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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铁基、叶秋菊:《史记》整理与研究史上新的里程碑——《今注本二十四史•史记》评介

 小夏ho78b993zg 2023-09-20

《史记》整理与研究史上新的里程碑

  ——《今注本二十四史·史记》评介

熊铁基   叶秋菊
(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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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史记》是我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在中国史学史上与《汉书》《后汉书》《三国志》并称“前四史”,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同时,《史记》作为中国文化史上一部体大思精的百科全书式的经典著作,是世界文化宝库中的一颗璀璨明珠它在史学、文学和其他领域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历来受到世人的高度重视和学术界的推崇。经过两千年的整理和研究,形成了一门体大思精的“史记学”。《史记》的文献整理研究是“史记学”的一项重要基础工作。

司马迁编撰《史记》,最初抄成正本、副本两部,“藏之名山,副在京师”(《史记》卷一三〇《太史公自序》,中华书局,1959年,第3320页)。其后,在《史记》文献整理与研究方面,有褚少孙、班彪的补编和续编,东汉时延笃开始注释《史记》。南朝刘宋时裴骃的《史记集解》是迄今所见最早的《史记》注释,与唐代司马贞的《史记索隐》、张守节的《史记正义》合称《史记》“三家注”。明代凌稚隆辑录的《史记评林》是《史记》古代评论的集大成之作。清代梁玉绳撰著的《史记志疑》则是《史记》校勘的代表性著作。1934年日本学者泷川资言完成的《史记会注考证》是海外学者对《史记》研究的代表性成果。民国时期张元济校印百衲本《史记》,1959年中华书局出版点校本《史记》,2013年赵生群团队修订版《史记》,都为《史记》进一步研究奠定了基础。可以说,对《史记》的研究代不乏人,硕果累累。

在吸收古今中外前人时贤的研究成果、利用20世纪以来丰富的出土考古资料的基础上,吴树平研究员主持校注、30余位知名学者通力合作,集数十年之功完成了615万字的《今注本二十四史·史记》(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年)。该书校勘精良,注释考究,成果荟萃,可谓以“今注”形式整理与研究《史记》的里程碑式著作。全书有以下特点:

第一,版本选择慎重、合理。《史记》自问世以来,在两千多年的传播过程中,因传抄、刊刻等不同,产生了众多写本、刻本、全本、选本、注本、影印本,构成了庞大的《史记》版本体系。安平秋教授在为《〈史记〉版本研究》一书所作“序”中指出:“在'二十四史’中,《史记》是版本多而承传关系最为复杂、难于理清的一种。”(张玉春《〈史记〉版本研究》,商务印书馆,2001年,“序”,第5页)《今注本二十四史·史记》采用清同治年间唐仁寿和张文虎校勘、金陵书局刊刻的《史记集解索隐正义》初始印本作为底本。该版《史记》博采众本,究其异同,斟酌取舍,择善而从,吸收了清代学者的诸多《史记》研究成果,订正了其他版本的错误,是历代刻本中质量最好的版本。由于金陵书局刻本先后印刷多次,在被此次校注用作底本的初始印本之外,项目组选取了另外一种晚出的金陵书局刻本印本与之对勘。这个版本是中期印本,对初始印本做了一些改动,改动痕迹较为明显,“今注本”项目组称之为别本金陵书局刻本。张文虎的《校刊史记集解索隐正义札记》在这两个版本中间出版,记录了校勘过程中各版本的异同及去取情况。中华书局点校本《史记》依据的底本是金陵书局刻本,中华书局修订本《史记》以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金陵书局刻本为底本,兼顾不同印次的文本差异。“今注本”项目组勘对后认为,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金陵书局刻本当为中期印本。因此在底本选择上,“今注本”项目组以金陵书局的初始印本为底本,用中期印本与之对勘,而且还有介于二者之间出版的《校刊史记集解索隐正义札记》,梳理清楚这些版本流传承继的轨迹,为校勘研究奠定了可信的基础。

