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通鉴》遇见纪检干部】 公元320年,六月,张寔被刺客刺杀,儿子张骏才十四岁,前凉的官员们一致推举张寔的老弟张茂当老大,担任使持节、平西将军、行都督凉州诸军事、护羌校尉、凉州牧、西平公。 九月,张茂立张寔的儿子张骏为世子。
公元321年,二月,张茂建灵钧台,规模很大,有个叫阎曾的家伙,大半夜的猛叩张茂的大门,高声喊道: 武公(张茂老爹张轨的谥号)派我来问您,为什么要劳民伤财建造高台? 姑臧(前凉首都。甘肃省武威市)令辛岩认为阎曾妖言惑众,请张茂把这个货杀了。 张茂说,我确实使百姓劳苦,阎曾称奉我爹之命来劝谏我,怎么能说是妖言惑众呢? 太府主簿马鲂也劝谏说: 当今世道艰难,应当崇尚清静节俭,不宜大派劳役修建楼堂馆所,并且,近年来,各种事务繁多,远胜以往,这实在不是官员百姓对明公的期望啊。 张茂说,这是我的错,我的错。 于是,下令停止工程。 公元322年,十二月,张茂派将军韩璞率军占据陇西(甘肃省陇西县)、南安(甘肃省陇西县东南)之地,设置秦州,又分武兴(武威市西北)、金城(甘肃省兰州市东)、西平(青海省西宁市)、安固四个郡,设置定州。 公元323年,前赵帝国皇帝刘曜亲率大军攻打前凉,张茂派使者向刘曜称臣,献上的马、牛、羊和珍宝不计其数。刘曜拜张茂为使持节,假黄钺,侍中,都督凉、南北秦、梁、益、巴、汉、陇右、西域、杂夷、匈奴诸军事,太师,领大司马,凉州牧,西域大都护,护氐羌校尉,凉王,加九锡(详见拙文《十六国之汉赵帝国:刘曜平定秦州,臣服凉州,放眼益州》)。
张茂有一次和参军马岌聊天儿,说,刘曜可以和以前什么人相提并论? 马岌说,大概跟曹操差不多。 张茂默然不语。 马岌说,曹操出身公族,而刘曜却是戎狄,争霸天下,难易不同,从这个角度看,刘曜可能比曹操还要强些。 张茂说,刘曜最多就是吕布、关羽那类角色,而你却说曹操都比不上他,太过了吧? 马岌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仗大义以讨不庭,而刘曜不过一个小角色,靠一帮乌合之众而能建立威名和权势,天下没有能与之抗衡的力量,难道说他不比曹操强吗? 张茂说,是上天要灭亡中国,只不过假刘曜之手罢了,简单地以人事来讨论,不妥。
公元324年,五月十四日,张茂病重,拉着世子张骏的手,流着泪说: 咱老张家,一向以孝、友著称于世,自汉初以来,世代忠于朝廷(张家的老祖宗是跟着刘邦打天下的张耳,因功封赵王)。如今虽然华夏大乱,皇统被迫南迁,但你一定要谨守臣节,不要做那些将来可能后悔的事。我在天下扰攘之际,承顺先人余德,暂时主掌凉州,苟全性命,只是想做到,上不负晋室,下保全百姓。 随后下令说: 我的职位,并不是大晋朝廷任命的,只是为了顺应事态才私下接受,岂能以此为荣?我死之后,给我戴上白色便帽、穿上便服入棺即可,以彰显我的心意。 当天,张茂去世,时年四十八岁,在位五年。 前赵帝国皇帝刘曜派使者,赠给张茂太宰的名号,谥号为成烈王。任命张骏为上大将军、凉州牧、凉王。张骏时年十八岁。
张骏,字公庭,从小就长得奇特壮美,十岁能做文章,放到人群里,有如鹤立鸡群,个性跳脱,不受拘束,放荡不羁(淫纵),经常大半夜的在外游荡,国中很多人都仿效他。 【放荡少年张骏】 本年,十二月,凉州将领辛晏占据枹罕(甘肃省临夏市。枹读如浮),不听张骏号令,张骏准备发兵讨伐。 从事刘庆劝谏说: 有王霸志向的人,不以个人喜怒兴兵,不以心存侥幸取胜,必待天时、人事相合之后,才会出动大军。辛晏父子,残忍凶暴,他们的灭亡,指日可待,何必在饥馑之年大举兴兵,在严寒之际去攻打城池呢!