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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作家|廖金璋:人到老年(小说)

 百姓文学社 2023-09-24 发布于云南

1

曹霖刚走到南大街口就走不动了,觉得胸口极闷。

谁知,醒来的时候竟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医生说,他晕倒在树底下,是过路人看见,打了“120”电话,医院的救护车及时赶到把他接来医院的,经过诊断,他患的是心梗,好在救治得快,否则没命了。

他明白了,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似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对医生说,谢谢您!医生又说,你现在醒来了,赶紧打电话叫家属来医院办理住院手续吧!他苦笑了一下,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医保卡,交给医生说,我是孤老头子,麻烦你们帮我办吧!

医生一愣,你没有家属?

他点点头,乞求地看着医生,极无助的样子。

医生走后,他静静地躺着,脑海里却思潮翻滚,陈年往事历历在目……

他出生于1956年,属猴,可人生像白驹过隙,一晃就老了,已经到了65岁,属花甲老人了。1974年高中毕业后即上山下乡,在农村摸爬滚打了整整3个年头,1977年恢复高考,有机会走进考场,虽没考上大学,却被师范学校录取了,毕业后当了小学教师。

30岁那年,他结了婚,算晚婚了,妻子是棉纺织厂工人。那时,国家严格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只许一对夫妻生一个孩子。妻子生的是男孩,本来3口之家也过得挺好的。谁知,2006年夏天妻子得了肝癌,尽管花了很多钱治疗,做了切除手术,还化疗,但都没法救治她,妻子终于去世了。

妻子去世时,他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没有再婚,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儿子才十八岁,正读高二,只想让儿子考上个好大学。好在儿子很争气,高考如愿以偿,上了本一。他要求儿子大学毕业后回到本县工作,儿子当然能理解父亲的心意,毕业后回到县里考了个公务员。随后结婚,媳妇长得漂亮,也是个小学教师,不久就生了个女儿。看着儿子成家立业,他常常对着妻子的遗像说,你留给我的作业,我总算完成了,现在可以松口气了。那些日子,他们一家人和和美美,也算幸福。

2016年7月,教完了最后一届高年级毕业班,他就退休了。本来可以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可是天有不测之风云,就在这年腊月二十日那天,儿子因公出差,竟然高速路上发生车祸,当场丧命。噩耗传来,犹如晴天霹雳,媳妇哭得死去活来,他更痛不欲生,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比什么打击都更厉害。

过了两年,媳妇改嫁了,他能理解,媳妇还年轻,应该有她的未来生活,孙女还小,由她妈带去了。媳妇改嫁那天,他送上祝福,把自己的一点积蓄给了孙女,媳妇不肯收,但是他说,这是我做爷爷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们过得幸福快乐。从此,他过着孤独的生活。家里没有个说话的人,整天形影相吊。

他不喜欢打麻将,不像有些老人家那样整天泡在麻将桌上。他也不善于交朋结友,更不喜欢三五成群喝酒猜拳。因此,有时一整天竟然没说一句话,只是闷着抽烟,而且越抽越凶,从每天一包到一包半,后来每天抽二包烟了。不过,闷得烦了,他也会出街走走,走路时也抽烟,边走边抽,一路吞云吐雾。

想着想着,烟瘾又来了,但是身上没烟了,现在他躺在病床上打吊瓶,不能出去买烟抽,再说即使有烟他也不能抽,病房里禁止吸烟,他必须遵守。

其实,他还有其他的亲人,有一个大哥,一个二姐,一个弟弟,自己是老三,兄弟姐妹一共四人。但是大家生活在不同的城市,难得见上一面,时而挂一个电话问候,表示惦记和牵挂。小时候,家里虽然生活得比较艰苦,但是一家人热热闹闹,过得也很快活。兄弟姐妹之间相处得很和睦,从来没吵过架。记得有一次大哥对弟妹们说,我们要好一辈子,做到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即使将来老了也不忘初衷。大家都说,好,我们记住了。后来随着各自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工作,各自都结了婚,成立了小家庭。不过,父母亲健在的时候,大家还常常聚在一起,每逢过年过节,不管走得再远,都会回到父母亲身边,共同欢度节日。兄弟姐妹都说,父母亲在哪里,哪里就是自己的家!可是父母亲都去世以后,兄弟姐妹们就各自为政了。

