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都说读张爱玲的小说，容易让人上瘾，读起来欲罢不能，《小艾》同样如此。《小艾》虽然不是张爱玲小说中具有代表性的著作，却是她小说最特别的一篇。  它有着少见的圆满结局，并且也有一个在张爱玲小说几乎没有出现过的“完美”的男主。《小艾》讲述了一个名为小艾的丫鬟，从被卖进府里，到终于走去出的故事。其中的故事一波三折，小艾也是命运多舛，经历悲惨。  七岁被卖，初入席府小艾是在七八岁被父母卖给席府的，由府上的陶妈领回来，在席府的五太太手下干活。五太太是席府五老爷景藩的正妻，人算是整个席府脾气最好的一个了。不过，脾气好也是出于她那懦弱的性格。 她长相普普通通，与五老爷也没有什么感情，她也只是个填房，严格来说，也算不得正儿八经的正妻。 五老爷还有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妾，也就是三姨太太。三姨太太在五太太嫁过来的时候，便使了点小伎俩，再在五老爷耳旁吹些枕边风，让大家都觉得五太太架子大，脾气不好。没过多久，五老爷便带着三姨太太去了北京当差。  五太太便像寡妇似的，几乎见不着五老爷几面，独自在席府守着老太太和几个少爷小姐。平时最大的乐趣，便是叫上大房三房的太太们和府里的小姐们来，一起打上几回麻将。 那天，她们正打着牌，陶妈便领着小艾来了。“灰扑扑的头发打着两根小辫子，站在那里仿佛很恐惧似的”面对五太太的问话，她也没说一句话，只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悄悄观察着这个偌大的陌生府邸。  小艾原本是没有名字的，五太太看这丫头来的时候正是端午节前的日子，兴许是看见了随处都挂上了的艾草，便随口取了名，唤作小艾。  小艾在席府的日子并不顺心快乐，不仅总要看五太太和陶妈眼色，还总是动不动便被五太太打骂。五太太虽说是个脾气好的，但是对丫头下人也是照样打骂，只要叫两声迟来了，就要打。 小艾没扫清地上的瓜子壳，或者是五太太养的猫将猫屎拉在了地上，小艾没及时发现，便又要打骂，拿起鸡毛掸子就会抽打小艾。有时候也会罚跪，罚她不许吃饭。  甚至，常常因为打碎什么东西，不管这东西是不是小艾打碎的，都会怪罪在小艾身上。 “小艾这孩子，本来是怎样一个性情，也看不出来了，似乎只是阴沉而呆笨。”在这些枯燥，且总是战战兢兢看人眼色的日子里，她唯一的反抗便只有沉默了。  但所幸，她也长的健壮，生命顽强，到底是平平安安度过了年少的时光。 十四岁被侵犯十四五岁的小艾，并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到底算不算得上美，因为席府里没有人会称赞一个小丫鬟。 “她个子不高，身形小巧，长着一张圆脸”，“眼睛水汪汪的又大又黑，略有点吊眼梢”，长得很有“喜相”，“皮肤是阴白色的，像水磨年糕一样的瓷实”。  但这本该像栀子花一样洁白静美的少女，却在花朵儿还没盛开的年纪，便开始衰败了。 那一年是北伐战争之后，当时到南京谋事的人多，五老爷也带着三姨太太去南京了。 但是却没有打拼出什么，反而因为花钱没有手脚，已经没有什么钱可以周转了。便差人让五太太也接来，就是想骗五太太的私产，好让他继续有资金周转，拿去做点生意。五太太就是个痴情的女人，哪怕她在席府也没有个像样的名声，五老爷也没有在意过她。 她不是没脾气的，她怨恨过许多人，恨过她娘家将她嫁过来，恨过五老爷的兄弟姐妹因为冷漠让五老爷离开了席府，害得她独守空房，恨过婆婆不替她做主，恨过那个只知道勾引男人的狐媚子三姨太，几乎什么人她都怨过恨过，却唯独没有怨恨过五老爷。  所以，当五老爷说他要接五太太去南京，她自然兴高采烈地去了，还幻想着五老爷这到底是放不下结发妻子的，便将陶妈和小艾一起带了过去。 那天，五太太和三姨太太出去看戏了，五老爷去和朋友喝花酒，府里丫鬟和陶妈也都偷偷溜出去，到后院另一户人家那里凑热闹，看那户人家因为新死了人做的佛事。