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假如我的生命还有一年

冬日的一个下午，我正走在熟悉的回家路上。我的两只手上，拎着一点点蔬菜。每次跑步走回程，我总是喜欢晃进马路边高架下的小菜市，从农家自种的菜蔬中随便选一点，然后一路拎着走回家。

阳光躲在灰蒙蒙的云层里。左侧是早已收割完的荒芜的稻田，右边我的头顶上，是缓缓升高中的高架马路，不远处我向着走过去的那里，是一条高出地面一两米的高速路。眼睛看过去，一辆辆车正在无人的路面上呼啸着来去，传来高低起伏的厚重声响。

正是将晚未晚的时候，白日的气息垂落在空茫的角落里，向晚的影子在荒芜的草木间停顿着呼吸。一个悲凉苍茫，寂落空离的心灵隧洞，突然间降临在我的脑海里，扎根缠绵。

我的双脚仿佛不再是踏在厚实的路面上，我的灵魂好像离开了我的身体。我轻飘飘地拖曳着我的身子向前，似乎在走向一个无知，走向一个混沌，走向悲凄的末日空灵。

我是谁呢，我又在哪里呢。那呼啸过去的车，就这么一霎那的晃荡。这空气中的尘土，在飞扬飘散中不自主地起落。这些树木野草，自枯自荣。这眼前的万物，存在也好，不存在也好，没有谁注意到它们的存在。这存放这一切的大空洞，不知道的边界延伸到无穷远的地方。

我在这里，寂寥地走过去，像是不存在的一样。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像一粒灰，像一片叶。像这寂寞的路，像那飞驰的车。这一切里的一切，都在这样似有似无里，存在也好，不存在也好，毫无意义。

生命终究不值一提，只是一点自我意识的存在罢了。一旦气息旋落，便终将跟随自己的意识消失。就像我的呼吸，终究找不出一点点存在过的痕迹。

那么，如果我现在还活着，这只是偶然罢了。如果我在下一刻死去，然后像从来没有过我这样消失，也是理所当然的。我这自以为是的作为人的头脑，那里面如尘灰般聚集的风景万象的存在，和草木一样的荣枯相比，又有何异呢。

迷离的意识拖曳着我穿过高速路的低矮隧洞。转过了一条路，也把我空灵的身心拉曳了回来。生活里的人间世，重新回归脑海。想到现在活着的我，终究会在某一个未知的时刻里死去。离这一刻的到来，也许久长，也许短暂，而我是无能为力的。对于死亡的无能就像对于生活的无能，而我却终究在向着它们走去。那么，这样的我，又该如何继续我活着的生活呢？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如果我将在一年后死去，那么，这一年里，有什么是我最想做的事呢？旧年将要过去，新年正在走来。我想起我已经为新一年的空闲，填充好了想法，只待时间来让我去付出行动。只是现在的我开始怀疑，那些似乎被我深思熟虑出的笃定的想法，真是我想要去做的事吗？如果我只能再活一年，我还确定要这些事吗？

写心理师职业有关的文章，阅读心理学的专业书籍，完善自己的专业技能。不是哦，这些绝不是我最想望的事，就像赚钱不是我最想望的事一样。我听见我灵魂里痛苦的咆哮。

是的，我想望自己可以写小说。这个念头，存在心里有几年了，却总是一年年地只把想法搁在云端里。那么，只能活一年的我，总要把这个念头，从云端搬到地下了吧。假如我就要死了。

如果活着的我能看见远方的两盏灯塔，一盏是心理学家，一盏是小说家。那么无疑，小说家更是我心头的那盏灯火。作家周国平说，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是幸福。木心先生说，任何事，如果不去做个十年，又怎么知道行不行呢。假如我只能再活一年，行不行又有什么重要呢，就让自己做点喜欢的事吧。

就这样，我开始笃定今年的唯一生活目标，就是完成一部小说稿。对小说稿的唯一要求，就是有始有终，有个完整的结果。基于幸福中做事的想法，我希望自己基于快乐原则构思文字，像品茶一样在恬淡中享受键盘的敲打。然后，像农夫种下陌生的蔬果一样，放在自己的公众号里，一边自赏，一边也供路过的人观赏。

既然我的存在本来就无异于草木的荣枯，我自当不必在意会不会有路人，向我的农田投来目光。我也不必在意我自己的意识，就像呼吸一样在起落间存在和消失。我想要拿人类的文字记录灵魂里的律动气息，只是以空对空的一种活法罢了。谁又不是这样地在活着呢。枯草总在春风里变绿，在骄阳的炙烤下耗尽全力，然后随着秋风默默萎谢离去。

那么我呢，就希望自己在今年的秋风来临之前，种一簇想望的未知草丛。不在乎我的草会枯，只在乎我曾经翻过地，下过种，看见过它的暗色叶丛。

只在乎假如我的生命还有一年，这是我心里最想唱的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