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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八年，我到了苏老泉“始发奋，读书籍”的年纪。进入二十七岁，我觉得与以前没什么两样。这个年龄对我来说，只具有生物学意义，不过又长一岁而已。我还是那个我，一个渴望转正而不知何时能转正的民办教师，一切并没有根本性改变。
春节过后，积雪初融。我默默沿着一条原始级公路西行，去离家十里外的M中学任教。那所学校建在高高的山坜上，山坜名字非常动听：白鹤墩！据说很久以前，曾有白色的仙鹤在此栖息、繁衍。去年也是年后去那所学校，但心境不太一样。M中学缺英语教师，公社文教组将我从大队小学调过去。此前，我自学了好几年英语，因小学没这门课，故一直没派上用场。那天前往M中学报到，一路上想到能教自己喜欢的新课，想到将来转正的可能性更大，心里有点乐滋滋的。在M中学任教一年，教英语、语文和音乐三门课，还当班主任。身份虽是“二等公民”（学校唯一的民师），教学虽是如牛负重，生活也相当清苦，但是人心甘情愿，总觉得有奔头。 然而，后来发生的事，叫我伤心不已。那年听说恢复高考，我想如能侥幸考上，就用不着苦等民师转正了，于是，暗暗着手准备。教学任务那么繁重，还要经常带学生勤工俭学，高考复习真的很难。一个大热天，学校决定停课，师生到梅山铁矿锤矿石。我头晚用纸片抄些复习题，次日把纸片悄悄在座旁摊开，烈日下边挥锤砸石，边瞧上一眼默默记诵。就这样，一周内把政治题啃完。复课后，历史、地理题，我课余见缝插针零敲碎打地记诵。报名开始了，需到公社大院去报。白鹤墩离那里十几里路，我每日有课无法脱身。打听到Y书记（以前初中同学）要去文教组开会，我将登记照和相关资料交给他，拜托他帮我代报，他欣然满口答应。一个月后，报考的人都已领到准考证，我这才急着向Y打听。他很遗憾地告诉我：因学历不够（初中学历无报考资格），被文教局卡了。我是多么绝望！好不容易盼到改变命运的机会，万万没想到掌握政策的人拒我于千里之外。不久后一天黄昏，我组织本班学生打扫清洁区。一名学生拐过屋角向我跑来，说：“老师，我捡到您的几张相片！”我说：“不可能吧，我从来没有丢过相片呀。”问他从哪里捡到的，他说在Y书记宿舍窗外。我拿过来一看，正是那几张登记照！此时，我对Y是否真的代我报名将信将疑，又不好直接问他，若问的话，他肯定会说：“你怎么这么不相信人？”那会搞得我很尴尬。回顾半年共事经历，联系丢照片这事，我隐隐感觉他对于我，似乎有点庞涓对孙膑的意味。在孩子们面前，我已站立不住，嘴唇差点咬出了血，记不清是怎样走回宿舍的。我木木地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灰惨惨的天空发呆，胸腔一阵阵下着血雨……报名被拒，照片被丢，心头阴霾久久难以消散。直到新年开学，心境还是悲凉。真不想在白鹤墩呆了，但到哪里去呢？重回大队小学不成？好马不吃回头草呀，我还只能勉从“蚁”穴暂栖身。谁知天遂人愿，开学一周之后，我被调到J高中任教。身份依然：民办教师；工作依然：英语教学。但J高中离家很近，且转正希望更大些，我心如春雪初融，浑身暖意环流，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走出白鹤墩！那天告别M中学，同事们礼节性地送我到运动场东南边畔，我沿着运动场东侧斜路下坡，双脚踏上那条简易公路之后，转身朝站在高处的送行者挥一挥手，而后再也不回头，决绝地迎着春阳向东，向东。东方樵，本名张鹏振，湖北大冶人。武钢职教系统退休职工，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无心的云》《流年飘雪》《榴园秋雨》等散文自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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