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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第72回赏析(下):西门庆二进招宣府,林太太儿子拜干爹

 笔更时代 2023-09-14
《金瓶梅》第七十二回:王三官义拜西门庆
这一回讲的是没落的豪门世家的不肖子弟拜市侩暴发户为干爹的丑剧。
干儿子是王三官,招宣府的继承人;
拜的干爹是西门庆,清河县首屈一指的恶吏恶霸。
西门庆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他从郑爱月那里听到王三官光顾了李桂姐,于是定下了打入招宣府,降伏王三官母子和林太太婆媳的连环计,短短的三四天中,西门庆凭借权势和手腕,顺利和林太太通奸苟合,抄查丽春院,吓走王三官,棒打众光棍,诱迫得王三官上门求救,成为他掌中物,同时西门庆还想奸淫王三官的妻子。致使昔日显赫的招宣府,变作提刑千户家的春宫别院。
全无心肝与骨气的豪门公子王三官,不但不能从这场变故中认清家庭与个人的可悲处境,反而把西门庆当成了救他于危难之中的恩人。为了答谢西门庆为他逐走众光棍的莫大“功劳”,王三官于事情办妥之后立即派家人永定同文嫂拿着请帖,请西门庆十一日往他府中赴席。西门庆收下请帖,不胜欣喜。
可以预料,如果那一天如期开宴,势利眼的林太太一定会马上挟持王三官,拜她自己的“新夫”西门庆为义父的。谁料在这个预定的“喜庆日子”的前一天晚上,西门庆接到火速去东京引奏的公文,只得使玳安叫文嫂去回了话。

对于“佳期”的被误,人性全无的王家母子是怏怏不乐的。王三官当时的回答是:“既是老伯有事,待容回来,洁诚具请”。迫不及待地表示了回来再办此事的决心,一股非巴结不可的情绪溢于言表。之后,他焦急地等待着,还令文嫂不时打探消息。西门庆刚回清河县,文嫂就打探确实,赶快报告。王三官也真及时,第二日就具了柬帖来请。
西门庆虽然刚刚到家,鞍马劳顿,却乐于马上应承,当日就先备了一份厚礼令玳安送过去,说是补林太太十一月十五日生辰之礼。然后磨拳擦掌,准备次日去赴宴,西门庆为什么急着要去,因为他和林太太刚好上,就阔别了大半个月,生怕冷落;何况,他还得陇望蜀,渴望早日淫占王三官那年轻漂亮的老婆呢。
王三官这昏昏噩噩的糊涂公子还真猴急,第二天午后西门庆才回家,他又差人来催请了。于是西门庆堂而皇之地坐上大轿,前往招宣府赴席。


值得注意的是,这是西门庆二进招宣府。两次进这个家门,心情与方式绝然不同。
第一次是来偷情,鬼鬼祟祟趁天黑摸进后门,虽然目的达到,毕竟有顾忌,怕暴露,心里不会太畅快。
这一次截然不同,这次是对方下帖来请,属于“公开社交”。他得意洋洋地上门来当干爹,于是从正门入,先投拜帖,次入前厅叙礼,再径入中堂,酒足饭饱之后还要去巡视干儿子的书院。完全是一副如入无人之境的气派,完全是一副恬然自安地占领整个招宣府的架式!
认干儿、拜干爹的肮脏仪式,自始至终地就是在这样一种西门庆趾高气扬长驱直入、王三官母子低首下心曲意逢迎的可悲态势下进行的。
《金瓶梅》共写了两次认干儿、拜干爹的事件,两次都是以西门庆这个主要人物为事情发展的轴心的。前一次是西门庆拜蔡太师做干爹,这一次是当朝太师的干儿子倒过来做干爹,让别人来拜他。

这两个事件一前一后相映成趣,都具有讽刺那个以封建权势大小为价值取向的黑暗社会的意义。
我们试看,不管是西门庆拜蔡京,还是王三官的拜西门庆,都没有任何一点点人与人之间的正常感情可言,而是拜权势地位。干儿须仰仗干爹,干爹无非是权势与地位的代名词罢了。对于这一点,太师府的翟管家毫不隐讳:“我们主人虽是朝廷重臣,却也极好奉承。今日见了这般盛礼,自然还要升选官爵,不惟拜做干子,定然允哩。”
在上位者需要有人奉承,在下者渴望“升选官爵”,翟管家的这话,把这种干爹干儿关系的实质一语道破了。在本回中,林太太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更加露骨。当王三官要行大礼,西门庆假意谦让时,她竟说:“好大人,怎生这般说!你恁大职级,做不起他个父亲?”做父亲不是靠辈份而是靠职级,这种有奶便是娘、有职级便是爹的哲学,把封建末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颠倒到了什么程度?