这次突然心梗,兄弟姐妹们自然都还不知道。想到这里,心头一阵辛酸,感觉脊梁骨上忽然凉嗖嗖的,眼泪忍不住汩汩地流了出来。

2

一个星期后,曹霖出院了。

回到家里,一个人非常孤独,他不禁想,这回心梗好在发生在路上,被好心人呼唤了“120”,如果发生在夜里自己的屋里,没有人帮忙岂不没命了么?看来自己再不能独居了。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他又想起了自己的亲兄弟、亲姐姐,自己虽然失去了老婆和儿子,但还有手足亲人呀,大家不是曾经承诺过,要好一辈子,即使老了也要互相爱护、互相帮助么?现在自己成了孤寡老人,何不投奔他们去呢?当然,自己不是要依赖他们生活,自己每月有四千多元的退休金,还有医保,生活是不成问题的,图的是搭个伴儿,不再寂寞,还能互相照顾,有啥事能帮个忙。

那么去跟谁过呢?他首先想到大哥,大哥叫曹伟,1946年出生。大哥的命运比自己好,1964年就考上了大学,后来进了机关,在福州工作,大嫂也是机关干部,俩人结婚后在福州买了房子,安置了一个家。大哥大嫂工资高,生活得很优越。更令人羡慕的是,计划生育国策还没出台之前,他们就有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可谓儿女双全,太幸福不过了。父母亲健在的时候,每逢过年和中秋节,大哥大嫂必定带着侄儿侄女回到老家来团聚。大哥大嫂对父母亲很有孝敬之心,对弟妹也很有感情。

在教育孩子方面,大哥大嫂是很成功的。侄儿侄女都学习勤奋,成绩很优秀。高中毕业后,侄儿考上清华大学,侄女考上北京大学,都是名牌学校,可谓荣宗耀祖;后来侄儿去了美国攻读博士,如今在美国成家立业了;侄女大学毕业后在天津工作,丈夫、孩子也都在天津。当然,大哥大嫂就还在福州啰!

曹霖决定,到福州去与大哥大嫂搭伙过日子,度过自己的晚年。他相信,大哥大嫂会同意的,但是他还没跟大哥大嫂商量,想到福州见面后再说。他买好了一些家乡的土特产,要带出去送给大哥大嫂。如今交通方便了,他坐动车3个小时就到了福州,来到大哥住的怡景苑小区。他按响大哥的门铃,开门的正好是大哥,兄弟相见,大哥又惊又喜,问道,你怎么来了?他说,多年没见,我来看你们。大哥又带着埋怨的口吻说,怎么事先不打个电话,好让我到车站来接你呢?他笑道,让你一个惊喜呀!

俩人走进客厅,大嫂一见曹霖,立即叫道,小辉,你回来啦?她高兴得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曹霖。曹霖莫名其妙,大哥立即解释,你大嫂已经患上老年痴呆症,把你当作小辉了。曹霖明白,小辉是大哥在美国的儿子。他对大嫂说,大嫂,我不是小辉,我是曹霖。大嫂立即松了手,曹霖是谁?大哥赶紧对大嫂说,曹霖是我的三弟,你不记得了吗?大哥牵着大嫂的手坐回原处,把大嫂安抚之后,叹了一声,才对曹霖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误,就是让小辉去了美国。小辉一去就没再回来,你大嫂特别想念自己的儿子,不知不觉就患上了这种病,真是造孽呀!