在校注过程中,今注本《史记》还选取了学界公认的十余种刻本作为通校本、参校本与底本对校,涵盖宋元明清各个时期不同系统最具代表性的《史记》版本。在不同版本对校中,发现了很多典型的问题。例如,《今注本二十四史·史记》底本——金陵书局初始印本卷九篇题为“吕后本纪”,而别本金陵书局刻本改作“吕太后本纪”,中华书局点校本、修订本也作“吕太后本纪”。“今注本”项目组发现,张文虎的《校刊史记集解索隐正义札记》和《舒艺室随笔》中都没有谈到增加“太”字的问题,而宋代至清代的刻本,包括景祐本、绍兴本、蔡梦弼刻本、耿秉重修本、黄善夫刻本、中统刻本、彭寅翁刻本、柯维熊校本、凌稚隆刻本、毛晋刻本、殿本、《史记会注考证》本等皆作“吕后本纪”。“今注本”项目组由此认为“太”字乃重印时挖补,而且此处挖补既无版本依据,又不见于张文虎的《史记》校勘记,很可能是重印时主事者妄增(《今注本二十四史·史记》,第954页),因此将该篇名断为《吕后本纪》。

第二,校勘工作细致。《史记》流传两千多年,历代传抄刊印,其版本难以胪举,文字上的差异在所难免。对于《史记》文字的考释,古今中外学者做了大量工作,例如梁玉绳《史记志疑》、张文虎《校刊史记集解索隐正义札记》,以及日本学者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水泽利忠《史记会注考证校补》等。

《今注本二十四史·史记》在充分汲取前人校勘成果的基础上,对《史记》文字的衍、讹、脱、误等做了大量考释工作,多有创见。例如,中华书局点校本《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王政)十六年九月,发卒受地韩南阳假守腾。”(第232页)修订本的记载与之相同。这样的话,就意味着秦发兵从南阳代理太守那里接受韩国土地。但《六国年表》记载始皇帝十六年“发卒受韩南阳”,“今注本”将该句断为“十六年九月,发卒受地韩南阳,假守腾”(《今注本二十四史·史记》,第568页)。这样,意思就变为发卒受韩南阳地,而使内史腾为假守。一个标点之差,直接影响到对历史事实的认识。又如,中华书局点校本《史记·鲁周公世家》记载:“(鲁桓公)十六年……入厉公。”(第1530页)修订本的记载与之相同。“今注本”根据《左传》桓公十六年记载“会于曹,谋伐郑”,判定此“入”上缺“谋”字,认为“厉公未入也”(《今注本二十四史·史记》,第3303页)。

第三,“今注”独具特色。除校勘外,该书另一项重要工作是“今注”。从《史记》诞生到现在已经两千多年了,古今思想观念、名物制度、地理风俗等多有变化,加上语言文字的演变,读者会面临阅读困难的问题,因而必须进行注释、考证等文献整理工作。从《音义》开始,到《史记》三家注,再到《史记志疑》及《史记会注考证》,古今中外的学者为《史记》做注的成果汗牛充栋,但《今注本二十四史·史记》的“今注”独具特色。

首先,“今注”数量大、内容丰富。例如《五帝本纪》中有近500条注,《太史公自序》则有800余条注。“今注本”所做的“今注”在数量上远远超过三家注。“今注”包括对官名、地名、人名的注释,还包括史实疏通、制度沿革、名物考证等,内容非常丰富。“今注”是“史家注史”,与文学家偏重注释字的形、音、义及音韵的演变不同,重在疏通、辨正、补充史实。

