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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魏洪亮(1915~1990)男，江西省赣州市兴国县江背镇养源村人。他家以农耕为业，生活非常贫苦。受革命进步思想的影响，他向往当红军。1930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同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1年由团转入中国共产党。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彭杨步兵学校政治营连政治指导员、红一军团政治部巡视员、无线电队政治委员、第一师十三团总支书记、团政治委员。参加了中央苏区一至五次反'围剿'战争。1934年10月随中央主力红军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冀中军区第三十三大队政治委员、第二十三团团长、第九军分区政治委员、司令员。1955年授予少将军衔。曾任江西军区政治部主任，中南军区工程兵政治部主任，广州军区炮兵副司令员等职。1990年5月24日，魏洪亮同志，因病在河北省保定市逝世，终年七十五岁。 之前分享过几篇魏司令回忆冀中的文章，今天分享的这篇，是“五一”“大扫荡”期间的故事。讲述了博野县同连村一位平凡又伟大的老大娘。抗战时期，这样的故事太多太多了。 每当我回忆起好妈妈-——刘大娘，一个高大的形象便矗立在面前。 一九四二年五月，平汉、津浦两线七万多日伪军，齐向我冀中根据地展开了三个月的“铁壁合围”，这就是抗战史上有名的“五一”大扫荡。 为了粉碎敌人的进攻，六月中旬，我奉冀中军区的命令，前去指挥十八团和二十四团过平汉铁路执行新的战斗任务。当时和我一路同行的有刘光裕和警卫班的几个战士。经过了一夜的急行军，天亮时来到博野县的桐连村。当时，冀中处处岗楼林立，白天行军，目标较大，于是我决定在同连村休息，等黄昏时再走。由于敌人的疯狂“扫荡”，干部和民兵多数在夜里活动，所以进村后一时没有找到他们，我们便就近找了一座比较坚固，有利作战的砖房，暂作休息。  博野县同连村，旁边白塔村、程委村、凤凰堡等 在战争年代养成的习惯，使我们往这里一住就仔细观察院内院外的地形，并研究了一旦发生紧急情况的战斗方案。我们看到院子的东北角有个砖砌的鸡窝，这里可以垫脚跳墙突围，墙外东北方向不远处，有一所孤立的院子，万一突不出村时，还可以利用这座房子作依托坚持战斗。研究好了战斗突围部署，又吩咐警卫班长搞好警戒，便让同志们抓紧时间休息，以便今夜急行军，按时赶到十八团和二十四团驻地。 我们刚躺下约摸两个小时，村里响起了急促的锣声，接着便是人的叫喊声。我立即从炕上跳下来，走到院子里，只见刚进村时在路口上遇到的那位老乡，来向我们报告:“不好了，鬼子来了!” 我问他来了多少?“大约有三四百。” 我考虑既然敌人进了村，再转移来不及了，同时七八个人在一个院子里隐蔽也很困难，便决定争取主动，先给敌人一个突然的打击，趁其混乱之际突围。我刚把这想法告诉给同志们，外面已经传来了敌人的打骂声和老乡们的喊叫声。警卫员李德禄同志气得两手往腰上一插，骂道：“这些兔崽子，简直是耗子舔猫的鼻梁骨-——找死来了。今天我要是空放一枪，就不算个好猎手!” 警卫班长立即说:“好!先打他个措手不及，打了之后再突围!同志们立即准备战斗!”说完之后他迅速在东房、厕所、过道房作了战斗部署，接着随我和刘光裕同志走进过道房。 一阵杂乱的皮鞋声来到了门前，紧接着“哗啦”一声，大门被砸开了。八九个鬼子端着刺刀冲进院来，直奔北房搜查。这时隐蔽在东房的李德禄同志，从敌人屁股后面用快慢机对准鬼子就是一梭子，同时厕所里的警卫员和我一起向敌人开了火，一下子打死打伤好几个，其余敌人调头便跑。