见了大哥大嫂,曹霖才知道,他们俩老得特别快,现在都满头白发了,大哥走路迈着碎步,显得有点蹒跚;大嫂本来是个大美人,可如今像一朵枯萎了的花,满脸皱纹,连背也有点佝偻,再也不光鲜动人了。时间真的太无情,把风度翩翩的两个人变得如此丑陋,如此老态龙钟!大哥告诉他,大嫂一个人出街,都找不回家了。有一次,她下午2点多出去,很晚了都没回来,把他急死了,夜里11点多才在民警的护送下回到家里。从此,大哥再也不让她一个人出门了。他问大哥,你的身体还好吧?大哥说,好什么呀?我血压高,每天都吃降压药呢!

傍晚大哥亲自下厨做饭,曹霖说,我帮你。于是,大哥切肉,曹霖洗菜,俩个人边干活边说话。曹霖问,怎么不请个保姆呢?大哥说,请过呀,都不让人满意,就辞了。接着,大哥就滔滔地说起请保姆的难处来。

如今保姆的工资很高,最少也得每月4千元,还保吃保住,比刚参加工作的大学本科毕业生工资还高呢!这个还不是问题,主要的是保姆不好找,找不到称心的保姆。大哥家请过好几个保姆,第一个保姆是从湖南来的打工妹,做的菜很难吃,不合大哥大嫂的口味,蒸的饭还常常夹心呢,大哥只好辞了她。第二个保姆是江西农村出来打工的,干活太懒了,常常借口出街玩,而且不能按时回来做饭,弄得大哥大嫂饿肚子,也被大哥辞了。第三个保姆是本地人,干活还可以,做的饭菜也较可口,但是买东西会虚报价钱,从中捞一把。比如:市场上买的白菜明明是3块钱一斤,她就说成是3块半一斤,从中赚了5毛钱。每天要买好几种菜,每种菜都要虚报,赚好几块甚至十几块呢!因此,大哥宁愿自己辛苦点,也不再请保姆了。

说完保姆的事,大哥笑道,我们已办好了去养老院的手续,以后再也不用自己做饭了。曹霖一惊,你们要去养老院?大哥点头说,是呀!曹霖说,不能不去吗?大哥叹道,不去不行啊,你大嫂老年痴呆越来越严重了,孩子不在跟前,我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

曹霖本想说不要去吧,我来跟你们一起住,可是话还没出口,大哥接着说,这还是在美国的儿子出的主意呢,小辉多次在电话中责怪我们:你们怎么不去养老院呢?女儿也赞成小辉的意见。曹霖只好沉默了,停了一会才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去养老院?大哥说,下个月,你这次来得正好,我们在家里见了面,以后再来就只有到养老院看我们了。说到这,大哥有点哽咽,眼睛红红的,眼泪差点要流下来。

晚饭后,大嫂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摇控器掌握在她手里,她爱看哪个台就看哪个台,然而她好像很随意,一会这个台,一会那个台,实际上哪个台都没认真看。不过兄弟俩不看电视,一边泡茶,一边聊天。大哥问,你过得还好吧?曹霖只好如实回答,但没有说来见大哥的初衷,他想大哥既然决定去养老院了,他也就没有必要说了。大哥听了叹一声,说道,你怎不找个夕阳红陪伴呢?他说,没有合适的啊,弄不好添个负担更麻烦。大哥又叹了口气说,看来我们兄弟的命都很苦啊!稍停一下,他把话转回到说自己,不过我是自作自受,我让小辉去美国,就等于卖掉一个儿子,你会笑话我吧?

曹霖马上说,不不不,侄儿在美国,其实你可以到美国去呀!

大哥苦笑了一下,接着说,我才不去呢!我是文革前高中毕业的,大学读的是金融,都没学过英语,我到美国语言不通,岂不麻烦么?再苦再累我还是愿意在本国啊,何必将一把老骨头送到美国去呢?

这一夜,兄弟俩一起说了很多话,更多的是回首往事,甜酸苦辣,五味杂陈。大哥更多的是悔气。

曹霖劝道,俱往矣,别想那么多了。

大哥却越说越激动,站了起来,无限感慨地说,能不想吗?我老了才明白,我和你大嫂死了,小辉还不一定回来为我们送终呢!