不过这里有个小小的问题:西门庆拜蔡太师,不用说是因为对方权倾一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官居一品,无人能及;而西门庆无非是个开生药铺起家的市侩,纵然已挤入官场,也不过是小小提刑千户,比起爵封郡王、官拜招宣的王家,不过是芝麻微官,哪里称得上是“恁大职级”,值得招宣公子低头下拜、自贬若干级呢?
这一点又与当时官僚贵族集团内部各阶层力量的消长变化的状况有关。正如许多研究者所指出的,《金瓶梅》一书虽假托北宋的时代环境,描写的却是明朝中后期的世态人情
明朝中期,商业经济繁荣,市民阶层勃兴。一些原本在社会上没有什么地位权力和显著地位的新兴市民中的上层人物,依靠投机倒把、巧取豪夺、经商贸易等多种手段,攫取大量社会财富,一个个成为腰缠万贯的富翁。经济地位的骤然上升使他们感到自己有了争取政治地位、成为支配社会的重要力量的迫切需要。于是,交结衙门,买官抓权,争取从在野地位挤入统治阶层,就成了这些暴发户们的自觉行动。

与此同时,旧有的贵族门第中,也有一部分人败落下来,无可奈何地被新兴上层市民挤占、取代了他们原先的优越地位,沦为徒具空架子的破落户。
西门庆拜蔡京和王三官拜西门庆这两件事,恰好象征性地反映了当时贵族集团内部双向流动的力量兴替与地位升沉。
西门庆拜蔡京做干爹,显然是新兴豪门夤缘朝中显贵、寻求靠山,以便地位上进一步向上攀登的非常手段。而王三官认西门庆为父,则是没落的旧家世阀向如日初升的新兴豪门的含悲忍辱的投降。
书中出现的林太太、王三官母子二人,固然是昏聩、秽荡、软弱无能且毫无主见的,但从他们所出身的尊显门第来说,他们又何尝会一开始就心甘情愿地倒入西门庆的怀抱?若不是时移世易,小小提刑千户怎么在招宣府门有立足之地?想当初招宣大人健在之日,位高权重,威镇齐鲁,奴仆成群,钟鸣鼎食,整个山东境内,上下官员富豪,谁不趋奉?虽然未必会让西门庆馋的上门拜招宣为干爹,但决无招宣让自己的子弟拜倒在生药铺老板脚下的道理。

可如今天翻地覆了,招宣早已亡故,家道中落,老婆卖俏,子弟不肖,堂堂高门大宅的内囊子早已尽上来;而昔日生药铺小老板如今富甲一方,上连朝中太师、太监、太尉、下掌地方生杀大权,焉能不令每况愈下的破落之家抬头仰视?林太太既然自身难持,沦为这家暴发户的外室,自跌了贵族夫人的万金身价,而孱头儿子又冲了人家的门路,成为提刑衙门可以随时恐吓追赶甚至抓捕的可怜虫,那么,最明智的办法就是抛弃贵族虚名,写上降表,以求人家的宽宥和保护了。
由林太太当导演、文嫂当副导演的这场挟持招宣公子拜西门庆的悲喜剧,实在是时势使然,只看是迟演还是早演。
由这场拜干爹、认干儿的悲喜剧的性质所决定,作者在进行场景与人物活动刻画时,充分运用了对比映衬和讽刺揶揄的笔法。一开头,西门庆踏入招宣府的情景,便与前面“招宣府初调林太太”一回相照应,所写屋中气派陈设等等无一笔与上回犯复,而用意都在于暗示招宣府的昔盛今衰,寄寓作者对它所属的阶层没落的感慨。

前一回的“节义堂”之匾和“传家节操同松竹”的对联,主要作用是讽刺王家后辈男女荡检无行,不能清白自守,名节已扫地;这一回的“世忠堂”之匾和“山河带砺家”的对联,则又侧重于揭示这一家的没落已无可挽回,再也不可能延祖宗之泽,复世家之业了。单从这一点即可看出,后一回的描写,比前一回更意味深长。对招宣府内情况的描写,作者不惮繁琐地屡屡使用烘托衬垫的妙笔,其借一家之兴衰演世情之推移的深意与苦心,是值得我们仔细体味的。此外,这段文字中,借着酒筵与跪拜场面,对于西门庆的奸诈虚伪、林太太的势利无耻、王三官的懦弱愚蠢等,都有比前文更深入而精到的描绘,发人深省。
王三官何其可悲可叹,他母亲和西门庆通情,给他父亲戴了绿帽,他不但无动于衷,甚至他妻子被西门庆所辱,他还要拜西门庆为干爹,实在是无耻之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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