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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电:| 张士诚

 laoguor 2023-09-20

我有一位发小,很喜欢讨论天下大势,其嘴里动辄就会蹦出诸如“得皿心者得添下”之类的大词。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回老家见到他,中午凑一起吃饭时,看他们几得喝得五迷三道又开始放眼世界时,我忽然想打击他一下:所谓“得皿心者得添下”其实是亚圣骗人的,或者说,那是他的一种美好的愿望。至少在我们三千年的信史中,从来没有什么“得皿心者得添下”,而向来都是“得J心者得添下”,或者倒过来说是“得添下者得皿心”。
  
发小一时有些急眼:你才上了几天学、学了几天历史?
  
我:你这么说话,只能说明你的大学文科是白读了。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有哪一个不是靠强大的J事实力,而是靠民众的拥戴上位?
  
发小:历朝末期的农民起义,不正是因为失却了皿心吗?
  
我:你就是典型的学而不思则罔,农民起义压根就不是由农民带头的;而农民J里的农民呢,也绝大多数都是遭到“裹挟”而不得不跟随,成为其抵御官军的火包灰。就像著名的黄巢李自成,都是如此,攻下一地便将青壮和粮食掠走,逼迫着老幼妇孺不得不跟随其祸乱,否则便只能饿死。
  
随后,我让他复习朱元璋陈友谅和张士诚,这位发小滔滔不绝的嘴才终于闭上了。
  

  
在元末此起彼伏的义军中,到最后能做大的几位,如果对比朱元璋和陈友谅,将张士诚称为“圣人”,恐怕都毫不为过。
  
陈友谅天性凉薄,就连在起事初期时,像倪文俊、徐寿辉、赵普胜这些对他有恩的人,最后也都惨死于他的刀下。
  
而朱元璋之狠辣无情就更是人尽皆知了,屠戳功臣不说,就连早期手下大将胡大海的儿子胡三舍私自酿酒获利,都被他亲自杀掉。
  
而反观张士诚呢,其一生中对朋友、对手下,都极为慷慨大方,做到了仁至义尽。 
  
甚至于,他手下的将帅们都在那儿装病,索要大量的田宅、封赏高官,然后才肯出兵打仗。这样的行为,他都能容忍。
  
到了晚期,这些将士们因享乐和放纵而荒废了J务,直到打了败仗、丢了地盘,张士诚也尽量不去过问。过后不久,还是让他们领兵打仗。
  

  
张士诚最让人无可指摘的,就是“爰民”。有人说,因为他是穷人出身,见识过底层穷人最为悲催的生活,所以如此。这话对,却也不对,因为朱元璋比他可穷多了,但该残忍的一样残忍。所以,一个人是否宽厚,其实是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并不能抛却经历、天性、教育、环境、贫富……其中任意一条去做定论。
  
张士诚本是江苏泰州的一名盐贩子,兄弟四人都以撑船运盐谋生。盐贩子吃的是苦力饭,又面临着官府层层加码的各样赋税,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可张士诚为人豪爽仗义,每当乡亲遇到困难,他总是慷慨解囊,伸出援助之手。久而久之,张士诚在当地盐民中树立了很高的威信。
  
在攻陷平江(今江苏苏州市),以此为根据地建立了大周政权后,张士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废除元朝的各种苛捐杂税,减轻底层民众负担。至于历年来农民拖欠元朝的赋税,张士诚更是一笔勾销。就连当年已经交上去的税赋,他也要退还四成。
  
元朝末年的横征暴敛,本已使原本富庶繁华的江浙地区百业凋零、民不聊生。为了恢复农业生产,张士诚亲自颁发《州县务农桑令》,称“余起兵之意,诚欲出生民于涂炭。予所在,以安全食为民之天,农桑为民事之本,有土有财只在利导,既富且教尤要提撕。令下之日,务曲体余衷,相机度宜,俾处处有生养之具,毋徒以文具相涂饰也……”
  