我知道敌人跑后马上就会回来报复，便命令大家立即越墙突围。当我们跑到东北边那所独立院子的墙根底下时，发现敌人已经层层包围了村子，远处有一股敌人似乎发现了我们，象黄鼠狼一样趴在洼地和坟地里等着伏击我们。我们决定进这所独立的院子坚持战斗，到天黑时再突围。 这是一所比较破旧的房子，看来是贫农人家。正好三间北房，两间西房和南房都筑有土围墙。如果我们人多，这倒是很便于防御的，可惜我们总共只有三个人了，其余的同志刚才为了掩护我们突围，有的英勇的牺牲了，有的已经转移到另一个方向去  我们正打量着地形，忽然从南房里出来一个老大娘。她穿着一身蓝色的粗布衣服，在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和木刻似的皱纹中，蕴藏着智慧、勇敢、刚毅和力量-——这就是使我终生不忘的那位刘大娘。 大娘一步步向我们走近，这时李德禄同志急忙喊了声:“大娘!”向她说:“我们是八路军，要在这院里呆一小会儿。”大娘没有立即答复，只是站住脚，不停地上下打量我们。 在反“扫荡”中，汉奸特务们时常冒充八路军或地方干部，来搜捕我们隐蔽起来的同志。看来，这位大娘是怕中了敌人的毒计正在机警地观察我们。我迈前一步轻声说:“大娘，我们真是八路军，刚才的一阵枪声，就是我们和鬼子作战时打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西屋有人喊:“娘!”我扭头一看，屋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妇女，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身旁还站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看样子象是大娘的儿媳。大娘闻声回过脸去，儿媳朝她点了一下头。这时，大娘象是自己的看法被证实了似的，马上变成了另一付表情——脸色由严肃变的是那样和蔼可亲，一手拉着李德禄的袖子，一手推着我的胳膊，急忙把我们三人让进北屋。李德禄边走边说:“我们呆一下，您不要怕，鬼子来了，我们就揍他，我这个枪口专门吃鬼子脑袋。” “大娘不怕，我的儿子也在打鬼子，他在一二零师当战士。” 我忙打量着屋里的地形。三间北屋，东里间有个橱柜和一铺炕;堂屋地上是粮囤和锅台,锅台上下撒了不少谷糠,象长时间没有人住过的样子;西里间的光线非常暗,窗户被碎砖砌上了，地中央是一个用砖砌的牲口槽,槽子还放着两捆芦苇。这房子很便于隐蔽和战斗。但是我们的子弹已经不多了，要想和敌人战斗到天黑是有些困难的，怎么办呀?便嘱咐李德禄,敌人不进屋不打，只要敌人进到屋子里，我们从黑处打他，敌人在亮处无处藏躲，消灭敌人，缴下枪支弹药，我们就能坚持到天黑。  大娘一面紧张的张罗，一面对媳妇说:“要是鬼子来了，就说八路军往北跑了，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这时，就听见门外传来鬼子的叫嚷声。大娘一面叫媳妇和孩子躲进西屋，一面叫我们赶快进地洞，我们还没来得及进洞，鬼子一窝蜂似的拥进院来，把大娘围住。一个汉奸翻译问大娘:“有几个八路军，是不是到你这院来了?” 大娘不慌不忙地说:“我看见了几个八路军……” 汉奸翻译听大娘说看见八路军了，忙翻译给鬼子听，鬼子小队长呲着黄牙向大娘问道:“好，好!你是大大的良民。八路的在哪里?” 大娘说:“我见他们向北去了，跑得挺快。” 狡猾的敌人半信半疑，鬼子小队长马上收起笑脸，“嗖”的一声抽出了闪亮的战刀，横在大娘面前。翻译官向大娘威胁说:“皇军要搜查，如果搜出了八路军就杀你的头，还要烧你的房子。” 大娘答复得很坚决:“你们搜吧!我这里没有八路军。” 搜查开始了。我们三个伏在槽后，枪口对着堂屋。鬼子首先搜西房和南房，就听他们翻箱倒柜，连砸带摔，盆盆罐罐稀里哗啦乱响。 