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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霉晒旧 | 兰花指男人

 嘎噶珊瑚伐 2023-09-16

看人的时候,我很注意别人的手。

我的妈妈长了一双非常漂亮的手,葱葱玉手尖尖十指,指甲饱满而且修长。我虽没有全然继承这一优点,但是从审美的角度看,我的这双手绝对算得了是身体上比较好看的零部件。我妈常说:“还好你手长得像我,要是像你爸就惨了,小姑娘家的,手一伸出去,跟萝卜似的,多粗笨。”

我爸的手的确是那种劳动人民的朴实的手(在家务问题的分配上,也充分说明了这双手极具实用功能),但是爸爸很爱干净,总是把指甲修得整整齐齐,洗得清清爽爽。我妈刚认识我爸那会儿,还在纺织厂工作,平时会接触到机器,双手自然就会沾染上机油,她每次都很惊讶:这男人怎么能把指甲缝里头都洗得那么干净。后来我爸很细心地传授秘方,还送上了清洁工具,反正是一种我也说不上名儿的很柔软细腻的尼龙纤维,他说:“擦上肥皂后,拿这个刷指甲,就行了。”至今我们家都有把隔月换下的旧牙刷拿来刷指甲的传统。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很注意别人的手,不管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我甚至觉得,如果男人有那么一双修长的手会显得很性感,就是拥有那种看起来忧郁敏感而又稍有些神经质的细长手指,可以用来拿画笔或者弹钢琴的手。有一次去美术馆看亨利展,以我的愚钝和寡识是很难领悟他的作品的,但是我很喜欢他某一时期的雕塑上运用的那种人体局部夸张变形,局部细化写实的做法,尤其是《国王与王后》里,我惊喜地看到:这是一只多么漂亮的男人的手啊,甚至一霎时失态地把自己的手依附在它的上面:可它却是那么的冷啊。

我倒是不觉得,男人手长得细致温柔会有女性化的嫌疑,我的观点是:“形”不是判断标准,“态”才是分类原则。比较怕人的就是男人翘兰花指(梅先生之类的艺术大师不在此恐惧范围内),这种情况不用看他的手长得如何,我就会留下此人颇为女性化的印象。

记得小时候跟爸爸一起出席饭局,一桌大人碰杯,我个子小,一仰视正好看到有一个看起来特粗犷的叔叔拿杯子的时候,小指是翘着的。后来我问爸爸:“叔叔是男的,怎么能翘兰花指呢?”神情俨然兰花指是女性专利。爸爸听了笑笑,不作回答。

其实,翘兰花指的男人不在少数。光看个电视吧,很多擅长唱抒情歌曲的男歌手持话筒的时候就有翘兰花指的习惯,演员们在舞台上表现南方的男性角色(尤其上海“小男人”)的时候,也常常有意无意的突出兰花指的细节,指东指西的。我在心里是这样认定的,有女性化倾向的男人其招牌性的动作就是这个了,不过,它的逆命题我还没敢断言,因为翘兰花指或许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未必这男人的个性就一定阴柔。

同学里有一个男生,跟他会熟恰好正是因为他的兰花指。一次女友们午休时兴起要打八十分,缺个人手,教室里也没多少人在,就把他拉来了。打完之后,他牌技如何倒无人评论,但是拿牌的姿势大家全都注意到了,而且他的手指甲长得还不错,我们一致裁定他要是涂指甲油肯定很好看。Sammi事后跟他开玩笑,说“自从上回放学在公车上碰见你吧,我发现我回家拿杯子的时候手就老这样”,然后在他跟前来回晃兰花指。我暗笑小丫头调皮,万一人家男生生气了,场面就不好收拾了。没想到,这男生脾气挺好,以他一贯的那种慢条斯理的语气说:“我手指不是这样翘的好吧,小指是这样起来的,无名指是这样收进去的……”还真开始一板一眼地示范起来了,末了还来一句“学也要学得像一点呀,一点敬业精神都没有”。

从那件事足以见得他为人的宽厚, Sammi跟他侃呀侃呀就成了熟人,我们几个也就自然连带成了朋友。以前男性朋友吧,我们都称之为哥们,不过他我们就一致公认为“是咱的姐妹”。“姐妹”看起来人挺“柔弱”的,侃起来也能让人歇菜,对足球之类的赛事评论起来不亚于体育报的老记,很有个人观点,不过他的有些观点更猛,听了晕得很。有阵子他说,想当年他的同学都说他像谢霆锋,可我们从头顶到脚底也没看出他有哪一点跟这个酷哥联系得上的。他说“我唱得很像啊”,我们便提议让他来上一段,他推说“近来不唱他的歌了”。我们问:“那你唱谁的呀?”他答:“唱陈弈迅的歌。”我们正感叹,难度上升,唱功见长啊,他来一句:“不过我唱得不像。”我们面露不屑:“那不是废话么。”可他翘个兰花指振振有辞:“我学陈弈迅唱歌是学不像,可是陈弈迅学我唱歌也学不像呀,我们这是实力相当。”