昔年,周武王发兵攻打商纣,半途又下令回师,是为了等待商朝灭亡之期;曹操没有挟胜追击袁氏,是为了让袁氏兄弟自相残杀,为何只有殿下您以回师为耻呢? 张骏这才作罢。 张骏派参军王骘(读如志)出使前赵帝国,前赵皇帝刘曜对王骘说,贵州与我们保持长期的亲密关系,你能作出保证吗? 王骘说,不能。 刘曜的侍中徐邈说,你来与我国结好,却又说不能保证,为什么? 王骘说: 齐桓公在贯泽(山东省曹县)与其他国家盟会,忧心忡忡,但诸侯不等召请,自己就赶来赴会。等到葵丘(河南省民权县东北)盟会时,他自恃功高,盛气凌人,结果有九个国家背叛同盟。你们赵国的教化,如果能够保持如今的情况,我当然可以担保,但如果你们政教衰微,连身边的变化都不能觉察,我又岂能向你们作出保证呢! 刘曜听罢,对左右说,这是凉州的贤人君子,凉州择选使者可以说适得其人啊。 于是,刘曜以厚礼相赠,送王骘返回。 公元325年,是东晋的太宁三年,前凉政权继续使用西晋末帝司马邺的建兴年号,是为建兴十二年。 二月,张骏接到晋元帝司马睿的死讯(司马睿死于公元322年年底,距今已两年多),隆重哀悼三天。正逢嘉泉(甘肃省武威市东南)出现黄龙,左长史汜祎对张骏说: 建兴,是少帝(即晋愍帝司马邺)的年号,而他的结局实在不好,咱早就应该改年号了。现在,朝廷远在江南,音讯隔绝,我们正可借出现黄龙,更改年号,以显示吉兆。 张骏没有同意。
不久,之前造反的那个辛晏,又举枹罕城请降,张骏拜他为护军。 公元326年,十二月,张骏畏惧前赵帝国的逼迫,由陇西(甘肃省陇西县)、南安(甘肃省陇西县东南)迁徙民众二千多家到姑臧(甘肃省武威市),又派使者和成汉帝国修好,张骏给还给成汉皇帝李雄写了封信,劝李雄别做皇帝了,做东晋的藩臣吧。 李雄回信说: 我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当帝王的想法,都是那帮士大夫们逼着我当的。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都想成为晋朝的首功大臣,扫除世间的一切妖魔鬼怪。不过,晋朝国运衰微,声威不振,我每天昂着头向东眺望,盼望晋朝王室能够到来,已经有好多年了。这回收到您的来信,跟我实在想到一起去了,真是痛快啊! 从此,双方相互派出使者不绝。 【成汉皇帝李雄】 公元327年,五月,张骏听说前赵军被后赵军打得大败,立即宣布,废除前赵加赐的官爵,恢复晋朝大将军、凉州牧的名号,又派武威(郡政府设姑臧)太守窦涛、金城(甘肃省兰州市)太守张阆、武兴(武威市西北)太守辛岩、扬烈将军宋辑等人,率军数万,向东会同韩璞(时在金城),攻掠前赵的秦州(甘肃省南部)诸郡。 刘曜派儿子、南阳王刘胤,率步骑四万迎击,屯军狄道(甘肃省临洮县),前凉枹罕护军辛晏告急。 七月,张骏派韩璞、辛岩救援辛晏。韩璞越过沃干岭(甘肃省兰州市南),辛岩主张速战速决,韩璞说: 夏末以来,太白犯月亮,辰星(水星)逆行,白虹贯日,天象多次发生变化,不宜轻举妄动。为什么呢?因为一旦发动,没有取得战果,可能为祸更深。我的意见是,与敌军相持,我们拖死他们。更何况,现在刘曜正在和石勒互相攻击,刘胤不可能与我们长期对峙。 于是,前凉军与刘胤隔着洮水,相持七十多天,双方军粮都耗得差不多了。 十月,韩璞派辛岩从金城督运军粮,刘胤听说之后,大为高兴,对左右说: 韩璞的兵是我们的十倍,我们现在军粮也不多了,难以持久。现在,敌军分兵去运粮,这是天赐良机。我们只要击败了辛岩,韩璞必然不战自溃。敌众我寡,我们必须以必死之心杀敌,如果不能取胜,我们恐怕连一个人、一匹马,都逃不出去。因此,兄弟们,磨好你们长矛,使出你们的劲儿,竭尽你们的智慧,让我们血战沙场! 于是,全军振奋。