十一点多,曹霖才去休息,睡在大哥家三楼的卧室,却久久难于入眠。

3

在大哥家住了一个星期,曹霖就告辞了。

曹霖坐上了去厦门的动车,他要去二姐那里。二姐叫曹芳,1951年出生,文革开始那年她才读初二,后来上山下乡,直到1974年才被招工到县化肥厂当工人,后来结婚,姐夫刘华是化肥厂供销科科长。婚后他们生有一个儿子,取名“超聪”,意思是希望儿子有超人的聪明。当然,按照计划生育国策,他们不能再生了。于是,姐夫和姐姐就特别宠爱这个独生子,家里以孩子为中心,一切先满足孩子,凡是好吃的,都要先给孩子吃。至于家务事,从来不叫孩子做,要让孩子专心致志学习,因此,超聪从小到大,吃饭穿衣都是父母亲侍候,十几岁了还要大人帮穿衣服,他自己连饭都没有亲自打过,每餐都是二姐给打好饭吃,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谁知到了1995年,二姐和姐夫下岗了。当时孩子正在读初三,生活面临着严重的挑战。不过困难没有吓倒姐夫,为了生存,姐夫选择了跟朋友一起去北京做调料生意。他对二姐说,你在家照顾超聪读书,让他能考上高中,将来升大学,我去北京做生意。二姐当然同意,孩子要是没有大人关照,学习肯定不好,影响孩子的前途,那是要后悔一辈子的。姐夫出门后,二姐在本地自谋职业,应聘了一家私营商场的营业员,既要去商场上班,又要负责儿子的吃饭穿衣,忙里忙外,也够辛苦的。

可是,超聪学习不努力,常常不到校上课,去网吧玩电子游戏。当然,二姐不知道,直到有一回班主任上门家访才明白。那年儿子没有考上高中,只好分数不够钱来凑,以缴费生的名义读高中。高中期间,在二姐的监督下,超聪虽然没再上网吧玩游戏,但学习仍然不刻苦,1999年高考,本一和本二都和儿子无缘,最后被本三的学校取去了,所谓本三,实际上是民办的高校,是家长出高价买来的大学学籍,好在姐夫去北京做生意赚了钱,才让儿子有了上大学的机会。

超聪终于大学毕业了,去厦门找到了工作,在一家私营企业上班。姐夫又为他买了120平方的套房,有三间一厅,交清了首付,接着又为他娶媳妇,媳妇是莆田人,叫苏娟,也是在厦门私营企业打工的,总算对儿子有了个交代,但把姐夫在北京赚到的钱全部花光了,不过姐夫、姐姐都心甘情愿,他们认为,为自己的孩子作贡献是应该的。

然而,不久姐夫患上白血病,不到半年就去世了。第二年,儿媳妇生了个女孩,二姐就去了厦门,跟儿子、媳妇生活在一起。曹霖想,这么多年来,不知道二姐生活得怎么样,也许还好吧?如果能跟二姐搭伙过日子,相互照应那也不错。

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厦门,动车进站了。

找到二姐家,二姐开门见了他,不禁愣了一会,才惊讶道,怎么是你呀?曹霖说,我想二姐呀!二姐很激动,一把抱住了他,口里喃喃道,弟弟,我也很想你呀!两人坐下后,曹霖问,二姐过得好吗?二姐说,好,只是太累了。曹霖又问,你累什么呀?二姐说,我给儿子当保姆,不累吗?曹霖笑道,你这是天伦之乐啊!二姐“哼”了一声,什么天伦之乐?你别笑话我了!俩人正说着,卧室里传来孩子的哭声,二姐连忙说,孩子睡醒了,我去抱他起来,你自个儿坐吧!

