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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梨城之东站记忆谢姐

 昵称64307503 2023-09-19 发布于新疆

文一澄

我以为卖凉皮不会太辛苦,后来发现错了。

到谢姐的店里去了几次,发现她每次都顾不上吃饭,早饭没时间吃,午饭要间断七八次才可以吃完。常常是嘴里含着一大口饭,还没来及下咽就来了新顾客,于是她回过头梗着脖子把嘴里的饭努力快速的咽下去,慌忙调整脸上的表情,之后回脸应对新来的客人。那种梗着脖子下咽的动作显得滑稽,与她努力保持的体面形成了一种反差,让人一下就明白了岁月和生活这两个词的含义。

她说自己每天从店里忙完回家,差不多已是凌晨五点。

我惊奇的问,怎么会这么晚呢?

她说,你看,晚上店里最后一个客人离开差不多快凌晨一点了,然后我还要收拾卫生,准备各种食材,收拾厨具。光是凉皮用的油泼辣子,就需要熬制两个小时,这期间我必须一直在旁边守着。这样下来,我从店里离开也差不多是凌晨四点左右,回到家睡觉就到了五点。

本来早上定的闹钟是七点半起床,可实在起不来,就躺到了九点多。早饭肯定是来不及吃的,要赶到店里去准备食材,比如豆芽需要烫,面筋需要洗,等等,还有卫生也需要收拾。第一个客人来的时间差不多是十二点左右,就是说这些工作都得在十二点之前干完,所以店门十点左右就得打开了。

每天睡这么点时间,能受得了吗?我问。

年轻的时候还可以,那个时候我在东站开饭馆,二十来岁,累一点没关系。现在已经五十岁了,有时候会感觉头很晕,这样的话就必须得歇上一会儿。

如今店里才开业,没有休息的地方,等以后我打算在这里放一张沙发床,中午人少的时候可以稍微躺一会儿。

不过,中午的时间也不确定,可能打算休息时就会来一位客人,这时候就得马上起来招呼。顾客是上帝嘛,疏忽不得。也就是说,中午即便有休息的地方,能休息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一件事情。

谢姐说都以为自己店里人这么多,好像多挣钱似的。其实一天到头累的半死,营业额最多也就一千出头,连饭都吃不上,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为啥这么拼命。旁边的烧烤店一天营业额能有七八千,每天都火爆的不行。

谢姐的话里有些不满的情绪,但我对她的印象依旧不减分。面对本就复杂的生活,谁还没有抱怨呢,至少她没有被这种情绪淹没,依旧努力的生活。如今做烧烤的人确实多,但也慢慢接近饱和,除非味道特别出众。这条步行街是新开的,所以来的人多一些,可谁又能保证以后一直好下去呢?卖烧烤一年红火的时候也就几个月,到了冬季几乎是没人的,每个行业都有局限性,只不过外行不了解罢了。谢姐的店里现在每天来的人还算多,但这些生意全都依赖于步行街这个平台,谁也无法预知以后会怎样。

如果无法保持呢?那就退出呗。谢姐说在这里开店时已经想好了,这里的经营方式也是营业额分成,就算退出也赔不了太多。可谁成想,装修就投入了七八万块钱。

在我所遇到的人当中,好像发现了一种规律,但又令人欲说还休。越是生活艰辛的人,越是挣得不多且不得空闲,他们几乎没有时间面对你的提问,更没有足够的情绪沉浸在与你的交流中。我所期待的交流无论从广度和深度上都被打的稀碎,但又无法说出任何埋怨,你清楚的知道她们没有办法。一共见了两次面,我都坐在一旁的角落里等着有跟她聊天的机会,可直到最后对话加起来也不超过十句。

像谢姐这样的人我接触过一些,越多的接触就会越发现她们身上蕴藏的力量。你绝不能以任何自以为是的角度去随意揣测她们,更不能看低她们。你会发现,她们比你见过的人都更有精神属性,而且对社会和事务的认知也不必任何人差。

