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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工匠| 柯德平:滴水承恩滴水香

 新用户2420aRkV 2023-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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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德平:滴水承恩滴水香

江伟民/文

1973年,4岁的柯德平过继给了同村生产队长的柯仁成。柯仁成夫妇生养了两个孩子,却相继夭折。在缺医少药的深山农村,孩子早夭难养。领养一个,荫庇后续生养的孩子,成了一个时代随处发生的故事。

只是属于柯德平的故事,一开始就有些沉重。

柯仁成妻对丈夫的这一做法并不认同。自己又不是不能生养,抱养个孩子来干什么?于是幼小的柯德平,遭受到了养母太多的白眼。

其实,在那个年月,就算再多的冷遇,只要有口饭吃,也就不错了。好在他有一个好伯父。伯父就是柯仁成的哥哥柯仁华。

柯仁华与柯德平生父关系要好。那时候,柯仁华已是三十开外,家庭贫寒人老实,一直单身。加上弟弟两个孩子早逝,老柯家可不能断了香火呀。正是基于这一考虑,凭着老友交情,促成了这次领养。看到弟媳一根筋想不通的模样,柯仁华心头一酸,生活苦一点没事,可孩子哪受得了这样的冷暴力呢。于是,他时常把过继给弟弟的小德平带到身边……

于是,柯德平成了柯仁华的养子,喊柯仁华爸爸,把原本的养父母喊成了叔叔、婶婶。

由于人物关系错综复杂,我只能用稍长的篇幅来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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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德平(右一)演示滴水香茶制作过程

                        一

1969年2月,柯德平出生在溪头镇大谷运村一户农民家庭,是原生家庭中的长子。他手上有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姐姐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按理说,长子是不会被家庭放弃的。柯德平说起往事时,眼睛湿润了。因为我为了厘清这些复杂关系,完全没有顾及他心底的柔软。于是,一个驰骋商界多年的大茶商,终于被我无意间触碰到了苦涩生活中的那根弦。只是很快,他就调整好了心态,脸上重新爬上和煦的微笑。

柯德平的母亲是下乡知青,外公张老爷子是歙县县城有名的烟花爆竹商人,家底殷实。划分成分时自然成了专政的对象。母亲下嫁深山,为的是寻一个身份庇护。再把儿子过继给当地农民,为的是彻底刷清孩子心头的枷锁。

柯德平是不幸的,少不更事时就在多户人家辗转安身。

柯德平是幸运的,有了一个爱他的养父,有了一群爱他的乡邻。

真正被柯仁华领养,是因为那一年发生了两件大事,而其中的任何一件都是幼童时的柯德平难以承受的。

1977年,当时的养父、后来被柯德平喊成叔叔的柯仁成自缢身死。当着队长的柯仁成,长期沉浸在两个孩子的早夭中难以自拔,多年抑郁而不自知。村人因几块土地的分配分割不满成了他走上轻生之路的导火索。叔叔去世后,婶婶随后改嫁,一个家没了。孤独一人的柯德平和孑孓一人的柯仁华组成了新家。

同一年,柯德平生母受冤入狱。原因是富家小姐小资习气太重,不安分于农村的劳动生活,对抗大队、生产队的任务分配,等等。柯母受难,彻底惹恼了外公一家。张老爷子不顾自己受着管制,出声声讨,为爱女鸣不平。张老爷子原本就不同意女儿的婚事,没想到受尽委屈的女儿到头来却换来了牢狱之灾。从此以后,张家与柯家断绝了所有联系。多年后,柯德平才在堂婶的牵头下进城认亲,逐步联结起了原本疏离的亲情。

家庭突遭变故,一个厄运的阴霾尚未走出,则又被另一声惊雷击得体无完肤。这两件人生难以承受的生活之重,如果说叔叔的离世,柯德平还有另一个聊以慰藉的寄身之所,那么随着生母身陷囹圄,之后离婚,逐渐磨去了心底里对原生家庭仅存的那点亲情……