二姐把孩子抱出来,是个男孩,胖胖的,很可爱。她一边给孩子换纸尿布,一边对曹霖说,这是媳妇生的二胎,叫强强,刚过周岁,开始学走路了,但还不会说话。曹霖问,不是生过个女孩么?二姐说,你还记得呀?叫梅梅,上幼儿园大班了。她突然停住,转过话题问道,我们几年没见面了,你过得还好么?姐姐的关心在他心头掠过一种亲情的暖意,他就说了自己最近住院的事,二姐听了不禁掉下眼泪,无限同情地说,你一个人要多保重,把烟戒了吧!曹霖说,这次住院后就戒烟了。二姐说,这就好,抽烟对心和肺都危害很大。曹霖说,姐说得对!他本想再说我已经无依无靠,打算来和你们一起住,可这时屋里的电话响了,二姐忙着接电话,他就把话打住了。

接过电话的二姐对曹霖说,媳妇来电话,叫我去幼儿园接梅梅,我这就去,你在家里等我。她一边说,一边把小孙子用腰带绑在自己的胸前,准备出门。曹霖说,我同你一起去吧!两人来到幼儿园,在园门口等着。一会儿,小朋友在老师的带领下排着队走出来,让家长们接回去。二姐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孙女,喊了一声:梅梅!梅梅立即向她跑过来,二姐指着曹霖对孙女说,这是你的三舅公,今天他来看你了!梅梅很乖,笑着叫道,三舅公好!曹霖高兴地牵着梅梅的手走。

接回孙女后,二姐就忙着做晚饭了。她把强强放到童椅上坐,叫梅梅陪弟弟玩。过了一会,二姐正在厨房里炒着菜,梅梅大喊道,奶奶!奶奶!强强拉臭臭了!二姐连忙奔出来一看,强强的纸尿布上已经拉了很多屎,臭死了。她只好赶紧给强强擦洗干净。看着二姐手忙脚乱的样子,曹霖想进厨房做菜,二姐说,不用不用,你坐吧,我自己来,各家各道的,你不知道怎么做呢!

大约七点钟,超聪和苏娟都下班回来了,见了曹霖,超聪说,三舅舅,你怎么来了?曹霖说,来看你们呀!超聪“哦”了一声,苏娟只是笑了笑没说话,仿佛家里来的是陌生人。超聪大声喊道,妈,饭好了吗?我们都饿了。二姐在厨房里连声应道,好了好了。超聪又大喊大叫,那你赶快把饭菜拿出来吧,我们要吃了。二姐就连忙把饭菜端出来,放在餐桌上。二个年轻人和梅梅向餐桌走过去吃饭了,也不招呼曹霖过去吃。二姐从厨房里出来责怪道,怎么不要叫舅舅吃饭呢?超聪才喊了一声,三舅舅,吃饭!

吃完晚饭,超聪和苏娟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各自玩手机。梅梅开了电视,看少儿频道的动画片。二姐先喂强强吃饭,然后才自己吃,最后由她收拾,等她把碗筷洗完已经八点多钟了,又开始分别给梅梅和强强洗澡,给两个孩子洗完澡,二姐就拖地板……曹霖看到,二姐真的像保姆,做的事没完没了,实在太累了。他想,媳妇又不上夜班,怎么不给孩子洗澡呢?他更不明白的是,两个孩子晚上都跟二姐一起睡,儿子和媳妇都不要带孩子,二姐的工作竟成了24小时制,家政服务公司能雇得上这样的保姆吗?可是,二姐还是免费的呢,不,还带着退休工资倒贴。

第二天,二姐又早早起来做早餐了。当梅梅吃完早餐,二姐就送梅梅去幼儿园。超聪和苏娟睡到八点才起床,吃完早饭把碗筷丢在餐桌上等二姐回来洗,他们便去上班,中午不回家,在公司吃饭,直到晚上才回来。白天,二姐一个人在家带着孩子,还要为一家人洗衣服,上街买菜……曹霖看着二姐头上飘起的白发,心里真的很不忍,他对二姐说,你今年有70岁了吧?二姐笑道,虚龄71了。曹霖就说,你已经也是古稀老人了,我建议家里请个保姆做家务,你专带孩子,就不那么累。二姐说,年轻人不同意,儿子和媳妇都说,家里请个外人当保姆,他们不放心。曹霖说,那你不是太辛苦吗?二姐叹着气说,我是这样想,现在自己还能干就多干点,先积点德吧,等自己以后干不动了,需要他们照顾的时候,年轻人才不会嫌我烦。