最近他总算把他那头拖泥带水的长头发给剪短了,我一个劲儿表扬他:“恩,剪得好,看起来帅多了。”其实我老忌讳,一男的,头发比我还长,算什么事儿嘛。他自己翘着兰花指,拽着后脖子那点发根继续慢条斯理地说:“我爸为了我这头发都跟我斗争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他要我剪,我不肯剪,最终决定,我做出让步,本来想鬓角这里长度保持的,就剪前头这点,没想到发型师动作太大了。”我忍着笑,跟他说:“那什么,你前头这刘海挺好的(边上一男生插话:男的怎么也叫刘海的?我胸闷:叫刘海还分男女!),其实你可以再削掉一点……这边打打薄……”Michelle在边上抢着发言:“你其实应该烫头发,这里……这里弄大一点的卷,很朋克的那种……”然后Sammi也不甘落后,加上来一起讨论:“我看还是靠耳朵这边染一下吧,做个挑染……”我们三个六只手,对着他的脑袋,指手画脚乱出主意,越说越离谱,全然不把他当男的,有点将娱乐进行到底的意思,最后说着说着自己都忍不住了,仨笑作一团。“姐妹”应该也有发现我们恶作剧的行径,但是仍然好脾气的翘翘兰花指慢条斯理:“不用这么麻烦吧。”

前两天中午,也不晓得“姐妹”是中了Sammi她们的什么“圈套”了,反正他得去拉面馆请她们一顿。他们叫的是牛肉饭,上桌了以后,Sammi问“姐妹”,“怎么不动筷子啊”,他回答:“我等汤上来。”女友里面有一个是已婚妇女,我们平时叫她娟姐,她突然问:“你吃饭是先喝汤的?”“姐妹”点点头,娟姐立刻面露勉励之色:“那你将来肯定会是个好妈妈。”我差点没把嘴里的汤给喷出来,“不会吧”。娟姐很诚恳地说:“真的呀,吃饭先喝汤的,都会是好妈妈的,以前哪个国家来着,做过一项调查……”调查的内容我就不赘述了,反正再怎么说一个男的再好也成不了妈妈吧,我想。

Sammi恍然大悟:“这么说起来,还真有道理,你们知道么,他会做饭的,前天他还跟我说要回去做饭给他老爸吃呢。”“姐妹”面露羞涩:“我爸爸受伤了,得在床上躺三个月。”我当时就调侃了一句:“亏得你已经有女朋友了,要不然,你那么好一个青年,又好脾气又会做家务的,我们几个还不得为了追求你打起来啊。”Michelle更是搭腔:“要不你在我们的强烈攻势下,就回去把你女朋友给甩了吧。”我连忙说:“别,别,他真要是为了这点诱惑当了陈世美,我还真对他好感全无了。”他那头被我们欺负得都快手足无措了,Sammi更添上一把柴,她一转头以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对着他:“今天你请我跟Michelle吃饭,改天上你家去,你做饭给我们吃吧,我们尝尝你的手艺。”“姐妹”面露窘色:“我说了啊,这阵子我爸病了,一直在家……”我说:“哎哟,他要是一下子带你们俩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回家,自己身边又有一个女朋友,他老爸肯定想——我儿子真出息啊,太有花头了……”娟姐也笑着搭腔:“就是啊,而且还能把三个都摆平,多厉害。”我心里暗爽,真要是出现这场面,他老爸还不得激动得……那身体还能好得了么,心里觉得不该讲这么没礼貌的话,可嘴上不知不觉就漏出一句:“伯父他平时心脏挺好吧?”弄得“姐妹”一头雾水。

那天老师早放课,所以午休时间很长,在步行街,Sammi她们找了个秋千椅荡着,他在后头时不时地给她们推一把力。接着我和娟姐也等着了边上的空椅,我戴上耳机,闭上眼睛享受着暖暖的阳光,这么晃啊晃啊,真希望时间就这么停下来。过了挺久的,一睁眼一抬头,发现“姐妹”一个人在那儿杵着,我说:“你也找个座儿啊,我们可能要呆蛮久呢。”Michelle她们就热情相邀“你来这边坐吧”。我和娟姐也鼓动:“反正你们三个都是瘦条儿,坐一起椅子不会塌的。”他犹豫着呢,Michelle笑了:“没关系的,姐妹嘛,你女朋友又不在,我们俩美女都肯了,你怕什么呀。”在我们再三劝说,他不好意思坚持,勉为其难就坐下了。不出五分钟,他又站起来了,原因是“人来人往的,看着影响不好”,他翘个兰花指,一指“庆云”,“你们坐,我进书店看会儿吧。”也是一老实人。

如果说跟他做姐妹,在某种程度上,始终是带有调侃和娱乐的色彩的话,后来有一件事,让我们“正儿八经”了一回。

在教室里,不知Sammi跟他聊到什么,只听见她说:“把你钱包拿来给我看看吧。”他说:“我不用钱包的。”我随口接了个话茬:“那你把女朋友照片放哪里啊?”我认为,自己心里当时应该是期待接下来会有比较娱乐效果的场面出现的,“姐妹”当时考虑都没考虑,伸出兰花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把它放在,这儿。”“这么肉麻”,我们立刻集体做了一个“呕”的动作,还配上音效。他不理会,继续挪了挪兰花指,指了指心口,慢条斯理地说:“还把它放在,这儿。”这一次,我们一下子安静下来,都变得特沉默。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很自然,丝毫没有那种刻意做作哗众取宠的感觉,还是平常一贯的那种姿势,还是平常一贯的那种语气,还是平常一贯的那种腔调。

Michelle诚恳地说:“很少有男人肯当众这么坦然地说这样的话的,为你鼓掌。”我们很认真地齐齐为他拍手,还不住点头,就像是年终开大会,表彰先进工作者那样。

那一刻我觉得,兰花指男人,也蛮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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