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军部大院

 春城春短春芳 2023-09-15

1958年3月,作为最后一批志愿军部队,23军从朝鲜撤回,奉命驻防黑龙江,军部大院就座落在哈尔滨市南岗区和兴路127号。

其实军部大院并不大,整个院区都没有一个足球场大。主办公楼是红砖白瓦的三层楼。按时下的标准,也就是县乡政府的水准。一楼和三楼是司令部,二楼是政治部,后勤部和之后成立的装备部在后楼。军长政委和多数首长在三楼办公。首长办公室,大的不到40平米,小的20平米左右,没有套间,白浆墙,水泥地,一个办公桌,一组沙发,一个文件柜,一个衣架,一张单人行军床。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着的世界地图和中国地形图。

唐人刘禹锡有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名”。正是这座不打眼的小红楼,领率一支有着红军血脉的战役军团。在军的建制内,有两个红军团,三个授称团(金刚钻团199、铁锤子团202、老虎团205),英模连队和英雄模范就更多了。

23军从闽赣起兵,百战华东,后一路向北,激战朝鲜,扬威珍宝岛,堪称华东劲旅,北疆雄师。在和平年代的非战争行动中,整军建制出动,在大兴安岭扑火,98抗洪中,建立了新的功勋。

军部大院

23军转战图

第9任军长、华东二级战斗英雄黄浩在回忆录《从战场中走来》一书中,对23军的战绩,做了这样精确的统计:三野16个军,共歼敌1763059人,平均每军歼敌110000人,23军歼敌191672人,比平均歼敌数多81672人。同时,三野共伤亡470959人,平均每军伤亡2.94万人,23军伤亡48559人,比平均数多19158人。三野共俘敌将官333人,平均每军俘21人,23军俘敌将军42人,比平均数多一倍,其中包括敌酋杜聿明。

军部大院将星倍出,人才济济。我是1978年12月调到军政治部组织处当干事,1984年11月下派69师政治部组织科当科长。1990年9月从团政委岗位又调回组织处当处长,至1993年7月。据粗略统计,仅这一时期在大院工作过的首长和战友,就走出了5位上将,7位中将和几十位少将。

军部大院

80年代初军政治部合影

我刚调到军机关时,军首长都是抗战初期入伍的新四军老战士。处长中,老的是解放战争的,年轻的也是抗美援朝的,明显带有从战火硝烟中走过来的那代军人的率真和耿介。另一方面,我们这支部队江浙皖人多,相对其他部队,文化程度要高些,一些老首长俠气中蕴有书卷气。

大院的每位首长都有特点,有故事。第8任军长袁俊(后任沈阳军区副司令员),宽额头,大眼睛,一米八左右的个头,文武兼备,威武精神,无论在作战室、训练场,还是在大礼堂、小会议室,他一落座,气场就集中在他身上。

第11任政委戴学江(后任国防科工委政委,上将)、第12位政委董宜胜(后任总后勤部政委,中将),抓工作举重若轻,从容不迫,且都写得一手好文章,也雅擅书法。前不久,我去北京看望年逾八秩的董政委,老首长题赠一横披予我:“致和、格物、追古、思今、敬天、顺地、循律、中和”。

军部大院

随同戴学江政委到67师

凌广生副军长也是老英雄,他的办公室挂着一支美式M1卡宾枪,是在朝鲜战场缴获的。这支枪平时装在自制的帆布套里,不轻易示人。有一次给首长送文件,在我的央求下,才得以打开,枪身和木托都擦的锃亮。首长还在办公室墙角上,立着一块32开纸大小的靶子,空闲时,用汽手枪练射击。首长让我打了一次,结果不及格。他嘲笑我说,“你个秀才,光会码字可不行呀”。1995我到南京陆军指挥学院学习,专程去干休所看望凌副军长,老首长虽身患癌症,但全无病态,他高兴地对我说“小陈,坦克旅是集团军的快反部队,你们要不辱使命!”

参谋长李海波是情报专家,渡江战役时是首任军长、开国中将陶勇的作战参谋。他曾任大军区情报部长、驻前苏陆海空军总武官,后在沈阳军区参谋长任上病故。70年代末,我陪李参谋长在上海出差,外出时,他说什么也不让我叫出租车,就带着我一道挤公共汽车。他还给我布票,让我给女朋友买件漂亮衣服。

如今,大院里跟着共产党、毛主席打江山的那一代人绝大多数都已作古,往事已成追忆,但我有幸在他们身边工作过,耳提面命,犹在眼前,每每念及,都感慨万端。

他们,是这个大院的魂。

毛主席把人民解放军比喻为大学校,我深以为然。如果说我在连队读的是中学,到了军部大院就算是进了大学。大院,是我成长的摇篮,精神的家园。

我刚到大院时24岁,从连队一步跨到高层机关,开始很不适应,看着老干事忙的团团转,自己就是插不上手,甚至连接打电话,校对文稿,传送文电都经常出庇漏。一次做电话记录,把党的11大精神,漏写成“党的11精神”,军政治部主任问我:“11精神是什么精神?”我无地自容。很长一段时间,我只能干取报纸、打开水、倒垃圾、擦桌子扫地的活。好在处里的老同志对我都很好,他们各有所长,毫无保留的教我、带我。

