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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第80回赏析:为西门庆吊丧,透露帮闲豪门寄生虫的无耻嘴脸

 笔更时代 2023-09-14

《金瓶梅》第八十回:潘金莲售色赴东床 李娇儿盗财归丽院

在旧时代,大凡有钱有势的人家,都少不了有一帮陪着吃喝玩乐、消遣时日的人。高级一点的,有如《红楼梦》中贾政左右的程日兴、詹光之流,他们有一定的文化教养,能吟诗作画,兼通棋琴,颇有儒雅风度,能装点主子的身份及门面,称为清客。西门庆的身份自然不能与贾政这样的贵族世家相比,在他家出入的帮闲,自然也比清客们粗俗浅陋多了。

围在西门庆身边的帮闲,多是家道中落的破落户子弟,享过几天福,游手好闲惯了,吃不得苦,卖不得力,只能靠一张特别巧的嘴和格外厚的脸混碗饭吃。他们擅长溜须拍马,插科打浑,不惜自轻自贱,糟踏自己以博主子一笑。他们的生活中未必没有烦恼忧愁,家庭中未必没有一本难念的经,比如应伯爵小妾生女,就不得不向人告贷;常时节因为没有钱付房租,遭老婆臭骂。但是他们被那个封建社会的强大惰性拖着,根本没有振作起来的信念和志气,也不想站起来作人。他们是滋生在市侩社会的躯体上的一群寄生虫,生就一副奴颜媚骨,活得非常低贱,非常猥琐。


西门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市井恶棍淫徒。唯其是市井恶棍,所以他深知“狗是喂熟的”这个道理。他需要有人给他捧场,有人给他跑腿,有人给他帮闲,就必须不时扔出几根肉骨头让他们啃啃。因此在应伯爵诸人眼中,西门庆是比较够“意思”的,“常济人以点水,恒助人以精光”,不仅提携着他们好吃好喝好玩,而且有时也赏脸给他们,大凡他们提出的要求,西门庆都能应允,使他们自觉脸上有光,于是也有人来走他们的门路,他们也就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好处。

例如应伯爵曾帮着别人在西门庆那里说情,得到四十两纹银;常时节也靠西门庆的施舍才买了新房。因此在这些帮闲的心目中,西门庆是大恩人,是衣食父母;在他们看来多亏世上有西门庆这样的大官人,才有他们帮闲的一碗自在饭吃。所以他们对西门庆还是有几分感激之情的。


不料西门庆一命呜呼,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们自然会生出有如丧家之犬的凄惶之感。应伯爵是受西门庆好处最多的一个帮闲,他说:

“你我相交一场,当时也曾吃过他的,也曾用过他的,也曾使过他的,也曾借过他的,也曾嚼过他的。今日他没了,莫非推不知道?洒土也眯了后人眼睛儿也!他就到五阎王根前,也不饶你我了。”

看来应伯爵虽然很卑贱,但心灵中尚存一丝人性的亮光,他觉得西门庆生前对大家“够意思”,而今他死了,咱们也得表示一下,别让旁人骂我们“不够意思”。但再往下说,那难以掩饰的市井小人嘴脸就渐渐露出来了。作者很详细地记下了应伯爵所开列的账单:

一人一钱,一共凑七钱,一钱六分买桌面,一钱买一付三牲……,真是算得精细,分毫不差。

作者写下了这个细节,不仅是要说明应伯爵这帮人的吝啬,更是为了暴露这群市井小人的心态:话说得很动听,但一动真格,就满不是那么回事了。在他们看来,什么“情义”呀,“义气”呀,全是说着玩玩,装装门面的,他们真正看重的还是捏在手里的钱。因此,他们虽然也感到对西门庆的死应该有所表示,否则太不够意思了,但是他们也只肯拿出少得不能再少的一钱银子来装装门面。这一钱银子,就“够意思”了。


因为在他们心灵的价值天平上,脸面本来就是一钱不值的东西。

笑笑生就是这样不动声色地解剖着这群帮闲的灵魂,透露帮闲作为豪门寄生虫的无耻嘴脸。

不过,要让这些只知吃嚼活着的西门庆的帮闲,从腰包里拿出一钱银子来,祭祀死了的、再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收益的西门庆,到底还是很肉痛的。所以更精于计算的应伯爵又算了一笔账来开导他们:咱们每人还可以得到他家七分钱一条的孝绢。

“拿到家做裙腰子”,岂不是很好!再说,咱们去祭祀,他家还不留我们吃一顿吗?到明天出殡,我们不但能饱餐一顿,每人还可以得他半张桌面,拿回家来给老婆孩子吃,这不又省下了两三天买烧饼钱吗?这样细细一算,非但没有吃亏,咱们还赚了不少?其余的帮闲这才恍然大悟,齐声叫“好”!

