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三(1904—1971),河北故城人,黄埔军校高教班第二期毕业。1933年3月7日,第二十九军奉命接替喜峰口防务,张自忠师长率第三十八师集结遵化为预备队,时任第三十八师第一一三旅第二二五团团长的刘振三率部参战,身负重伤。4月13日,部队奉命撤出喜峰口。 卢沟桥事变后,刘振三升任第一一三旅旅长,驻防廊坊车站。不久,又升任第一八〇师师长。 ![]() 刘振三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我是刘振三,宋哲元在华北政委会时,我跟随他在张自忠将军那一师里当旅长,驻在北平之南廊坊。 以前,我以排长底缺时,就跟着宋在旅参谋处服务。我认为,他这个人,宽宏大度,在为人上,崇信八德,提倡旧道德,处事接物,他都本着八德去做。 至于训练部队,他对《曾胡治兵语录》的精华,研究透彻。“重乡气,去官气”,使部下人人学好,个个成才,如父兄之待子弟一般,这是他本着《曾胡治兵语录》的精华来训练部队,把部队训练得像铁桶一般。 1922年冬天,冯玉祥(焕章)先生由河南督军被调任为陆军检阅使,移驻南苑。 当时,北洋陆军编制,以师为战略单位,直辖步兵两个旅,每旅辖步兵两个团。此外尚有炮兵、骑兵各一团,工、辎、机枪各一营。 冯检阅使(检阅使署参谋长为石敬亭)所统率之部队,除自兼第十一师师长,直辖两旅,为廿一旅,旅长刘郁芬;廿二旅,旅长鹿钟麟;及炮兵团长孙连仲、骑兵团长韩复榘。 另有三个混成旅,即第七混成旅,旅长张之江;第八混成旅,旅长李鸣钟;及第廿五混成旅,旅长宋哲元。(旅长阶级虽同为少将,但混成旅编制较大,地位亦高于步兵旅,因其可以独立作战。) 这五个旅长,也就是以后西北军的“五虎将”。到了1925年春天,冯焕章先生调西北边防督办,驻张家口,部队大为发展,有十二个师,数十万人,因此这支部队被称为西北军。 宋先生之成为五虎上将,因为他做事任劳任怨,脚踏实地。打仗时,攻则为先锋,退则为殿后。 石敬亭(筱珊)先生为西北军的总参谋长,与宋先生相处最好,因为他下达的命令,宋先生从来没有争执,没有要求,真所谓不争功、不攘利、不推诿、不怕难。 这也是宋先生的本性,下给他任何命令,他绝对在千难万难的情况下,总要达成任务,所以他跟石敬亭先生因此感情最融洽。 当时,石做军中的总参谋长,犹如蜀汉的诸葛亮,而这五虎将与蜀汉的五虎将比起来,宋先生可比拟赵子龙,不争名、不夺利,任劳任怨,这就是他在西北军的地位。 1930年中原大战之后,西北军战败,残余的部队成排的、成连的、成营成团的,纷纷渡过黄河,进入晋南,人数很多,有好几万人。 其中,力量比较大、比较完整的有刘汝明(子亮)将军;另一支,是张自忠将军的三十八师,我即隶属于三十八师。 我以前为冯先生当卫队旅旅长,抗战初期,我在三十八师当旅长(后任一八〇师师长,张自忠将军殉国后,我接任五十九军军长)。 到了晋南之后,西北军的残局如何收拾呢?这个内容外边或许还不知道。 西北军瓦解后,我那时因为受伤,就住到北平的医院疗治,北方军事善后问题,中央决定将晋军及西北军改编为边防军,由张汉卿(学良)先生负责改编,并归其节制。 所以,晋南西北军残余部队的这个烂摊子,就由张汉卿来收拾。 那时,张学良在北平,把张自忠找了去(斯时孙良诚亦见过张),预备把晋南所有西北军的残局交给张自忠来收拾。 他接了口头命令回来(未肯定接受),时石敬亭先生也在北平,他们感情很好,张就找石先生商量,我那时已出院,也在座(只我们三人)。