具体举措说来也简单,就是开垦荒地、兴修水利、平抑物价等。
  
在张士诚采取的一系列措施下,江浙地区的经济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与发展。在战乱和饥荒中曾经举家迁往外地的流民纷纷重返家园。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虽然张士诚没有读过什么书,他却愿意花大力气发展教育,他开办了类似于公立学校的弘文馆,招纳“将吏子弟、民间俊秀”为学生。甚至还慷慨地为他们提供饮食和津贴。
  
“凡属州县,聿稽前典,务选明博好礼之士,朝夕讽诵以修明伦序,以兴起贤能。”
  
张士诚为了吸纳江浙一带的知识分子,还开办了礼贤馆。大家所熟知的施耐庵、罗贯中两位文豪,都曾经在张士诚帐下效劳。在评书中已经被神话的刘基刘伯温,在进入朱元璋的军队前,也差点成了张士诚的一名谋士。
  
所以,在这一点上,朱元璋的认知与张士诚恰好相反,他认为元朝之亡,首先就在于纲纪废弛:“胡元以宽而失,朕收平中G,非猛不可。”
  
而且,他起兵后厉行的手段一向都是“寨粮”、“检括”,其实就是换了个说法的剽掠,却也一样能得天下。
  
说白了,朱元璋治道的中心就是使民战栗、孔惧,从而对其畏服。而对于“民心”之说,他的表现更像是半信半疑。
  
比如,明初曾有十三人因为说“朝廷法度厉害”,全家成年男子都被处死,妇女流放。
  
比如,洪武年还有一条著名的榜令,是禁止人“不思朝廷凡事自有公论,但不满所欲,便生议论,捏写匿名文书,贴在街巷墙壁”,违者全家处死。

再比如,最先说出“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的人是孟子。朱元璋却下令将孟子牌位逐出孔庙,甚至还打算毁掉《孟子》一书,直到最后在读书人的强烈反对下,才出台了一本删减版的《孟子》。
  
当然,让他感觉不顺耳的话肯定都要删掉,这其中自然要包括所有对“民心”的讨论。
  
试想一下,他要是畏惧民心,敢删《孟子》吗?可若是不惧,又何必要去删《孟子》关于民心论的章节?
  

  
事实上,不管张士诚得了多少民心的拥护,不管有多少江浙民众发自内心的支持和拥戴他,在和朱元璋的争霸中,他也没有笑到最后。当然,他也不可能笑到最后。
  
朱元璋吞并了陈友谅之后,卧榻之下岂容他张士诚酣睡?随即便以徐达为大将军、常遇春为副将军,率二十万精兵来倾力攻打江浙。
  
随着张士诚所占据的平江被大军围困,粮草所剩无几。可张士诚到底是个厚道人,他不肯杀人为食,几次突围未果后,无奈之下只好弃城投降。
  
说起来,朱元璋可没有杀降的习惯,照说张士诚完全可以在朱元璋的照顾下舒舒服服地过完余生,可他抵达南京的当晚,就趁人不备,自缢身亡……终年47岁。
  
据说,朱元璋曾经到平江,听当地人谈到张士诚。几乎人人都感恩张士诚没有死守城池,而是投降了朱元璋。这才使得他们躲过了战争,不致生灵涂炭。
  
那么,明明深得民心,张士诚为何最终还是失败?
  
朱元璋有过解释,两个字:“器小。”
  
后来,朱元璋又说:“朕以友谅志骄、士诚器小,志骄则好生事,器小则无远图。”

无独有偶,《明史》也有类似评论:“士诚为人,外迟重寡言,似有器量,而实无远图。”
  
    
其实,用大家都能看懂的人话来说,“器小”就是“器量”或者“气度”小、就是底线高、更有人性的意思而已。
  
假如一个人的“器量”比做一个长方形,在顶端高度一致的前提下,谁的底线高,谁的器量面积就小。比如,项羽也是一个“器小”的代表人物,他将刘邦的父亲抓住威胁刘邦,要将其父下油锅,谁知刘邦却连眼泪都没掉一滴,声称要“分一杯羹”。
  