曹霖心里想,不一定啊,孩子养成了坏习惯,缺乏孝心,当你没用了,说不定把你一脚踹开呢!但是他没有说出来,估计二姐听不进去,说了也白说,只好顺其自然吧!不过他打消了自己原来的打算,决定要离开这里了。

4

在二姐家只住了三天,曹霖就要走了。临别时,他对二姐说,你要多保重,身体是自己的,别累坏了!二姐看弟弟要走,心里很难舍,抱着小孙子送他出门,又看着他坐上的士,挥手之间,眼泪都掉下来了。

曹霖离开了二姐,就直奔东莞弟弟曹勇那里。兄弟中,曹勇排行最小,出生于1958年,如今也过了花甲。小时候的曹勇不爱读书,经常逃学,动不动就跟人家打架,弄得老师都很头痛,初中没毕业他竟然不去上学了,学做小生意,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经营了个体食杂店,后来就结了婚,弟媳妇叫童水华。不久他又改了行,开了个体化妆品店。他说,女人爱打扮,赚女人的钱比较容易。但是,他并没有赚到多少钱,又灰心了。于是,两夫妇一起下广东,刚开始在东莞打工,后来改做生意,开了摩托车店。

父母亲都去世后,曹勇就没回过老家了。据说,曹勇后来不开摩托车店了,而注册了一家叫康乐电器设备有限公司,自己当总经理,很快发了大财,买了房子,还买了车子。弟媳妇生了个儿子,取名“立财”,真是“五子登科”,风生水起。2015年曹霖还没有退休,有一次曹勇在电话中对他说,哥,我现在穷得只剩下钱了,等你退休后,我出钱让你去旅游,到欧州去,到美国去,全世界走一走,开开眼界吧!

不过,曹霖并没有享受弟弟出钱让他去旅游的福,也没有去过弟弟那里,只在电话中听弟弟显摆自己,作为哥哥,当然为弟弟发财高兴。曹霖想,要不自己就跟这个弟弟过日子,度过自己的晚年,他应该不会嫌弃吧?

到达东莞,才10点半,按照曹勇曾经给他的地址,曹霖找到了弟弟的家。按响门铃后,开门的却不是曹勇,一个陌生男子问他,你找谁?曹霖说,我找曹勇。那人说,你找错了,曹勇不在这里住。曹霖说,这不是曹勇的家吗?那人又问道,你是曹勇的什么人?曹霖说,我是他的亲哥哥呀!那人就说,曹勇五年前就把房子卖给我了,他搬到其他地方住了,你不知道吗?曹霖问,他搬到什么地方了呢?那人摇着头说,我不知道。

曹霖只好挂通弟弟的电话。他说,我来东莞了,想来看你,你住哪里呀?曹勇不信,他呵呵地笑道,三哥呀,你别骗我了,开玩笑吧?曹霖认真了,他又说,你看我像开玩笑的吗?我已经到了你原来住的家门口,人家告诉我,你五年前就把房子卖了,你把现在的住址告诉我,我打车过来。曹勇只好老实说了。

原来曹勇搬到市郊住了。这是一块新开发的地方,但还未完全建设好,道路和各种设施尚不健全,楼房不高,一律六层。曹勇住的那座楼大概建得早一些,有了住户,但好像还没住满,给人的印象是人气不够,萧条冷静。当曹霖到来时,弟弟已经在楼下等着他了。兄弟见了面,曹勇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曹霖说,退休都好几年了,还没来看你,实在很对不起弟弟。曹勇说,谢谢三哥关心!俩人一边说话,一边上了三楼。曹勇就住在三楼,进了客厅,弟媳妇热情问候,三哥,你来了?曹霖回道,来看你们,高兴吗?弟媳妇笑着说,三哥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怎不高兴呢?

