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看了之前我写的,关于过去那些年的普鲁士教育,以及社会评价一个人的体系。 跟我来诉苦,俗称精神圆满与社会需要之间的背离。希望我来开导他,让他没有那么精神内耗。 好吧,我试试。 其实我和你们所有人一样,咱们都是接受标准的普鲁士教育长大的。 我非常清楚这个被改造的过程。 我小时候肯定不会幻想自己长大后去做码农,去做市场,去做金融,对于小孩子而言,他刚诞生,只有好奇心。 我以前提到过,人越小,越有智慧,天生的智慧具足,后天反而不断蒙尘。 上幼儿园的时候,有次我奶奶买了一只活鸡,养在阳台上,我就每天给它喂米。 几天后放学回家,忽然发现它被杀了,只有个尸体挂在晾衣架上,鸡头已经不见了,毛也扒光了,空空的脖子对着空气。 我沉默良久,又抓了一把米,慢慢放进它的脖子里。 后来奶奶把它的尸体炖了鸡汤,我拒绝吃鸡肉,而且连续几个月都不吃鸡肉。 奶奶不明所以,不知道这个小孩又发什么古怪了。 我那时候也讲不清楚,一个幼儿园的4岁小孩,还没有建构起完整的表达能力。 我在想什么呢? 我只是第一次面对死亡,我在想两个问题: 第一、它为什么被杀死? 你用今天成年人的话讲,它实际上是因为我被杀死,因为奶奶是想给我顿鸡汤,所以杀死了它。 俗称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但是人要到6岁才会意识到我,所以那时候,我只是模模糊糊觉得彼此之间有什么因果。 它的死如果是个果,那我陷入了因果,发生了一段纠葛。 第二、为什么有权杀死它? 人是生命,鸡也是生命,众生平等,为什么人就可以杀死鸡呢? 难道说它弱它该死? 所以对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来说,这是很震惊的。 因为我当年不只是第一次面对了死亡,而且第一次发现,众生不平等。 幼儿园的小孩,还没有接受过人类教育,众生平等是本能的反应,而众生不平等,是后天接受的教育。 应然与实然发生冲突,4岁的孩童就会困惑,连困惑,也是人生第一次。 困惑是什么?困惑就是烦恼,烦恼就是菩提,菩提就是智慧。所以困惑就是智慧,一体两面。 你没有困惑你就不会思考,你没有思考你也不会有智慧。 同样,思考会带来更大的困惑,就像你走过的路越远,你会发现远方的世界越大。 你解决了困惑你就会有更大的困惑。人类飞出大气层只会更加感受到宇宙的广袤。 你注意,困惑不是痛苦。 那只被杀死的鸡,它有痛苦,它没有困惑。 它有脑子,它有心脏,但是它没有心,它有疼痛,但是它没有困惑。 死的是它,可是困惑的,是我。 同样,智慧不是聪明。 聪明是为了赢,智慧是为了解决困惑。 董天宝和张君宝都很聪明,但是只有张君宝有智慧。 因为董天宝的我执很强,而张君宝可以放下我执,淡化我的概念,进而与天地万物产生链接。 所以我说张君宝有智慧,董天宝很聪明。 人小的时候很容易产生智慧,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不需要放下我执,你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我,哪儿来的我执呢? 男孩与女孩6岁前是没有男女大妨的,可以睡在一个被窝里,为什么? 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小男孩。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男女,你甚至也不知道什么是我。 你问一个4岁的小孩,你是爸爸的还是妈妈的,他是凭借本能,俗称喜欢谁就说自己是谁的。 你等14岁了再问这个问题,他就会告诉你,他不是爸爸的,也不是妈妈的,他是他自己的。 一般来说,人到6岁,开始产生我的概念,俗称能够分辨你我他。 这个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老师都会教,什么是你,什么是我,什么是他。 但那时候我才4岁,我没有办法理解什么是我,什么是鸡。 只是一只鸡死的过程,让一个孩童产生了悲悯的倾诉。 用刘慈欣的话说,既然我们能杀死一只鸡,他日三体就能像杀鸡一样杀死我们。 用曹雪芹的话说,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我往一只鸡的尸体里放米,别人觉得这孩子好傻,那么日后谁又往我的尸体里放米呢? 所以一年后,我5岁的时候,问我妈,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是死亡么? 我妈吓了一跳,幸好她心大,如果搁在今天这个年代,幼儿园老师要被投诉了。 肯定误以为是老师教的。 你注意,孩子是很有趣的,如果让一个思考的成年人来提终极问题,他会这么问。 我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但是5岁的孩子不会这么问,因为他都不知道我这个概念。 所以说名可名,一切都是名,人造的概念。 在这个孩子还没有成人之前,还没有进入人类给他准备的小学之前,他连我也不知道。 所以实际上在他看来,天地万物宇宙一体,如果把宇宙看作大树,自己和那只鸡一样,都是这棵树上的一枚叶子,都是树的一部分。 换句话说,落叶的时候,没落的叶子感受到了悲悯。 悲悯不是同情。 同情是成年人才能具备的,俗称代入感。 