石敬亭先生就对张说: “这个烂摊子,荩忱(张将军字荩忱)你弄不了。因为第一,刘子亮他的力量大,他的资格比你老,还有一个孙良诚(该人有雄心,意欲负责收拾该残局)的部队。这个烂摊子你收拾不了。” 因为,刘子亮将军在十六旅当营长时,张自忠将军只当排长,冯治安将军当连长,孙良诚那时亦当营长。石先生最为知人,他对张将军说: “你明天再去见张学良,要他把宋明轩找来负责西北军这个烂摊子,我看,只有宋明轩才堪胜任,别人负不起这么重大的责任。” 第二天,张将军叫我到天津给宋哲元送信,报告石、张决定的情形并请他回来,得到他的同意,于是,张将军就去见张学良,说: “这个摊子我收拾不了,我资历不够。还是请宋哲元将军回来。” 张学良同意了,张自忠将军又亲去请宋就驾,于是,请宋先生先到北平来。 但是,这时候部队虽多,已经散乱,群龙无首,流落晋南,无粮无饷,十分艰苦(晋方在各地设支应站供应粮秣),该怎么收拾呢? 张学良拨给宋将军一部整编费二十万现款,要他将西北军的残部整编为第三军,暂驻在晋南各县。 怎么整编呢?刘汝明将军的力量大,其次是张自忠将军,还有一个赵登禹(原任师长),及孙良诚一部军队。至于冯治安将军(已被任中央军委会参议),那时已没有部队,住在天津,但是宋还是叫他回来,回到晋南。 宋哲元着手整编第三军,辖两个师(以后又改为第廿九军),由宋任军长,刘汝明将军为副军长,张维藩任参谋长,第三十七师师长冯治安,三十八师师长张自忠,赵登禹则编为三十七师第一旅旅长,另设两军官团。 经过这番整编,把那些官多兵少的西北军残部收容一起,这也是陆军第二十九军的开始,这时候,第二十九军的军部设在运城。 1933年(一九三三),二十九军在喜峰口浴血抗战,虽然这一战没有把日本人打出中国国土去,但是经过这一战,民心士气却因此激发起来,使国人了解,我们虽然仅凭血肉之躯,但精神上有旺盛的士气和敌忾同仇之心,也能战胜日本现代化精良的武器,民心士气大振,亦因此坚定长期抗战之信心。 当喜峰口作战之时,许多平津的大学生给我们在后方修路运输,抢救伤亡,女生则当看护,都是受这次战役所感动的。 喜峰口抗敌后,又几经变迁,到了冀察政委会时代,喜峰口之役最后并不是我们打败了,而是南京有命令,黄杰、关麟征两师由古北口撤退,北平已受威胁。 这时,军政部何敬之部长派员到了密云县,和日方西园师团长(第六或七记忆不清)谈条件,以后方有所谓《何梅协定》之事。 从喜峰口撤下来之后,二十九军又再扩编。在喜峰口之战,旅长赵登禹冲锋陷阵,受伤不退,作战有功,乃单独成立一个一百三十二师,以赵为师长。 于是,二十九军就有了四个师(三十七师冯治安、三十八师张自忠、第二师刘汝明、一百三十二师赵登禹),每个师有五个旅。 这些部队哪里来的呢?有热河汤玉麟的残部,察哈尔蒙军的游击队,甚至连土匪刘桂堂部夏子明旅也接受改编。 其后,就是二十九军在平津苦撑的这一段。平津是藏龙卧虎之地,北京政府的各派各系如安福系、直系、奉系、旧政府军政元老,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宋哲元对他们每人都礼遇有加,敬老尊贤更是他的长处。 例如,他对安福系的元老段祺瑞,逢年过节均有表示;又如直系元老吴佩孚(子玉)将军,那时住在北平,原先我们也打过仗,宋对他也极为尊敬;又如政学系的李根源,亦礼遇不衰。 文人如晚清末科状元刘春霖,宋也礼遇之,我见过刘春霖用毛笔宣纸写的一封信,答谢宋的馈赠并对宋先生表示敬意,我将此信交予宋大小姐保存,不知现在还在否? 