其次,“今注本”大量采用考古资料、出土文献。利用出土文物研究《史记》的方法早已有之。《今注本二十四史·史记》延续这一传统,综合利用考古资料与出土文献校订和补充《史记》文本,对20世纪以来出土的甲骨文、金文、帛书、楚简、秦简、汉简、汉画像等都有运用。例如,中华书局点校本《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维秦王兼有天下,立名为皇帝,乃抚东土,至于琅邪。列侯武城侯王离、列侯通武侯王贲……丞相隗林、丞相王绾……五大夫杨樛从,与议于海上。”(第246页)“今注本”指出,《颜氏家训·书证》记载,据秦铁权,“隗林”当作“隗状”;唐司马贞见到的本子也作“状”;再加上古今发现的多种秦代权器、量器、诏版刻有秦始皇二十六年诏书等都提到“丞相状”,因此判定,“'林’字误,当作'状’”(《今注本二十四史·史记》,第603页)。又如,中华书局点校本《史记·秦本纪》记载:“(秦昭襄王)十五年,大良造白起……攻楚,取宛。”(第212页)。“今注本”认为,睡虎地秦简《编年记》中的“十六年,攻宛”,所记年代与《史记》卷一五《六国年表》、卷四五《韩世家》相吻合,由此判定,“十五年有误”,应为“十六年”(《今注本二十四史·史记》,第524页)。

再次,“今注本”充分吸收最新研究成果。据安平秋等学者统计,“历代以来,研究《史记》的作者2028人,留下的论文有3704篇,著作293部,总字数1亿1千多万字”(安平秋等《史记教程》,华文出版社,2002年,第2页)。“今注本”充分吸纳前人和时贤的成果。例如,中华书局点校本《史记·秦本纪》记载:“(秦文公)五十年,文公卒 ,葬西山。竫公子立,是为宁公。”(第180页)中华书局修订本《史记》据陕西宝鸡太公庙出土秦公钟、秦公镈铭文认为应作“宪公”,“今注本”采纳了这一成果(《今注本二十四史·史记》,第434页)。又如,中华书局点校本《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三十三年……禁不得祠。明星出西方。”(第253页)《今注本二十四史·史记》引用陈槃的《“禁不得祠明星出西方”之诸问题》和辛德勇的《史记新本校勘》,认为该句应该断为“禁不得祠明星出西方”(第619页)。此外,今注通俗易懂,便于读者阅读。《史记》博大精深,但是年代久远,语言障碍横亘,普通读者阅读《史记》往往力不从心。《今注本二十四史·史记》帮助读者扫除了不少阅读障碍,如《史记·天官书》系统介绍了汉代的星座和星名,但行文艰深难懂,“今注本”不仅对星象名词进行了详细考释,还附有大量图像资料,包括汉代武梁祠画像、南阳白滩汉墓天文画像石、西安交大汉墓星图及顾锡畴《天文图》、潘鼐《中国恒星观测史》中所画星象图等,便于读者理解汉代星象。“今注本”中提出的很多问题还能给研究者以启发,推动他们做深入思考。例如,“今注本”对比了《离骚》《天问》《逸周书·尝麦》《国语·楚语》《韩非子·说疑》《史记·夏本纪》关于太康失国故事传说的记载,为继续探讨古代故事传说的演变分化提供了思路(《今注本二十四史·史记》,第210页)。

1959年完成的中华书局点校本是《史记》版本校勘学研究发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之作,但也存在局限和不足。半个世纪后,学术界有条件、也有必要在现代学术研究新理论的指导下、在新发现资料积累的基础上,对《史记》进行深入的研究,韩兆琦的《史记笺证》、赵生群团队中华书局修订本《史记》、赵光勇等主编的《史记研究集成·十二本纪》等著作纷纷问世。“今注本”的专家团队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系统校核各种文献,解决许多疑难问题,完成了高质量的成果,值得我们尊敬和钦佩。

《史记》卷帙浩繁,版本众多,文献整理涉及面广、难度高,精校此书实为不易;考古资料和今人研究成果层出不穷,全面消化吸收的难度更是异乎寻常。此次《今注本二十四史·史记》做出了前所未有的努力,但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仍留有可商榷之处,有待于学术界共同努力。 

       本文原刊于《中国史研究动态》2021年第6期,第38—4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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