刘胤派冠军将军呼延那鸡,率亲御郎三千,断绝前凉军的粮道,刘胤亲率骑兵三千,突袭刚刚到达沃干岭的辛岩,打得辛岩落花流水。刘胤随即攻击韩璞大营,韩璞的兵众一轰而散,刘胤乘胜追击,斩杀二万余人。 韩璞逃回,让人把自己捆起来,向凉王张骏请罪。 张骏说,这是我的过错,将军何辜啊。 于是,赦免了韩璞等人。 刘胤挥军渡过黄河,攻取令居(甘肃省永登县西北),斩首二万级,进而占据振武(甘肃省天祝县境),河西为之震惊。 张骏派皇甫该率军抵御。 金城太守张阆、枹罕护军辛晏,率数万人向前赵投降,张骏失去黄河以南的地区(甘肃省兰州市以南)。 公元328年,九月,前赵皇帝刘曜向东讨伐后赵帝国,长安空虚。张骏搞了一次盛大阅兵,然后就想借机偷袭长安。理曹郎中索询劝谏说: 刘曜虽然东征去了,但他儿子刘胤防守长安,我们攻打长安,道路遥远险阻,守城容易攻城很难,如果刘胤率一支骑兵队伍,再联合氐人、羌人来抵拒我们,他们机动性强,我们很难防备。倘或刘曜从东方撤军,掉头与刘胤一起攻击我们,我们想全身而退,恐怕就很难了。 张骏这才罢休。
本年底,刘曜兵败被俘。 公元329年,九月,后赵灭掉了前赵,秦陇(甘肃省南部及陕西省中部)一带,全都平定。 公元330年,五月,张骏乘前赵灭亡,又收复黄河以南的失地,直至狄道,设置武卫、石门、侯和、漒川(漒读如墙)、甘松五屯护军,与后赵地国接壤。 六月,石勒称大赵天王,派鸿胪孟毅出使前凉,任命张骏为征西大将军、凉州牧,又加赐九锡(一说五锡)。张骏觉得,做后赵的臣子,咱丢不起那人,不但不接受任命,反而将孟毅扣留。
本年九月,石勒正式称帝。 秋季,后赵帝国休屠王石羌叛变。后赵河东王石生,率军痛贬休屠部落,石羌投奔凉州。张骏担心后赵乘势杀将过来,赶紧把扣留的后赵使者孟毅送回去,还派长史马诜(读如申)同行,向石勒称臣,进贡各种土特产。 公元332年,前凉文武官员,都劝张骏改称凉王,兼秦、凉二州州牧,设置公卿百官,仿效曹操辅佐汉朝、司马昭辅佐魏朝的做法。 张骏说,此非人臣所宜言也,敢有言此者,罪在不赦! 但是,凉州境内的人民,都称张骏为凉王。 群臣又请张骏立世子,张骏先是不肯,群臣坚持,张骏就借坡下驴,立次子张重华为世子。本年,张重华六岁。 最初,张骏想借道成汉帝国,派使臣到建康给东晋皇上请安,但成汉帝国皇帝李雄不同意。 到了公元333年,十二月,张骏派治中从事张淳,向成汉帝国称臣,以便借道前往建康。李雄假装同意,但私下打算找一票人,在三峡把张淳他们扔江里淹死。 蜀郡(四川省成都市)人桥赞,将此事秘密告诉张淳,张淳拜见李雄,说: 寡君派下臣,借道贵国,不远万里向建康表达诚意,是因为陛下嘉许和崇尚忠义,能够成人之美的缘故。如果陛下要杀我,那就应该在闹市正大光明地杀,向众人宣告说“凉州不忘旧德,向晋朝派出使节以表忠诚,因此借道我们成汉帝国,我国君主圣贤,臣下明察,发现此事,因此将其诛杀”,这样,陛下的大义就会远播四海,让天下人敬畏天威。如果只是让盗贼把我杀害在江中,声威和刑罚都得不到彰显,怎么能向天下显示贵国盛美的事业呢! 李雄听了,憋一大红脸,赶紧说,哪有此事!不过是打算把你送回凉州罢了。 成汉帝国司隶校尉景骞(宣骞),对李雄说,张淳是壮士,请把他留下吧。 李雄说,既然是壮士,又怎肯留下呢?不信你就去试探试探他。 景骞对张淳说,老张啊,你身大体胖,而现在天气这么热,你不如派手下干部先行出发,你在我们这儿小住些日子,等天儿凉快些再动身不迟嘛。 张淳说: 寡君因为皇室远徙江南,先帝的棺椁未能迎回,生民涂炭,无人拯救,所以派我到朝廷表达诚意。我将去商议的事情重大,岂是手下干部可以传达的?如果他们可以任胜,那还派我来干毛呢?这么说吧,即使前方火山爆发、江海沸腾,我也将亲自前往,天气冷点儿热点儿,算得了什么! 