于是顺顺当当的拿出一钱银子来了。他们不仅用这一钱银子买回“够意思”的门面,而且还要大吃大喝死了的西门庆一顿,算计到这个份儿上,真叫绝了。唯恐算计别人不够狠,唯恐自己吃了一点点亏,把一个钱看得比天大,就是这群市井小人的真面目。可以想见,他们在上祭之后,将会怎样像蝗虫一样大吃大嚼,生怕吃不够本啊。


作者在这里没有挪出笔墨来写他们祭祀后的情景,但这样说,一点不冤枉他们。因为早在第十二回中,作者已经给我们描述过他们在此种情形下的丑态。那是李桂姐嘲笑这群帮闲“只会白嚼人”,从来不晓得请人。

他们被刺伤了,应伯爵第一个站起来,慷慨地宣布请客,但是只向头上拔下一根闹银耳斡来;谢希大掏出一对镀金网巾圈;祝日念掏出一方旧汗巾儿;孙寡嘴从腰间解下一条白布男裙;常时节干脆倒过来向西门庆借了一钱八成银子一一话说得很有气派:“就还不起个东道?”拿出来的却是区区小钱和一堆破烂!

二者形成对比,真令人感到滑稽透了。更妙的是,酒席一上来,被请的西门庆、李桂姐没吃上两口,这群帮闲“人人动嘴,个个低头。遮天映日,犹如蝗蝻一齐来;挤眼掇肩,好似饿牢才打出”,生怕自己吃少了不够本——因为这回吃的是自己的呀!自己的银子吃到自己肚子里,他们还是觉得亏,因为他们向来是“白嚼人”的,于是,应伯爵、谢希大诸人临走时都偷了一件东西,常时节竟把所借银子写在西门庆的嫖账上了,他们还是赚了,“白嚼”了一通。


对照着这一情节,再看看应伯爵动员拿出一钱银子时所算的账,就更能看出这帮小人猥琐、粗俗的心地。

水秀才在《金瓶梅》中是个小角色,与整个故事的关系不大。他是应伯爵祖父友人的孙子,与应伯爵算是世交了。因为有这层关系,应伯爵在西门庆当官后曾向他推荐水秀才来掌管书写记录之事。在应伯爵看来,水秀才的才学在“班(班固)(司马相如)之上”,人品也是“孔孟之流”。但对这一番吹嘘,连西门庆也难以相信。不过水秀才倒确实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文人,“一生惊惊吓吓受了若干苦辛,一年四季零零碎碎被人赖了多少束修银,”心中满是不平之气。可能他平时看着应伯爵这群人终日帮嫖贴食,心里很有气,认定他们与西门庆是“小人之朋”,于是当应伯爵请他写祭文时,就在文中暗藏讥刺之意。

祭文写得很滑稽,像是一首打油诗,全无庄重敬肃之意,不过倒与应伯爵这帮以插科打诨,混饭吃的人的声口很相配,也比较真实地写出了西门庆与这群帮闲的关系,西门庆活着的时候,这群“受恩小子,常在胯下随帮”。


“见今你便长伸着脚子去了,丢下小子辈,如班鸠跌弹,倚靠何方?难上他烟花之寨,难靠他八字红墙;再不得同席而偎软玉,再不得并马而傍温香。撇的人垂头跌脚,闪得人囊温郎当”。

水秀才用鄙夷的口吻毫不客气地点明,应伯爵等帮闲之伤心西门庆的死,实质上是为自己断了衣食来源而伤心,帮闲,帮闲,既是帮阔老消遣,也是为自己讨一碗自在饭吃。他们对西门庆岂能有多少真感情!水秀才的祭文对他们的挖苦嘲讽是相当尖刻的了,可笑的是他们“那里晓的其中滋味”,“只顾把祝文来宣念”,心里惦记的是祭后的那顿好饭,“三汤五割,等待出门。”人无脸皮,对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金瓶梅》的作者用充满讥讽的文笔勾画了市井生活的一个小场景,那里弥漫着庸俗陈腐的气息,活动着一群厚颜无耻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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