你给人打工,你就更能同情打工人的累,你做过老板,就更能站位思考另一个老板的不容易。 你首先要有个社会定位你才能产生代入感。 5岁的孩子别说社会定位,他连个我是啥都不知道,正因为他觉得天地宇宙万物一体,才会因为花开花落而产生悲悯。 花落了,明年还会开么?这只鸡死了 ,它还会再回来吗? 这些思考,站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是没有价值的。 从我进入小学后,实际上我是流水线上的准产品之一,教育是为了把我打造成某一个器。 君子不器,但很明显,我被培养的目标不是成为君子,而是成为某一种螺丝钉。 只不过这个过程中,相对于同学同伴,我要轻松很多。 因为6岁前的困惑,反而使得我对于我这个概念的接受,比别人慢得多。 你越是理解不了什么是我,你的我执就越弱。 你10岁时理解的我的程度可能只相当于别人6岁,那么你10岁时的我执就远比别人10岁时的我执要弱。 我执太强了之后有一个问题,就是你时刻是绷牢的。 你学开车的时候,教练跟你说,手不要那么紧,不要死死把牢方向盘,眼睛好像僵了一样。 你要放松,你要忘记自己,你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要人、车、路况三位一体。 学习也是一样的,大部分人要么很紧张,要么很迷糊。 紧张的时候就很难听懂老师话里的话,往往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迷糊的时候干脆啥也没听进去。 一个我执很弱的孩子,他坐在课堂里,就像一个老司机,实际上是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 他什么都能听到,甚至能听到老师的心。 那么考试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甚至能够通过读题,看到出题者的心。 出题者的心你都能看见,他故意埋伏的小陷阱你当然能看见,甚至他自己未曾觉察的破绽,你也能看见。 所以学习同样一件事,同样的时间里,你的收获是别人十倍,如果你们水平相当,考试的时候他能发挥出80%,而你能发挥120%。 当然,智慧不是用来干这个的。 就像你说冰箱能不能当米缸? 可以。 但冰箱本不是用来当米缸的。 智慧的作用并不是为了让你干嘛,而是让你可以不需要干嘛。 就像拥有聪明有助于你的成功,拥有智慧,你可以不需要成功。 注意话里的话,不需要成功未必等于你不成功。成功了未必等于你就能不需要成功。 九年前我准备退休的时候,才34岁,很多人跟我讲,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放弃。 人家是担心35岁被输送到社会上当人才,拼命增加名片上的内容,你30岁就做到高管了,没到35就开始放下,逐渐减少名片上的内容。 为什么? 其实这段对话,就是前面那句加粗的解读。 你认为的你,是名片上那堆东西。 我认为的我,如果非得有,那就是许多年前,站在鸡的尸体前,往脖子里放米的那个小孩。 名片上那堆我,是一段经历。 这段经历的本质是因为我们国家在那个年代,需要把人都往某些方向培养,被打造出来的。 如果我生在其他国家,或者生在古代,就会因为别的需要,被打造成别的样子了。 所以名片上的内容,不是你,而是环境根据需要塑造的你。 同样,在国际市场上的我,其实是一个账户。 就像今天和你们聊天的这个我,是一个ID。 名片,账户,ID,不同的行业塑造了不同的我,那是不是我呢?不是我。 那只是不同行业按照自己的需求,构建出来的一个名。 名可名,非常名。 那么扣除名片账户与ID之后的我,是什么呢? 是我爸爸的儿子?是我儿子的父亲? 不对。 我爸爸把我生出来的同时,我也把他生出来了,我把我儿子生出来的同时,他也把我这个爸爸生出来了。 我爸爸不把我生出来,他能是爸爸么? 我不把我儿子生出来,我能是爸爸么? 我们是彼此赋予的对方关系,爸爸也好,儿子也罢,都是名,互相命名。 那什么是我呢? 没有我。 宇宙的一部分粒子运动,投影在名片上,名片就误以为是我,投影在账号上,账号就误以为是我,投影在ID上,ID就误以为是我,投影在父子上,父子就误以为是我。 没有我了有什么用呢? 没有用。 都没有我,还要什么用? 没有我了不会给你带来快乐,但是可以让你不需要快乐。 快乐和痛苦是一体两面的,就像烦恼与智慧。 你的精神内耗的本质是因为你不自在,你不得自在。 就像那个教练说的,你开车浑身绷紧了,哪儿都紧,就是没法开好车。 你自在了,你只需要用很低的能量,就能把车开好。 没有我,你就自在了。 很多时候你的不自在或者说精神内耗,是因为拧巴。 俗称精神圆满与社会需要之间的背离。 没有我,并不意味着你要像和尚一样出家,大部分和尚只是身体在庙里,实际上内心放不下那个我。 吃饭喝水就是修行,买空卖空同样是修行。 放下我之后,把名片,账户,ID,父子,一样样捡回来。 以出世的状态入世,不妨碍你做任何事。 和尚躲进山里,就像御弟哥哥不敢睁开眼,那才是着相了。 事实上,放下我之后,你更容易履行那些乱七八糟的假我,俗称社会对你的要求。 因为你效率提升了十倍。 你每天学习俩小时,回回考第一,你爸妈难道还会管你打不打游戏? 你每天工作俩小时养活全公司,你老板难道还会管你打不打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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