黑沉沉的府里，只剩小艾一个了。 本来，小艾是很享受这种一个人的时候的，因为一个人的时候，不需要看别人脸色，不会有突如其来的叫骂声。她会生出这是她的家，她在替自己工作的错觉。  然而，五老爷那晚提前回来了。他看着低头拨弄炉火的小艾，在火光闪烁中，瓷白的皮肤分外诱人。他那龌龊的心思便开始疯狂滋长，贪婪的目光紧紧贴着小艾。 他借口让小艾递茶过来，在小艾递过来的时候便一把拉住了小艾的手腕，不顾小艾的反抗。在暗淡的红黄色灯光下，侵犯了小艾。  那一晚，后院那佛事请来的和尚念着调子奇异的经文，时而高时而低，笼罩在这一整间大宅邸的上空，如泣如诉。小艾回去自己房间后，伏在床上也只敢低声抽泣。在这之前，小艾甚至连男女之事是什么都不懂，而现在，她只觉得这成了羞耻可怕的事。 她不敢声张，这个府里她也不知道应该将委屈告诉谁，谁都不是真心待她的人。可是，这件事并没能瞒多久。因为，小艾怀孕了。 事情暴露，被迫害致流产因为小艾孕吐，以及表现出的种种怀孕迹象，席府下人早就有所怀疑。世界上也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这些猜忌被传到了三姨太太那里。她可不管真假，当下就高声骂人，骂声传到五太太屋子里，陶妈便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我正要告诉太太的，怕你生气——昨天你在那边打牌，我看老爷到这边来睡午觉，我跟进来看看可要把帘子拉起来，哪晓得小艾在房里，老爷跟她拉拉扯扯的，后来她看见我来，就赶紧跑出去了。” 陶妈就这么告诉了五太太，而事实如何府里只有小艾在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小艾勾引五老爷，没有人愿意听一个丫鬟的解释。 五太太听到后非常生气，当即就将小艾叫来，拾起床前的一只红皮底绣花鞋，用鞋底狠狠抽打在小艾脸上。小艾躲不开，眼梢和嘴角都是淋淋鲜血，和着泪水一起留下。 还没等五太太想好怎么处置小艾，三姨太太便直接冲了进来。她揪住小艾的头发，抬起穿着硬质皮鞋的脚，狠命向她的肚子踢去。 五太太和陶妈也不去拦着，只是想着三姨太太当着她们的面教训她们的丫鬟，觉得没有面子。小艾突然挣脱了三姨太太的手，拿起了一把椅子，想要反抗，高举着朝三姨太太劈过去。但这时陶妈和其他仆人一拥而上，将她拦住了。 三姨太太又惊又气，最后用上了最大的力气一脚踢向小艾的肚子。小艾惨叫一声便倒下去，不省人事。身子下流出了血，还有那个还没成型的胎儿。 后来，小艾一直高烧不退，病了许久，五太太觉得她是自作自受，没有让人请大夫给她看病。于是，小艾便自此落下了病根子。 遇到冯金槐，嫁给爱情张爱玲的小说，几乎都以悲剧收场。“《小艾》的前半部分在构思上一如张爱玲的其他小说, 延续了张爱玲一贯的悲凉风格。而小说的不同之处就在于, 张爱玲在小说的后面加上了一个光明的尾巴。” 《小艾》打破了张爱玲小说一贯的压抑悲痛的风格，虽然依旧写满了旧社会对女性的迫害，写满了旧时代爱情的脆弱与渺小，但是，这一回却照进了一束纯粹而温暖的光。那是一束名为冯金槐的光。 席府老太太去世，五太太从席府搬了出来，带着小艾和陶妈也与五太太，在一个一楼一底的小房子住下了。 小艾在干活时，总能看到隔壁老洋房的屋顶上，总有一个青年坐着看书。渐渐地，小艾对那个青年产生出种种幻想，很想跟那个青年说上几句话。 有一次，五太太的猫不见了，小艾找了许久，却怎么也找不到。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门外就是那个青年。他是来还猫的，小艾红着脸接过了猫，想道谢却说不出话来。他们简单交流了几句，小艾知道了他叫冯金槐，还知道了他的住址。 因为听说了他们那里老鼠多，小艾便跟他约定如果她们的猫生了小猫，就给他们送过去一只。 后来，他们也偶尔遇上过几次，不过都没能说上什么话。 