我能想象她在90年代作为一名列车员的风光,靓丽的长相和不俗的气质依稀可见,想必那时候羡慕和追求的人也不少吧,90年代的列车员可是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青春之所以美好,就是因为一去不复返,但青春留下的印记是不能磨灭的。在艰辛的生活面前,我看到谢姐在努力的保持着体面和优雅,但却分不清是优雅支撑了生活,还是生活支撑着优雅。

这条新建的步行街由两列火车绿皮车厢组成,硕大的车厢依旧无法阻挡生活所面临的风雨。这条街上做生意的人,无一不在拼命的忙碌着,可即便如此,也没人能保证生意能一直红火下去,就像这列绿皮车厢一样,从前承载者无数人的前程和梦想,如今却落魄到了只能成为一列食堂。而这列食堂,不知能维持多久,哪怕承载了百十来人的所有生计,生活依然不为所动。

谢姐的店是新开的,位于同样新建的火车文旅步行街内,名字叫老东站凉皮。她是在新闻上看到消息后过来投资加入的,最吸引她的是这里不收租金。当然,租金通过另外一种形式体现,就是抽成15%。这对家庭成本不十分丰厚的人来说,是一件可取的营收方案,因为即便再发生疫情那样特殊的事情,租金是可以免掉且全身而退的。但也不完全,因为房子的装修已经花了七八万块钱,比预想的多了些。

见到店里来客人时,谢姐满脸堆笑,给人感觉热情大方。这个笑容里至少包含了两层意思,一个是无奈,因为生活和生意都必须得继续下去,吃不上饭总比没饭吃要强,顾客是上帝。另一个是一种乐观和坚强,这种品质是需要直接建立在生活本身之上的,没有对生活足够的经历和理解很难做到。

我喜欢进店时看到谢姐的笑容,大方且亲切,给人舒服的感觉。

这样辛苦的工作,好的时候营业额大概千元左右,剩下的还要除去成本和商家抽成,另外店里还雇了一个大姐,人工这些都得算进去。

九十年代的时候,谢姐在铁路上工作,是一名列车员,那个时候收入每个月一千多块,应该算是很不错了。但是谢姐不是正式职工,后来裁员就失去了这份工作,又开始在东站附近做生意,卖砂锅小吃啥的,干了五六年。到了2017年左右,市场规整后就不存在了,可当时库尔勒风靡一时的东站记忆还留在库尔勒。那个时候很多人喜欢去东站吃凉皮和肉夹馍,做的都是手工凉皮,而且量很大,能让人吃饱。后来地方不在了之后,那些做生意的人就散了,即使现在还有做凉皮的,也都不再是手工做的了。

谢姐说那个时候铁路系统整体都有钱,人也就多,生意特别红火。现在效益变差了,人也就少了,商业聚集现象也自然而然的消失了,像是一个时代的消失。

跟谢姐聊天其实没几句,因为她很难有空余的时间。但她给人的印象是极好的,我大概能想象她还是列车员时候的形象,即便是现在也还透着一股乐观美好的劲儿,这股劲儿支撑着她坚强的生活。

我问她东站市场关闭这段时间在干什么,她无暇回答,也或许是不太愿意回答。失去了列车员的这份工作后,或许生活变得不再轻松,在这个年纪依旧辛苦的琢磨营生。生活是没有退路的,一旦决定开始就得撑下去,有人帮忙的时候少干点,没人帮忙的时候就得硬撑着。我几乎无法想象如果遭遇疾病她们会怎么样,其实有很多人是不敢生病的。

头一次来店里的时候,谢姐的老公也在帮忙。他说自己在油田搞消防测试工作,每个月都要出差,几乎常年在外。谢姐开店这件事情,我猜他能帮上忙的时候不多,也正是如此,才专门在店里雇了一个人。另一次去店里时是白天,老公去探望年迈的母亲,无法来店里帮忙,谢姐也不停打电话询问着婆婆的身体情况,同时在确认没问题后给老公安排一些力所能及的活,比如给饭店买盘子之类。两个人就这样支撑着生活,一边是生意一边是亲人,两者都不能落下。