于是,“器小”的项羽只好将刘太公放过了。
  
同理,朱元璋也看不起张士诚,因为张士诚的底线比他高得太多。用一个更为形象的词语来形容,就是“妇人之仁”。 
  
在争夺天下的过程中,“底线”和“人性”以及“道德”,永远都是成功的绊脚石。
  
很多人聊起朱元璋,都会对“剥皮揎草”和“惩贪务尽”,却忘了他固然对官吏残酷,对民众却也一样残忍。
  
首先,朱元璋畏惧无业游民,《大诰》里明明白白地写着“逸夫处死”。榜文则说,百姓都要就业,外出要知道本人下落、到哪里去、去做什么;人们互相监督,若有人远行不知下落,或日久不回,而里甲邻居不告发的,一律充军。还有一条是规定看病的、算卦的,都只能在本地行业,不许远游。

按他的榜令,对说谎的人、通奸者和骗子小偷的处罚都是死刑,曾有人偷卖草束,被凌迟处死。

说到这里,那些自以为道德无瑕的人,可以为此欢呼了吗?想多了。因为你一旦认可了这种随意干涉任意处置的做法,那么这种做法就必然会渗透到你的生活、最后的结果必然就是无微不至。
  
比如,同姓结婚的,处死;私改名姓的,处死;违反官定的服式,穿“半截靴”的,处死;违反官定的发型,孩子剃“一搭头”的,阉割。

你要喝酒?这里有“乡饮酒礼”,犯者打五十,甚至充军。你想听戏吗?只许演“义夫节妇,孝子贤孙,劝人为善,及欢乐太平者”,别的不但不能演,连戏本子也不能看,“敢有收藏者,全家杀了”。

当然,这还不算什么,毕竟这些都还是“引导人积极向上的”。而接下来这些规定可就有些荒谬了:民间的医生,只能称医士、医者,不能称大夫、郎中;梳头人只许称“梳篦人”,或称“整容”,不许称待诏。
  
万一叫错了怎么办?对不起,等待你的将是“治以重罪”。

军人子弟只许演习弓马,否则便是不务正业。学唱戏,割舌;下棋的,断手;踢球的,卸脚;做买卖的,充军。要是吹箫呢?“连上唇连鼻尖割了”,看你拿什么吹。


  
我一直无法想象,史书上总是说“朱元璋草根出身,深知民间疾苦,所以要勤政爱民……”
  
他如此“爱民”尚且这样,碰上那些不怎么“爱民”的,老百姓还有活路吗?

但与这些极为矛盾的是,翻阅明初的一些野史,至少在民间,朱重八的口碑还真不错。这就完全无法解释了,至少你用常理就根本不能将这种现象说得通。

你看我,只不过丢几个公号飞几篇文,便会怨气冲天,要是到了明朝还能活吗?
  
细思起来,我认为老朱的口碑无外乎得益于几点:
  
第一,公平。王朝建立初期,还没有形成特别庞大的士绅官僚阶层,而功臣们也还没有完全腐化……这便使绝大多数人都处于一个水平线上,起码的公平还是有保障的。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出头的椽子先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别人都能忍你为什么不行?……再加上比起元末来说,到底也是能吃得上饭了,还是有所进步的。
  
第二,比起元朝人分四等、职业分十等、蒙古色目人占据一切的高压管控来说,即便朱元璋再怎么管的事无巨细,到底也还是放松了一些。
  
第三,元末的人已经彻底忘记了宋朝的宽仁。
  

  
所以,“得皿心者得添下”更像是一句瞎扯或一种美好的愿望,在信史中只有“得添下者得皿心”。
  
为什么会有王朝更迭?那是因为失败者失去了“J心”。
  
至少在文明达到一定程度之前,至少在用手里的票票能决定一个人的升迁去留之前,不会存在什么“得皿心者得添下”,永远都是“得J心者得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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