等老猫生下了小猫，可以送人的时候，小艾特意选了五太太她们都出去的日子，穿上一身干净的月白竹布旗袍，往脸上抹了牙粉（一种用来洗牙的白色粉末），显得她的脸更加白皙。 可等她来到时，却发现冯金槐已经搬走了。小艾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好像空空的，失去了什么。又过了些天，她在后门外生煤球炉子的时候，一声咳嗽声自身旁传来。是冯金槐。 他笑得有些腼腆，刚才的咳嗽声也是故意的，这会儿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小艾却是由衷地笑了，跟他说了去找他给他送小猫的事。他们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便沉默了下来。 小艾觉得这样也不妥当，便搬着煤球炉子进屋了。她一边烧着水，一边留意着门外，看见冯金槐依旧站在那里。 于是，小艾慢慢地又走了回去。这回，冯金槐率先开了口，解释了几句，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在话里话外，都悄悄地传达着爱意。 后来，他们便常常见面。小艾听着他说得乡间的故事，也说着国家大事，慢慢地了解到外面世界的样子。 没过多久，五老爷被人刺杀的消息传来了。那个糟蹋了小艾的五老爷已经死了，小艾感到非常解气，仿佛天地间忽然空阔了许多。 小艾把之前的事，连同五老爷的死讯告诉了冯金槐。冯金槐非常愤怒，甚至希望如果五老爷没有死，他会亲手杀死他。 不过他的表情因为极度气愤，变得僵硬，他担心小艾误会，便在第二天给小艾带来了惊喜。那是三只金属品铸的灰黑色方块，是印书的铅字，分别是“冯”、“玉”和“珍”。 玉珍是冯金槐给小艾起的名字，因为小艾并不喜欢她现在的名字，觉得别人这么喊她总有种没好气的感觉，所以冯金槐便给她起了新的名字，叫“王玉珍”。 姓氏是小艾当时骗他的，而现在，冯金槐想为她冠上自己的姓氏——冯玉珍。从前的小艾，是一棵被踩在泥地上的艾草，而现在，她是冯金槐珍藏在胸口的宝玉。后来，冯金槐向小艾求婚，五太太也放行了，小艾和冯金槐很快便成了婚，离开了与席府有关的一切。 治好病根，家庭圆满小艾到了冯金槐家后，没过多久幸福的日子，便病倒了，看了几次大夫，服了些方子也不见好。期间，冯金槐因为工作原因，被迫去了上海。原本打算安定好居所，等小艾病情缓和了才接过来，可因为战争，两人失联了两年。等冯金槐终于回来后，小艾因为这两年的操劳，病情又加重了。 小艾不想去看病，觉得白花钱，但冯金槐逼着她去挂号看了病。医生说是子宫癌，几乎没有生育的可能了，而且需要尽快动手术。这病，也是那次流产留下的病根。小艾很伤心，她不想冯金槐再为了她的病花钱，领养了一个女孩，并且拒绝去治疗。 有一天，小艾通宵织绒线，结果就又病倒了，并且非常严重，血崩一般，血流不止。但当时家中无人，她昏倒了几次。 冯金槐下班回来发现了，非常着急，马上送到了医院。小艾醒来了过来，交代遗嘱一般让冯金槐好好照顾女儿。 说完，她又咬着牙说道：“我真恨死了席家他们，我这病都是他们害我的，这些年了，我这条命还在他们手里。” 冯金槐的心好像被揪住了一样，声音低低的，可是像从心中叫喊出来似的：“不会的，他们已经完了，现在是我们的世界了，不会让你死的，不会的。” 最后，在新时代谨遵“为人民服务”理念的医生的救治下，小艾不仅被抢救了回来，还痊愈了。病好后，小艾也去到了冯金槐工作的印刷所谋了份差事，他们的日子也越过越好了。 结语在1985年之前，《小艾》一直被尘封着，连张爱玲本人对这篇小说也是态度奇怪，她甚至不愿提起这篇小说。 但是不可否认的，正如张爱玲总结时所说，《小艾》是一部构思多时，深思熟虑后的小说。 《小艾》揭露了底层被压迫的女性在旧时代所遭受的种种苦难，同时也表达了对共产党胜利，新的时代到来后，女性美好生活的期待。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