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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牛是我们单位的老领导，刚刚退二线两年。 我们这里的规矩，退二线的领导基本就不太到单位来了。不来单位了，跟同志们的接触也就自然少了。——其实，老牛当领导的时候（虽然是个副职），本来就跟同志们接触的不多。 老牛这人脾气有点嘎，人有点儿假不叽叽的。就是大家说的，跟他的那个姓一样，有点牛气巴巴的。老牛老把自己轴得像个麻将牌里的八万；走路没迟到早的手里老端着茶杯子，说话的时候先要把茶杯边缘舔一舔，然后才很有领导范儿地悠悠地开腔说话。老牛说话，人一听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为什么呢？他能把一件很平常的小事情，一秒钟之内用两句话就上升到了省级的政治高度。老牛说开话的时候，基本都是政治术语，听起来高大上，叫人心里很有压力。这一点上，有人说他跟莎士比亚有一拼。你读莎士比亚的作品，感觉他就是满篇都在用干巴巴的哲理语言写作。老牛三句话之后都是陕西日报上和光明日报人民日报上的话。——这样的情况，你敢想象吗？很多人一听他这样说，都有了要疯的心思。 老牛平时在单位里跟同志们的关系，就像农村懒蛋子媳妇熬包谷糝子，——水是水，糝子是糝子，完全就是个两离茬子。用淡如水来作比喻，一点儿不过分。如今，他又不在单位来了，那就更没有多少见面的机会了。 俗话说，人跟人的关系是处出来的。这话一点儿不假。单位里，经常在一块搅和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明显就是紧密嘛。不管谁家家里有点事儿，互相之间就操心张罗帮忙，显得热热闹闹的。 老牛的儿子年龄小些，这不是九月三十号要结婚了嘛。一般的，像儿子结婚女子出嫁这样的事情，你跟单位工会说一声，单位工会自然就会张罗，安排人过去帮忙，领导也会去捧场。事情过得洋洋火火的，叫自己在村子里也很有点儿面子。老牛以前没感觉，现在临到儿子马上要结婚了，忽然犯了难：咋给单位打招呼呢？就是跟单位打了招呼，自己总还得给人家同志们一个一个亲自打个电话嘛。想想自己跟同志们平时处的那个样子，老牛犯了难场。单位同志不来，他的这个事情简直就没办法过。他一辈子都是外面上班，跟老家村里来往本来就不多。而且，他平常的时候又不太注意，村里人本来对他就有点看法，说他假兮兮的。当个球大个领导，进村子走路都不知道咋走了。所以，过事儿的时候，主要还得靠外面的人来撑场面。可是，自己目前这个样子，跟单位人也不咋样太黏兮。酒席倒是可以叫服务队一条龙服务来做，你把酒席摆好了单位没有人来坐，这还不尴尬死了？ 人都是这样的，事情没到自己跟前的时候，嘴咧得能塞进去个铅球。这会儿，儿子结婚的事情弄得老牛屁股都挨不到沙发上。——咋办呢？ 老牛在单位的时候，主管考勤和工作纪律。在他自己认为，自己照章办事，公道公正。可是，制度是在正常的情况下制定出来的，对于突发事情是没有办法照章执行的。这，就是当领导的艺术。老牛不懂这个艺术，他就像个二愣子司机，光知道直行，不知道拐弯儿。他管工作纪律这么些年，把单位里的人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得罪了个遍。据他说，自己是按规定办事，但是同志们的共同认识是：他是个大傻逼，脑子叫浆糊给糊了！ 这样骂他的人，连门卫师傅都亲眼见证过多次。 那一天，后勤部的二轮急急火火往出跑，恰好在门口碰到了老牛。老牛拦住二轮子问咋回事儿，还没上班呢咋就往出跑。二轮“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儿：“我老婆——要——要生了。医院打——打——电话，说有点儿——意外。” 单位人都知道，二轮媳妇这么多年一直怀不上，家里人给急得啥一样的，到处跑着给看给医治。年后终于怀上的时候，二轮一家大小欢喜得，都不舍得让二轮媳妇干一点点儿活儿了。二轮给媳妇说：“你就在家里给咱好好保胎，其他啥事情都不用操心。” 这不，到要生产了，本来预产期还有两天，提前住进来图个安全。二轮还说今天下午下班了就请个假，明天后天在医院专心操心媳妇呢，没想到却发个这紧，提前了。 “班倒好了吗？”老牛舔一舔茶杯问。 “好了。老王替换。” “条子写了吗？” “来不及了。我回来了补。”二轮急得啥一样的，脚步朝外头挪。 老牛非得叫门房师傅去办公室拿请假表让二轮填，“写好了假条儿再走。” 门房师傅从门房拿过一个本子，让二轮拿这个写。老牛坚决不同意：“请假就要按照手续来，要不然就乱荒子了。” 二轮急得就像火在屁股底下烧，一见老牛这样死犟活犟地纠缠，一下子脾气给来了。“写你妈呢写。给你说好，我媳妇要是有个啥事情，看我把你个傻逼砸不扁了着！” 二轮直接走了。 这个事情，很多同志都知道了，私底下把老牛骂得啥一样的：“你狗的，儿媳妇就不要生产。” “咋生产呢？儿子连媳妇都没娶呢！”有人起哄。 不单单二轮的事情。还有单位办公室亚兰娃生病住院的事情，老牛非要人家把单位的事情忙完再去。他的意思，公是公，私是私，你领工资，就得先把工作干好干完才忙自己的私事儿。 亚兰本来是个脾气很柔穰的人，老牛的理论把她逼急了：“我娃的病等得急？打个比方，你爸住院了，你把工作忙完了赶过去，你爸要是死了咋办？就问你跟得上？” 老牛叫人家娃给问得嘴里像塞了个拳击套套儿，差点儿没当场憋死了。 当了这么多年领导，老牛落的结论是：做事有点儿绝情，没有一点儿人情味儿。 老牛现在后悔的是，自己那些年咋就没有想到很多事情自己迟早也会遇上呢。 昨天秋分，老牛一晚上没睡觉。躺在被窝里，他的脑子里一直纠缠着儿子结婚的事情。“叫人家单位谁呢？该咋样给人家打电话呢？” 老牛的头咋斗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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