敌人在西屋和南屋翻腾了一阵，又来搜查北房，只见三个鬼子由两个伪军领着，手里端着发亮的刺刀走进堂屋。他们先向东里间搜了一阵，转回来又奔我们西里间。胆小的鬼子见屋里黑乎乎的都不敢进来，在门外望了一会儿，便逼着伪军先进。伪军战战兢兢，只跨进门坎一只脚，看了一眼就缩了回去。一个鬼子打了伪军一枪托，接着便蹑手蹑脚地迈进了屋门坎，端着枪，弯腰向屋里走来。我们立即拿枪瞄准了他，可是鬼子只在门槛边转了个圈便掉头回院里去了。 刘大娘冷冷地奚落着敌人，“我告诉你们，八路军往北去了，你们就是不相信我!怎么样，白费劲了吧!”鬼子小队长嘴里咕噜了一阵，看来他后悔耽误了时间，命令鬼子兵和伪军们向村北去追。 鬼子走后，我们想利用这个机会出村。刚要出院子，老大娘很快地从门外跑过来说:“你们不能出去，村里有个坏蛋王老五，尽干坏事，他当上了鬼子的情报员。刚才我看见他向鬼子嘀咕了一阵，鬼子就又回来了，可能你们进院时让这个坏蛋看见了……”大娘边说边催促我们返回北屋。 大娘一句话解了我刚才的谜。在我进这院子时，看见一个鬼头鬼脑的家伙，站在村口井台旁边向我们张望。当时我脑子一闪：一般的老乡在鬼子进村时能跑的都跑了，没有跑的也不会到外边来……现在经大娘这么一说我明白了，这个人可能就是王老五。 我们刚藏进北屋，敌人果然返回来了。一进院，他们马上厉声问大娘:“八路军没有向北去，就在你这个院子藏着，老太婆，赶快交出来，要不然就砍你们全家人的头!” 敌人再三地追问，大娘还是照旧地说:“八路军往北去了，你们在我院子里搜查了半天都搜不出来，我怎么知道他们在哪儿?” 恼羞成怒的鬼子小队长，狞笑着一步步向大娘走近，猛地抡起皮鞭向大娘抽打。 鞭子落在大娘身上，就象打在我们的心上。李德禄同志紧握驳壳枪，咬牙切齿地低声说:“政委，我出去和鬼子拼了吧!这就跟打我的亲妈一样啊!” 我压制着自己的满腔怒火，低声劝李德禄同志:“我的心里和你一样难受。可是现在咱们不能暴露，你要想想，有两个团在等着我们……，大娘拼着全家性命也是为了掩护下我们，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和敌人拼。” 敌人把大娘毒打了一阵，什么也没问出来。敌人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只见狗脸变笑又向大娘说:“老太婆，你说出八路军，皇军赏你一千元，你就发财啦。” 大娘“哼”了一声说:“我就看见个八路军往北去了，他们在哪里我怎么能知道，别说给一千元、就是给一万元，我也没福发这个财啊!' 大娘的话软中带硬，气得鬼子小队长举起战刀朝着大娘的头上要砍，但象是想到杀了大娘就绝了找八路军的路，又将刀停在空中，接着朝四周看了一眼，最后盯住了北屋，便命令鬼子和伪军再进屋搜查。 几个鬼子和伪军又来到了北屋里，眼看一场激战不可避免，我们的手指紧紧地压在板机上。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只见大娘想起了什么似的，抽身向一间破草棚跑去。敌人猛然一惊，一面大声喝喊，一面紧盯着草棚门口，只见大娘从屋里搬出了一筐甜瓜和一些鸡蛋来。 这时天已正午，六月的太阳热的很，鬼子们折腾了半天，又热又渴，一见甜瓜和鸡蛋，笑着连说:“好的，大大的好，统统地拿来。”在院的鬼子都抢着吃，冲进北屋门的鬼子也跑来吃，只让三个伪军在里边继续搜查。  这三个胆小鬼，往东西间看了看，就去对鬼子小队长报告了:“我们统统地搜查了，八路的没有。”鬼子小队长无可奈何，只得集合他这帮野兽们出院去了。 大娘急忙赶到门口，看了一会儿便“呯”的 一 声，把门关好，奔进北屋。我连忙迎上去问:“大娘，鬼子把您打坏了吧?”大娘眼神一亮说:“嗨，我这付老骨头算得了什么，只要你们好好的，出去后叫大军来狠狠地打这帮瘟神，我五十岁的人了，就是死了也值得。”大娘突然在我们眼前更高大起来，使人肃然起敬。接着大娘又说:“你们现在还不能走。鬼子在院子周围留下了监视的，说不定还会回来，你们赶快进地洞。”