呱坠地。所以她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织布本事。 桃姑娘坐在织布机前,手里的梭子像鱼在水底,咻地穿过来,咻地穿过去,经纬相交,一寸寸大布就成形了。别人织的大布就那么红黑蓝灰白几个颜色,桃姑娘的大布红红绿绿,棉线又细,铺开来像一幅幅织锦缎一样好看。 买大布的人特别多。阿庆跑得特别多。阿庆就是老跟桃姑娘在棉花田、在捡棉花时撞到眼神的那个后生。他隔个十天半个月买块床单,买块两用衫面料,买好,倚在门框边跟桃姑娘东拉西扯。他讲外面的新闻,有时实在没话说了,就抬头看天,说这云多白多胖,好像天上有一块棉花田,桃姑娘,我摘几朵棉花云,你能织块好看的布吗?桃姑娘哧哧地笑,不说话。 有人说阿庆你买那么多大布做什么,你又没老娘又没阿姐阿妹。阿庆说,我有用,我有用。人家说,你有个鬼用,你是看中桃姑娘了。阿庆的脸刷地红了。桃姑娘也红了脸,还是不多说一句话。 阿庆有时给桃姑娘送漂亮的头花,糕饼,花露水。桃姑娘总说不要。阿庆急了,那你喜欢啥呢,你说你说。桃姑娘只是笑笑。 有一回阿庆从外头回来,拿出一块布给桃姑娘,说你想学这种布的做法吗?我带你去江苏拜师傅。 桃姑娘一看是块蓝印花布,印着一朵朵蓝莲花,又清爽又雅致。她把蓝印花布抱在怀里对阿庆嫣然一笑。阿庆顿时觉得心融化得不知所终。 桃姑娘和阿庆去江苏拜师傅前,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村街。两人从江苏回来,就悄悄拉起了手,互相看的眼神像灌满了一汪汪蜜水。 桃姑娘开起了一家大布店,除了她的手织大布,还有更漂亮的蓝印花布。姑娘们穿上蓝印花布裁剪的衣裳,街上飘起了一朵朵蓝莲花。 再后来,有了那种又新又细又滑叫“的确良”的面料了,桃姑娘的大布店渐渐冷落了。 桃姑娘裁了件蓝印花旗袍,穿上旗袍提着篮子上菜场,菜场里的人都扭着脖子看她,眼珠子都直了。于是桃姑娘的布店变成了旗袍店。 有一天阿庆挑了一副箩筐,一头是猪头,另一头是猪蹄。阿庆站在大布店门槛外,脸红耳赤又大着胆子说,桃姑娘,我没爹娘没姐妹,我自己来提亲。你嫁给我好吗? 桃姑娘抿嘴一笑说,猪头猪蹄就来提亲了? 阿庆揭开两只箩筐盖。桃姑娘一看,里面装着两箩筐大布,都是她这些年织就而如今渐冷落的,可有人依然把她一点一滴的心血当成宝。 桃姑娘转身奔进店里。阿庆追上去,慌张地问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桃姑娘回过身,含泪一笑,眼里有灿亮的光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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