第一次来到曹勇家,看了看住房,曹霖感觉套房太小,才二室一厅一厨一卫,总的面积不超过60平方。曹霖问,你怎么搬到这里来住呢?曹勇说,这里不好吗?多么清静呀!他往窗外一指,你看,后面是一座山,山下一条小溪,青山绿水,多好的环境呀,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啊!曹霖不再说什么。曹勇却又滔滔地说下去,老实说,我原来的房子在闹市,那里太喧嚣了,住家真的不合适,我都住怕了。其实,住房不要太大,像现在这样简简单单才好。再说,房子大了,打扫卫生都难。三哥,你说是不是呀?

曹霖听了,微微地笑了一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中午,侄儿立财回来了,长得比他父亲高出一个头。曹勇马上介绍说,这是你三大伯,今天特地来看我们了。立财礼貌地叫了一声:三大伯好!曹霖问,在什么单位工作?立财有点不好意思,怯怯地说,没工作,说完就钻进自己卧室去了。

曹勇看儿子进了房间,把话题转到说儿子的事来。原来立财读了粤东技术学院,这是一所专门培养职业技术人才的高校,但是毕业后立财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找不到合意的工作。曹霖问,毕业多久了?曹勇说,五年了,真气人,他每天吃饱了出去玩,玩够了回家吃饭,还要问我拿钱花,这是不是啃老呀?

曹霖又问,有女朋友了吗?曹勇说,还没有,这样的人哪个女孩子愿意跟他处朋友呢?话音刚落,立财从卧室里冲了出来,对着他父亲骂道,老短命,你见人就说我的不是,不想想你自己怎么样,看我将来怎么收拾你!曹霖一惊,没想到侄儿会这样,这如何了得?曹勇当然不能忍受儿子的羞辱,拍着桌子跟儿子对骂,一场父子大战爆发了。弟媳妇赶快从厨房里跑出来,说了丈夫几句,然后把儿子拉回房间。

作为客人,曹霖感到很尴尬,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立财又从卧室里出来,表情冷漠,不过没有再跟父亲吵架,直接开门走了出去。曹霖追出门口,喊道,立财,立财,快吃饭了,你去哪里呀?立财没有回答,咚咚咚地下了楼梯。

吃过午饭,曹勇被朋友叫去打麻将了。屋里就只有曹霖和弟媳妇,曹霖问,他们父子关系怎么那样紧张?弟媳妇说,你没看出来吗?两个都不是好人。曹霖不明白,疑惑地看着弟媳妇。她就干脆将两个人的事说了。

曹勇原来是赚了钱,买了房子和车子,但是他好赌,常常被一些猪朋狗友拉去赌,而且赌得很大,结果输得很惨,公司后来倒闭了,连房子、车子都卖了还赌债,只得搬到这里来住了。这里有什么好呀?可是他死爱面子,说什么这里山清水秀,让人清心寡欲,全是狗屁话!儿子也坏,自己找不到工作,还怪父亲无能,帮不上忙。父亲卖掉原来的房子,他就恨父亲,骂父亲败家子,有这样骂父亲的吗?长这么大了,还吃用父母亲的,父亲说他啃老也没错,可是他就更恨死父亲了。

听了弟媳妇说的,曹霖心里很难受,这与他想象的差得太远,彻底破灭了原来寄托在弟弟身上的希望。他终于明白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人老了实在很无奈,谁也别指望,只能靠自己。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是老家所在的社区主任打来的,对他说了居家社区养老问题。原来为加强对“空巢老人”的关爱,推进居家社区养老,县里出台了许多养老优惠措施,征求他是否报名参加。

他心里一喜,连声说道,好,好,我愿意加入居家社区养老……

作者简介:

廖金璋,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在《福建文学》《小说月刊》《散文百家》《北方文学》《厦门文学》《福建日报》等全国50多家杂志和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等各类文学作品。作品被收入诸多选本。著有《这个早晨不平静》(中短篇小说集)、《生态家园》(长篇纪实文学)、《润物细无声》《魅力长汀》(散文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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