说着，她走到锅台前，用力端起铁锅，告诉我们说:这还是县里社会科(即公安科)的同志们在家里住时，我和儿媳妇挖的，别人都不知道。'她又叫李德禄同志拿开炉条，露出洞口，坚持让我们进洞。我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离天黑不太久了，便和同志们进了洞里。大娘又把炉条放好，坐上锅，往锅台撒了一些糠皮，掩饰好了洞口。 果然不出大娘所料，我们进洞不久，鬼子又回来了。听吵嚷的声音这回来的比上两次都多。我们在洞里听见鬼子的嚎叫声，也听得见大娘义正词严的痛斥声。“你们有本事就搜!搜出八路军来砍我的头。”接着又讽刺敌人:“这回我可没有甜瓜和鸡蛋了，连凉水都没有了!”  敌人又开始了搜查，这回好象是以北屋为重点，听声音，拥向北屋的约有十多个人。他们先从东里间开始，只听桌子和柜子的倒坍声，杂乱的脚步声，枪枝碰撞声，刺刀的乱挑声……这次仍没有搜到我们。敌人便在大娘身上发泄了…… 当大娘的儿媳把洞口打开叫我们出来时，天已经快黑了。我们见没有大娘，便问:“大娘呢?”她红着眼圈告诉我们:“娘在西屋里!'我们一想不妙，奔到西屋一看，大娘躺在炕上，紧闭眼睛，遍体鳞伤，鲜血渗透了衣衫。我心头一缩，焦急地喊着:“大娘，醒醒……”大娘微微撩开眼皮，我连忙扶着大娘坐起来，望着她那道道血痕的脸，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李德禄同志哭着说:怎么办呢?又没有药!” 这时大娘看着我们，吃力地低声说:“好，只要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你们快打桶凉水喝。'我再也抑制不住了，热泪夺眶而出。为了不让大娘看见，我扭过身去擦泪。 这时，大娘的儿媳妇从外边进来说:“鬼子都走了。'我到院里向墙外望去，看看是否有别的情况，这时李德禄也跑了出来。我们正向外看着，忽然听到屋里大娘和儿媳妇说什么，才开始声音小听不清，后来才听清了。 “把缸底下的那点面倒出来，给同志们做点汤吃。' “娘，家里让鬼子砸抢光了，就那么几斤白面了，您养伤还得吃点……' “别说了，咱们没吃的可以借，无论怎么样，也得让同志们吃饱了，他们还得赶路……” 原来是要给我们做饭，我赶紧走进了屋子。大娘正挣扎着坐起来，我连忙按住她，激动地说:“大娘，我们不吃饭，再过一会儿我们就走了。' 大娘大概知道我们听见了她们的说话，用命令的口吻说，“不管怎么着也得吃了饭再走。' 正说着，大娘的儿媳已挪开水缸，把埋在下面的小罐刨了出来。听到我们的争论，她说:“别劝了，劝也没用，这是我娘的脾气，只要同志们一来，都是这样，你要再劝，我娘可该生气了……” 大娘听说我们要不吃饭走，挣扎着要起来，我赶紧扶住大娘说:“大娘，你别动，我们吃了饭走……” 不一会儿饭做好了，我们在大娘身边端起了碗，热面条混着我们的热泪一起咽到肚里。 大娘看着我们，高兴地说:“这才象一家人呢?你们吃饱了好去赶路，打鬼子，我们在家里吃糠咽菜也心甘情愿。' 吃罢面，我们依依不舍地向大娘告别，大娘一听我们要走，非起来送我们不可，不管我们怎样劝说，一概无效。我们只得换着她一起走出门口…… 经过一夜的急行军，提前到达了部队集合点，完成了预定的任务，在返回途中，我们路过博野怀南村时，遇河了博野县委机关的同志，我向县委王书记讲了在同连村大娘掩护我们的情况，王书记说:“这事我们知道了，那个坏蛋王老五，已经叫县里的手枪队收拾了。这位刘大娘，不仅掩护了你们，也掩护过我们，这是咱们的铁堡垒户。” “真正的铜墙铁壁是什么?是群众，是千百万真心实意地拥护革命的群众。”对毛主席的这句话，我从刘大娘身上得到了进一步的理解。此后，多年以来，我总怀念着这位革命的好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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