李雄对张淳说: 贵君主英名盖世,境内陆势险峻,军力强大,为什么不也称帝,过把瘾呢(自娱一方)? 张淳说,从寡君的祖父、父亲开始,我们凉州世代坚守忠贞,因国耻未能昭雪,枕戈待旦,是以大晋中兴于江东,虽远隔万里,也愿倾心辅佐,就像齐桓、晋文辅佐周天子一样,哪能就想着自己过瘾呢! 李雄面有惭色,说: 我的祖父、父亲,本来也是晋朝的臣子,因遇到天下大乱,跟秦州六郡的民众到此州避难,被民众拥戴,才有今天。建康如果真能在中原一带中兴大晋,我自当率众相助。 之后,李雄给张淳准备了厚礼,送他上路。张淳终于将使命传达到了建康。
当初,敦煌郡计吏耿访出使长安,正好赶上长安被汉赵帝国攻陷(公元316年年底),而回凉州的道路也已隔绝,只好南下汉中,直到公元319年,耿访从汉中到达建康,多次向朝廷上书,表示凉州根本不知道大晋朝已经复兴,朝廷应该派出使节,前往慰抚凉州臣民,耿访本人,愿意担任向导。晋朝廷批准了耿访的建议,但由于当时情况复杂(主要应该是晋元帝司马睿和大将军王敦之间的斗法),一直没能成行。 后来,晋朝廷任命耿访为守治书御史,拜张骏为镇西大将军,校尉,刺史,西平公如故,又挑选陇西人贾陵等十二人作为耿访的下属。耿访到达梁州(陕西省南部及四川省东北部。此时梁州属成汉帝国)后,因道路不通被召还。耿访就把诏书交给贾陵,让他假扮为商贩通过。公元333年,贾陵到达凉州,张骏接受诏命,派部曲督王丰等答谢,并送贾陵返回建康。张骏上书称臣,但日期记为建兴二十一年,而不用成帝司马衍的咸和年号。 公元334年,二月,晋朝廷下诏,派耿访、王丰携带印绶,拜张骏为大将军,都督陕西、雍州、秦州、凉州诸军事。从此以后,每年来往使者不断。 公元335年,四月,宁戎校尉张瓘,在三交城(陕西省宝鸡市西)击败后赵将领王擢。张骏又派西胡校尉杨宣,率军穿越沙漠,讨伐龟兹、鄯善,于是,西域诸国及前部(可能指车师前国)、于阗等,都派遣使者,到姑臧进贡。数年间,各国贡献汗血马、火浣布(浣读如换)、峰牛、孔雀、巨象,以及其他珍奇异物二百多种。 【峰牛、封牛】
【传说中的火浣布】 十二月,鄯善王元礼献上美女一枚(可能是鄯善王的闺女),号为“美人”,张骏造宾遐观让她居住。又在河中得到一块玉玺,上面有“执万国,建无极”字样。 至此,张骏尽有陇西之地,分武威、武兴、西平、张掖、酒泉、建康、西海、西郡、湟河、晋兴、广武,合十一郡为凉州,以世子张重华为五官中郎将,凉州刺史。 分金城、兴晋、武始、南安、永晋、大夏、武城、汉中八郡,为河州,以宁戎校尉张瓘为刺史。 分敦煌、晋昌、高昌三郡,及西域都护、戊己校尉、玉门大护军三营,为沙州,以西胡校尉杨宣为刺史。 当初,张轨和俩儿子张寔、张茂,虽然据守河右,但天下纷乱,年年都有征伐之事。等到张骏继位,凉州境内渐渐稳定。张骏有谋略,善治理,为政勤勉,文武官员,都为他所用,各种好的意见建议,他多能采纳,号称贤君。 张骏自称大都督、将军、假凉王、督摄三州事,又于姑臧城南筑城,城中建谦光殿,以五色粉刷,饰以金玉,雕梁画栋,穷珍极巧。在谦光殿四面,又各建一殿,东面为宜阳青殿,春天居住;南面为朱阳赤殿,夏天居住;西面为政刑(一说正徳)白殿,秋天居住;北面为玄武黑殿,冬天居住。服装和一应用品,都配合方向、颜色,每座殿旁,也都设置了办事机构和内官的官署。到了晚年,张骏就没这么讲究了,不再按四季更换居处了。 张骏军队强盛,虽然称臣于晋朝,但不用晋朝年号,各种用度的规格,直逼天子(一如王者)。设置百官,官名和机构名称,基本上都是从朝廷山寨过来,略加改变就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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