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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氏他们送凤姐等到大厅，只见灯烛辉煌。这里用了很有趣的对比。只见灯烛辉煌，众小厮都在两边丹墀侍立。这个金玉其外的世礼簪缨世家已经败絮其内。竟出现焦大怎么一个破坏体制的忠实的奴仆。那焦大又恃贾珍不在家，其实他在家亦不好怎样，更可以恣意数落，他骂这个家族，把家族的丑事讲出来。 趁着酒兴焦大先骂大总管赖二，因为分派工作，赏罚都是由总管来做，焦大骂赖二管家不公道，欺软怕硬，有好差事派别人，像这样半夜黑灯瞎火送人就派我，其实焦大这样骂未尝不对，宁国府年轻的下人多的是，偏偏派焦大这个老家人，确实欠妥。然而这是否也属于宁国府败絮其内的一部分？ 接着，他就讲自己多么了不起，他说焦大太爷跷一跷脚，比你的头还高。他自以为如此，其实在整个贾府，怕是没有人这样认为。一个大家族繁盛长久之后，有创业之功的老家人是很难办的。这种老家人在世家文化中最难处理，如果是在西府，王熙凤早就把他处理掉了。 此时恰逢贾蓉送凤姐的车出来。贾蓉忍不住骂他两句，叫人把他绑起来明天再收拾他。可这焦大连他爷爷贾敬、爸爸贾珍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他贾蓉。这简直就是造反，在这种世家文化中，主仆伦理最严格。可焦大却充当大辈分，把贾蓉这个少主人骂得很不堪。 爬灰和养小叔子，这两件事都跟那个人有关。那个人就是爹爹的儿媳妇，弟弟叫嫂子。嫂子叫这个弟弟小叔子。这是传统的妇女的叫法。如李纨说宝玉是小叔子。这是辈分，在家族中不可以乱叫。 焦大骂的是秦可卿。爬灰是指秦可卿和贾珍。这个事几乎尽人皆知。《红楼梦》虽然对秦可卿之死作了删改处理，但是还留有大量信息，可以证明确有其事。养小叔子在红楼中，几乎看不出来。也许焦大真是喝多了瞎说，秦可卿养的小叔子就是贾蔷。贾蔷和贾蓉最亲密，两府的奴仆说了很多很难听的话，到底说了什么闲话没有点破。于是有人琢磨，贾蔷是贾珍父子的同性恋伙伴。被仆人嚷嚷出来，贾珍为了避嫌，贾蔷房子，叫他自立门户了。 凤姐很生气。她绝不容许这样的人在面前撒野，她说：还不早打发了这没王法的东西。倘或亲友知道了，岂不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连规矩王法都没有?王熙凤在贾蓉面前是长辈，完全像婶婶，也像管家的人。贾蓉只好说是。王熙凤是来作客的，可是她看到这种情境，立刻摆下脸来，教训贾蓉。一些佣人看到焦大撒野，把他按倒，绑起来拖进马圈。 焦大更气了，便连贾珍的丑事也抖落出来。贾珍的事，是小说隐藏的部分。作者觉得这个事不写不行，公公逼奸儿媳妇是家族里的大事，他就用焦大的骂来写。焦大说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他觉得下面这三代都不行了。 这里的“爬灰”和“养小叔子”是两个暗示，作者不直说发生了什么事，只点出这个家族很混乱。这里包含很复杂的伦理。宝玉跟秦钟是叔侄关系，王熙凤跟贾蓉是婶婶和侄子的关系。如果不从伦理的角度说，他们是很容易在一起的玩伴。可是家族的辈分很严。“爬灰”和“养小叔子”，其实在讲这个家族的乱伦。作者并没有批判这种乱伦事件。 这很尴尬。在过去这种家族伦理文化中，辈分的界线是很严格的。有人问孟子，嫂嫂掉到井里要不要救她?男女授受不亲，其实很荒谬，伦理规定很严格，可是人在伦理当中，又有超越伦理的其他感情。 焦大的谩骂使贾家的丑事公之于众。还说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家丑不可外扬。大家都知道贾珍的事，却都不敢讲。众小厮听他说出这么严重的话,吓得魂飞魄散。就把焦大捆起来，把泥土马粪塞他一嘴。作者透露出来的信息非常重要。看上去平静无事的一天，是这个家族走向败亡的暗示。 从家族创业者的角度来看后人，大概都是子孙不肖。每一代的价值观不一样。民间常讲富不过三代，第三代就开始偷狗戏鸡，家族就败了，这好像变成一种宿命。这种家族希望能够世世代代享高官厚禄，可事实上是天不遂人愿。曹雪芹的家族抄家是逃不过的命运。 焦大讲出了这么难听的话，王熙凤却装做没有听见，这也是她厉害的地方。跟他去吵?王熙凤当然不是这么没有品格的人。以王熙凤的个性，她要让焦大死太容易了，随便找一个名目，就可以让他死。可是她在这个时候不能表现，就装作听不见。可笑的是宝玉，听到爬灰的爬灰，就问王熙凤什么是爬灰?王熙凤就火了，骂了他一顿。 作者重复一次爬灰，是要借焦大的嘴告诉我们。这是一个富贵人家，这种粗话是小孩子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可是王熙凤知道爬灰是什么意思，把家族最严重的事情暴露出来。所以她骂宝玉说，你是什么身份，怎么跟着焦大一样胡说。 后来秦可卿死了，她的死是因为爬灰。作者觉得毕竟这样写是家丑外扬，最后就把秦可卿改成病死了。可他还是觉得应该让大家对这个事情有所警惕，所以借宝玉的口把爬灰再重复一次，提醒我们爬灰是真有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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