柯仁华虽说只是个地道农民,没有学过手艺,却是心思敏捷,箍个桶打个石头砌个塝什么的,却是见眼生成。外加人勤快,一年到头除了地里那点事外,大多时间都在周边几个村庄帮工。家里多了一张嘴,开销大了,就得下死劲干活。养父出门帮工,一去就是一天,东家管饭。小德平打小就自己煮粥焖饭、擀面做馃……

为了生活,不得不过早地学会这些生存的技能。

养父家的厨房有6台锅灶,是众屋。到了饭点,锅灶点燃的那一刻,多缕炊烟在房顶升腾融合,透着满满的烟火气。众屋的人都是邻里乡亲的,对小德平多有照拂。有时候放学回家,东家盛点饭,西家就点菜,囫囵几筷子就能填饱肚子。山里人有的是玉米、山芋,上学的时候,往他的书包里塞上一两个,满足着缺吃少食年月里一个少年成长时对食物的需求。

乡亲们的爱让柯仁华十分感动。在那个简陋的卧室里,仅剩父子二人时,他常对小德平说,千万别小看了这几个玉米棒子,几个山芋枣子,他们都是你长大成人的恩人呀。要是你以后有能力帮到乡亲们了,一定要好好报恩呀。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后来在书本上,柯德平学到了这句汉语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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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1984年初中毕业时,柯德平上了一所职业高中。按他的成绩,达到了学校留级复读的要求。不料,这一名额还是被一个有活动能力的人占去了。黄山中学,地处现徽州区杨村乡,当时还属于歙县管辖。柯德平的小学、初中都是在家乡读的,那时候报名费不多,读书的开支也不大。一下子去了百里外的地方读书,这对一个捉襟见肘的家庭来说,却是压迫得让人难以呼吸的重担。

柯仁华说了一句话,孩子想上学,就算砸锅卖铁卖房子也要供他上。养父找出家里仅有的贵重东西——两副棺材板,通过亲朋卖了140元。这140元,成了柯德平整个高中生涯的所有开销。当时柯德平学的是茶林专业,冥冥之中如同上苍做好了安排一般,为这颗茶业界的新星冉冉升起做了铺垫。

1986年职校毕业后,柯德平在县城粮站做临工,那时候母亲已重获自由,也在粮站食堂干活,柯德平重温了家的温暖,母爱的温馨。

斯时,他有几个同学进了供销系统,柯德平颇具眼光地在家乡开起了小卖部,当其他小店还在经营粗糙盐巴时,他就能调到精盐,村人抢着采购,一个队伍从村子的东头排到西头。一开始,养父成了店老板兼售货员,却是不擅长打理。柯德平雇用苏州退休的一名老店员打理,小店风风火火。而当一个山村众店林立时,他又毅然决然地把店盘给了他人。20岁那年,他靠着小店的收入,在家乡盖了一幢三层小洋楼,父子二人终于有了自己的新家。

在粮站做了几个月临工后,柯德平来到了粮站下属单位——歙县食品厂,制作月饼、麻饼等糕点。小时候练就的厨艺,让他很快脱颖而出。当时一个工人每天的工作量是50筒月饼,柯德平最多的时候,一天做了550筒,是正常工作量的11倍。中秋、端午、春节这些重大的节庆日前夕,是食品加工最繁忙的时候,那些日子,柯德平一天工作20小时,月薪拿到了1000元以上。即便是食品厂厂长,也就两百来元工资。有人叫他悠着点,要注意劳逸结合。只是说话的人不知道,柯德平之所以如此,他还要替养父偿还生产队时欠下的债务……自己多努力一些,养父就能轻松一些。现在是反哺的时候了。

1992年,柯德平入职县农机局下属单位歙县宏大化工厂,从一线工人做到销售员,一路走来,几多艰辛。那时候,妻子怀孕,他却因为工作在杭州一待就是三个多月。无论做什么事,柯德平总是倾尽所有,不计回报……

一个人的品性养成,与自己的成长经历有关,也与社会的锤炼打磨有关。饿过肚子,才会知道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吃过苦头,才会知道一份养家糊口工作的重要。新世纪初企业改制,柯德平成了下岗工人,8年的工厂生涯仅仅换来2000元的遣散费,其后的一切均须“重头再来”。