我对宋先生过去的资料文件也很注意,收集了一些,不过,经过抗战这些年,播迁无定,都遗失了,现在只能光凭脑筋的记忆来说说。 宣介溪中央派驻二十九军的政训处长。1935年11月9日,宣被日本的宪兵队抓走,这个事件几乎引发一场大战。宋先生一听说宣先生被日本人抓走之后,大为震怒,拍了桌子说: “限他时间给我放出来!不放出人来,我先搜他的特务机关,再把平津所有的日本人都给抓起来!” 他叫秦绍文(德纯)去跟日本人交涉,这样,日本人才把宣先生给放回来。 那时,我的旅部设在廊坊,位于北平与天津之间的北宁路上,左边则是平津的公路,而我驻在中间。在宣被捕时,宋哲元派人给我一个任务,必要时先破坏铁路及公路,阻止日军增援。 那时,北宁铁路的局长是陈觉生,此人是田中义一的外甥,为什么用他来出长北宁铁路呢?这是当时局势的人事运用,想利用当时一班汉奸和亲日派,先维持住一个局面。 天津市长是三十八师师长张自忠将军兼任,因当时天津的局面首当其冲,所以要他在那里应付,当时,张自忠将军被目为“亲日派”。 而刘子亮对付北方来的压迫,把他搁在察哈尔的张家口。赵登禹和冯治安的两师则驻在平郊,维持北平的治安,将来万一打起来,这是主力部队。 宣被日本人抓去,后来秦绍文去和日本人办交涉,那时因为日本人准备没有成熟,他们的军队入关还没有集结,当时,宋哲元态度坚决,不惜一战,日本人怕了,不敢惹是生非,扩大事件,只好把宣先生放了。 另外,宋先生主持察哈尔省政时,日本人也来生事,察哈尔有一个龙烟铁矿,是察南宣化县一带之龙关、烟筒山、辛窑、锡富山四处铁矿之总称。 此一铁矿之蕴藏量,据估计不亚于汉阳、大冶铁矿,因此,日人垂涎欲滴。早在1918年,北京政府即设立龙烟铁矿公司,以陆宗舆为督办,计划开采。但是,次年五四运动发生,陆宗舆去职,开采计划因此停顿。 日本本国缺乏资源,要求来开这个铁矿,宋哲元说:“我负的是地方的行政和维护治安的责任,这一类国际交涉的责任不是我所负的,你去跟中央交涉。” 日本人一看,知道宋先生不会跟他们合作,这种无理的要求也一时不再提出。 第二个是沧石铁路,日本人要求建这条铁路并改为津石铁路,连接天津与石家庄,这样一来,津浦路和北宁路连接起来,这在战略上是很有计划的——因日军可利用海运由津直达华北心脏地区。 对于这件事,宋哲元也不肯答应,要日本人径与中央交涉。凡是这一类重要的事体,宋先生都不答应日本人的要求,日本人也感觉到宋不好对付,开始转变政策。 在华北当时的环境之下,日本人挑拨,谣诼四起,流言处处。而二十九军的将领,大多是行伍出身,其中也有留学生,可分为三部分: 一是留俄的,如今天在座的刘汝珍将军;我则是留德的;还有一部分则是留日的。这三部分也就是日本所指的“少壮派”。 但是,宋先生他对干部讲话都是有分寸的,他常常找我们这些留学生讲讲大局的情形,教我们不要激动,要我们安心训练部队,等候南京决心抗日的命令。我们多忍耐一个时期,国家多准备一份力量。 “国家没有决心、没有命令到达,你们不要听信谣言,你们要相信我宋某,决不背叛国家,不出卖民族。你们好好去做。” 他这几句话,把他的心迹都表明了。我们不能算有专学,但比起行伍出身的人来,我们还明了一些利害轻重,大家都死心塌地地拥护他,知道他决不会当汉奸,当卖国贼。 此外,宋先生的伟大之处,是能与士兵共甘苦,换言之,就是与士兵一个样子,虽对人挥金如土,但他自奉俭约,对部下很爱护。 以上说的宋先生的几件事,都是事实,绝没有渲染。 当年,在华北的一些小汉奸,就是陈觉生、张玉衡等,由萧仙阁(振瀛)牵线,他们都是走日本路线的。以后,宋先生叫萧仙阁离开,因为萧仙阁在日本人面前吹得太厉害,应允得太多,到时候没办法兑现,日本人找到宋那里去,使宋先生穷于应付,没有办法,只有请他离开了。 