文字功夫是机关干部的起家本钱,看家本领。没有阅读,就没有写作。我文化底子簿,就拼命阅读,既读书,又读文件,读范文,特别注意研究胡乔木、田家英、邓立群、胡绳、逄先知等党内大笔杆子的文法。这一期间,我还自修了大学党政干部基础科,通过了11门考试。军部院里有个图书室,归文化处管,我常去那里借书。军政治部负责联络工作的部门订阅有国外报刋,我也常去“借光”。还有一个地方我也总去,那就是我的良师益友张洪舜主持的军史办。在波澜壮阔的军史战史中,我仿佛看见了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相连……

脑子里装的“货”多了,对情况也逐渐熟了,自然就想倒出来。陆续开始在军事学术、军报、前进报等外刊和内部刊物上发稿,写内部材料也一点点地得心应手了。我的体会,写材料,需要技巧,但主要是思想。思想的深度决定语言的深度,思想的宽度决定语言的宽度。还有就是调查研究,掌握第一手材料,正如前辈所言,“有几分材料,说几分话”。

1990年4月,69师炮团参谋长苏宁的事迹在中央媒体宣传后,江办给沈阳军区刘精松司令员打电话说,江主席看了苏宁的事迹很感动,想调阅苏宁写的50余篇论文。兹事体大,接到刘司令电话后,军董政委连夜把我叫到办公室。作为组织处长,是我带队调查和核实苏宁事迹的。我向首长保证事实的真实性,并根据政委指示与军司令部炮兵指挥部副主任赵希文同志一道,组织专班,昼夜奋战,整理打印原稿,及时上送了江办。后苏宁被中央军委授予“献身国防现代化的模范干部”,与张思德、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雷锋一道,被推为全军首批挂像英模,名垂军史。《苏宁同志军事论文荟萃》,由国防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

军部大院
军部大院

部队实兵实弹演习

作为肩负战区北部安危,统领着数万人的中枢机关,军部大院的工作是严谨认真的,也是很繁忙的。点灯熬油,加班加点是常态。在这里混饭吃,是混不下去的,工作搞不好是要挨板子的。记得有一年,一架邻国民航飞机被劫持,迫降在距离齐齐哈尔80余公里的甘南县境内,作战值班室迟报情况,军首长雷霆震怒,严肃处理了当事人。

而平时,上下关系又是很容洽的。打扑克,参谋干事可以同将军拍桌子。闲暇时,首长们也愿同我们这些年轻人侃大山,有时也争论,许多好点子,恰恰就出在思想的碰撞中。

我住单身宿舍时,周末,处长副处长和已随军的老干事们常让我到家里吃饭。我每次去都白吃白喝,从未想过带点伴手礼。现在想来都有点难为情。有时随首长下部队回来,错过饭点,到首长家蹭饭也是常事。

政治部单身宿舍叫综合楼,一半是通信站,一层是车库。夏季是家属临时来队的旺季,每家10平左右的小屋,成了欢乐的鹊巢。这时部里和处里领导都要来探望,令我印象最深的是政治部俞副主任,老伴是省里一家大医院的妇科大夫,经常挂着听诊器来给临时来队家属看病,尤其关心怀孕和不孕的家属。其实俞副主任老俩口也没孩子。记得老首长是12级,当时月工资2百多,每月都交50元党费。

军部大院食堂伙食实行二类灶,不吃粗粮,菜高中低档任选。我当干事时22级,一个月不到70元,伙食费10元左右,每月还要扣单身宿舍房租0.5元。有时兴起,三五好友也在宿舍里切个白菜心,扒个松花蛋,起个肉罐头,喝点小酒。那时,没有下馆子的风气。谁要休假回来,家乡特产是要“共产”的。

大院里有个礼堂,每周至少放两场电影,一般情况下,中间两排是留给首长和夫人们的(成年孩子不可以)。珍宝岛战斗英雄冷鹏飞破格提为副军长后,每次看电影,从不坐首长座,找个边角,静静的像一尊雕像。建军90周年,冷副军长获颁首批八一勋章。

大院里有一块篮球场,晚饭后我们常在那里打球,有时首长们也上阵。经常同我结伴打球的文化干事王天胜后来成了知名画家,曾任解放军艺术学院美术系主任,中国工笔画学会副会长。还有一位宣传处陈干事,转业后任黑龙江日报哈尔滨记者站站长。

在军部大院的一面墙上,用大字书写着毛主席为抗大题写的校训: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我在军部大院那些年,正是沐浴着这种文化和风尚成长、成熟起来的。

如今,小红楼己扒掉了,大院早已物是人非,但那些日子令我怀念。

军部大院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