走出工厂的大门,大多数人是迷茫无助的。柯德平却说,感谢工厂内操作各道工序时的“严谨”,更感谢做销售时积累的“人脉”和社会大课堂练就的那份“机警”。2000年,机遇挑战并存,柯德平一边审视这个蒸蒸日上的世界,一边融入到时代的变革之中,面对风险毅然承包家乡双河口的龙首砚坑,和人合伙经营中巴载客,两三年时间就在县城买了房子,成了一名“城里人”。

经营中巴那几年,各车主抢客激烈,车子在乡村公路上的速度如同上了高速一般,造成了极大的安全隐患。溪头大谷运片的中巴车,经柯德平多方努力,在全县率先实行“合伙经营”。这一模式随后在全县得以推广,避免了车与车之间的恶性竞争,有力保证了行车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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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德平(右一)向欧洲友人介绍茶园管理

                          三

这些年来,每年茶季柯德平都要到家乡收购一些茶叶做点生意。而真正融入茶叶经营、走上茶商之路,还得从2007年在县城开设茶叶店算起。千余年来,茶叶这片神奇的叶子,也在人们的思想观念变化中得以不断地发展变化,从大路茶到名优茶、从各管各到六统一,需要一个漫长的认知过程。在众多的徽州茗品中,大谷运出品的黄山银钩,因其香味纯正,价格适中而逐步进入大众视野。上世纪90年代以来,大谷运的技师们,通过无数次的试验,在银钩的基础上开发出了一款新茶——滴水香,一经推出,就享誉上海及长三角地区,其后更是在大江南北留下了赫赫声名。

柯德平认为,无论如何变化,家乡的茶园还在,做茶叶生意不仅不会因时因地而变化,还能反过头来提升父老乡亲的收入。

2010年柯德平注册了“徽谷”商标;2012年,他投资200多万元,在大谷运创办茶叶加工厂,牵头成立徽谷龙潭茶菊专业合作社,正式成了家乡的新茶人。大谷运地处深山、高山,大多数茶园在海拔600米以上,还有不少海拔千米的高山茶。

货比三家不吃亏。大谷运原为一个乡的建制,村落分散。为了方便村民出售,柯德平在各个人际少至的地方都设有收购点。他在本村的收购点,一到茶季,总是排成一个长长队伍,成了众多网红直播者必到的打卡点。

滴水香成了溪头、大谷运一带独有的品牌,制作中通过高温杀青,揉捻成圆珠状,以独特的提香工艺加工而成。正是少时养成的那份执著,让当了老板的柯德平,一直沉浸在茶叶的造型、提香和清洁化生产上。

哪怕做了100次实验,没有成功,也不要放弃第101次。

哪怕只有一点点微小进步,也是对滴水香品牌的一次贡献。

在他和茶厂技师们多年来持续不断地共同努力下,徽谷滴水香,一经冲泡,汤色清碧,香气盈室,名副其实。柯德平也从名不见经传的新茶人中走了出来,他制作的滴水香走进千家万户,香飘大江南北。

2020年以来,新冠疫情席卷全国。随后的两年茶季,物流停运,茶叶生意遭遇冰封。柯德平并没有因为市场原因而刻意压低收购价格。该收什么价什么价,资金不够,哪怕保本销售,也要确保老百姓的茶叶卖得出去、卖得起价。

柯德平说,这是一种情怀,这也是一个企业家该有的担当。邻里乡亲的,他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他们的年纪都和父辈一样大,你说你该如何去做?

承滴水之恩,当滴水以报。

做好企业,树好品牌,这是基础。

当时柯德平和我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只是把它理解成邻里情深。

算起来,我们也是多年的朋友了。如果不是这次深入的采访,我对柯德平充其量也只是停留在“熟人”这一范畴。

癸卯秋分,一杯热茶,享受秋阳,倾听故事,我再次回想起一年前的那个茶季柯德平所说的那番话时,心中多了不少感触。

这些乡亲,有的是从一间厨房6个锅灶里走出来的;

这些乡亲,有不少人给过他几个山芋,一捧玉米;

这些乡亲,都讲着一样的乡音,喝着一样的布射河水;

这些乡亲,布满褶皱的脸上,刻录了时代的记忆,写满了岁月的年轮……

2023.9.24于至简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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