那时,在冀察政委会中办外交的还有一个陈中孚,广东人,也是走日本路线的半汉奸之流,他跟陈觉生可能有点关系。陈觉生说是东北人,也有说是广东人(见李云汉书),究竟是哪里人就不知道了。 那么,北宁路怎么请他来当局长呢?九一八事变东北沦陷之后,北宁路成了争执的一个重点,日本人非要“九点十八分”到北平不可,真是可恶! 我驻在廊坊,陈觉生把持的特快车过站不停,我就挂电话给陈觉生,说我的队伍一部分驻廊坊,一部分驻南苑,我请陈觉生把列车在廊坊停一停。我把日人有意屈辱中国的“九点十八分”破坏了,叫他停两分钟,九点二十分才到北平。 到了中日双方快要打起来之时,日本人计划大量向华北输运兵员武器,利用海运运到海光寺兵营,再往北平运送。我在廊坊不许它通过,我就问陈觉生,它的兵车、运输车能通过北宁路吗? 陈提出《辛丑条约》的依据,应该准许人家运兵。我就反问陈觉生:“东北三省日本人是根据什么条约给占领了?我守土有责,我不许它通过廊坊!它如果强行通过,我一定要打。” 所以,北平打起来以前,日本人在北宁路没有运送过一兵一将,这是日人怕我先打起来,而且,事先宋先生给我一个任务,必要时先把铁路和公路破坏了,阻止日本人增援。 北宁铁路借着陈觉生利用他跟日本人的关系,维持了一段安宁。再有张自忠将军,他做天津市长。天津是一个突出的都市,日本且有驻屯军,将来一作战,天津是保不住的,非放弃不可,于是选人出任市长,以便应付,维持一个局面。 叫张自忠将军到天津对付日本人,希望暂时维持局面,不要出事,因为南京正式抗日的作战命令还没有到(实际上,南京是否决心对日作战当时尚使人怀疑),必须稳住局面,暂时维持和平,不要出事。 于是有种种谣言,说张自忠将军是亲日的,冯治安将军是抗日的,那也是宋先生政治手段的运用,好应付日本人,用陈觉生也是环境所逼。 抗日战争的开始,大家都知道是吉星文守卢沟桥打起来的,实际上,打硬仗的是刘汝珍军长及本人所发动的。 吉星文由营长升为团长,带了一团人驻守宛平城。宛平城是一部分用石头做的城。他奉命临行前,宋将军说:“吉星文,那个宛平城即是你的坟墓,你去守那个城去。” 于是,他带一团人驻进宛平城,而城外有三个旅共六个团包围着日军植田旅团(即在卢沟桥挑战者),他在城里稳如泰山。 卢沟桥的战火是怎么打起来的呢?日本人那个旅团长叫植田,他带了一联队人夜间在卢沟桥演习,这也是根据《辛丑条约》准许外国人在夜间演习。 日本人存心肇事,借口有一个士兵失踪,要进宛平县城去搜查。吉星文的队伍不让进城,那时,军队里的官兵之气愤,到了被日本人压迫得忍无可忍的程度,那个植田旅团长教吉星文的部下击毙了。 日本的军队有一个习惯,它的将领骑着马带着队伍走在前头,植田一上来叫嚷叫嚷,要强过卢沟桥,就被站岗的卫兵给击毙,卢沟桥的事变就是这么开始。 不过,真正的大战序幕却是在廊坊我那儿先开始,接着,就是刘汝珍军长血战广安门。日军侵华军集结完成,即以装甲车开始运兵,我在廊坊一打,迎击他们的装甲车而焚毁之,大战的序幕才揭开。 廊坊打起来后,刘汝珍军长带了一团人,宋先生叫他支援我,走到团河,又被调回北平。北平情况已紧急,在广安门把日本的樱井顾问在城墙上用刺刀刺下去,真正的北平大战于是开始。 此后,日本空军大举轰炸南苑,佟麟阁、赵登禹相继阵亡,战争才愈演愈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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