我知道,对于开店的人来说,雇人这件事情是很纠结的。不雇人的话太辛苦,忙的时候难以支撑,但雇人又会占用很大一部分成本,有时候生意不稳定是陪是赚都没法保证,这个成本很可能会成为负担。

第二次来的时候,正在低头吃饭的谢姐突然说道,这下麻烦了。后来发现事情是由于昨天收款时出了问题,本来是10元,结果新来的服务员多敲了一个数字,成了110元。后来客户找过来,谢姐就找给他了100元,纸币。问题在于这件事情商家不清楚,账面上的110元需要抽成15%,对于小本生意来说这些钱必须争取回来。

这件在外人看来很小的事情让两个人变得愁眉苦脸,不断的打电话寻求着解决办法,但如此琐碎的事情又是极难说清楚的,因为总不可能把顾客找回来澄清吧。

但这件事情却给疲惫的谢姐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她怕新来的服务员不高兴,所以不敢多说,因为如果处不好关系就没人帮她了,找一个人很难。服务员年纪比谢姐还要大些,她心里也不舒服,因为自己失误惹了麻烦,又怕因此耽误了店里的生意。她们为这件事情纠结了许久,但很难找到解决办法。

这样的生活里,一些琐事所带来的烦恼会被放大,痛苦也会被放大,因此斤斤计较成为日常。那些劝别人大度的人,其实只是还没经历生活的洗礼罢了。

我完全理解谢姐的处境和感受,她期待生活里的美好,但又必须面对现实中的琐事,这两者交织在一起,组成了她如今的生活。

当我问谢姐孩子多大的时候,她说没有孩子,说话时透出了羞涩和尴尬的表情。我想问原因时,却已被下一个客人的到来打断。

时代的车轮推着人们向前,从来没有回头路。事务的变迁总会给人留下许多遗憾和回忆,但这份回忆就已经足够美好。向前的车轮毕竟更代表着新的发展和美好,这与那份曾经的回忆也并不矛盾。最没有必要的就是因曾经的回忆和美好而否定现在,那样反而会破坏既有的美好。

第三次来谢姐的店里,还没到吃饭时间,所以没什么人。我看到店里新上了砂锅,她说凉皮到冬季吃的人就少了。

我问她最近生意怎么样?

她说平时人不多,周末人特别多。

我问她还像以前那么辛苦吗?

她说现在捋顺了,比之前轻松一点,晚上差不多十二点就收摊回家了,如果熬制辣子油的话可能会到凌晨一点左右,隔天需要熬制一次。

谢姐说话时站的端端正正,神情保持着一贯的微笑,优雅且勇敢的直面生活。

道了别,我祝她生意兴隆,看到步行街上的店家越来越多,最近又搞起了啤酒节,感觉这个市场已经越来越好。

PS:本来打算写东站凉皮,结果写成了东站记忆。想想也无妨,曾经的东站凉皮和肉夹馍还在很多老库尔勒人心里,谢姐就生活在东站,以前不卖凉皮,如今开了自己的凉皮店,成为了东站记忆的一部分。

后来经朋友介绍,发现最早的东站凉皮还有,纯手工制作。朋友说自己已经吃了二十多年,从谈恋爱到现在孩子已经不小。

我找到了这家凉皮店,肖氏凉皮,跟隔壁的算在一起,是老东站唯二的老店了,味道着实不错。老板说另一个刘家东站凉皮已经转让了,以前的老板是个胖子。

老板说现在的生意不如以前了,自己在这里干了三十年,如今东站几乎没什么人,来的都是很久以前的老顾客,有些找不到的也就不来了。最早每天需要制作两箱子手工凉皮,现在半箱就够卖了。东站记忆步行街来找过几次,想让把店搬过去,但自己拒绝了。

老王说以前这里街边一排摆的都是凉皮肉夹馍摊子,每天中午来吃的人都排队,今天发现了这家,以后会经常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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