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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往事:莱芜战役(四)

 哈哈狮的信箱 2023-09-24

1947223日,莱芜战役落下帷幕,李仙洲指挥的五万大军全军覆没。

战场上依旧弥漫着大团大团的硝烟,战士们欢快地唱着凯歌,俘虏们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华野的干部们不厌其烦地向他们宣传道:解放军不杀俘虏,不搜腰包,愿留下的欢迎,愿回家的发给路费。

这场战役俘获近四万人,193师师长肖重光、175师师长甘成城、188师师长海竞强等人悉数就擒,但作为统帅的李仙洲却不见踪影。

此战,国军被重重围困,几乎没有漏网之鱼,所以李仙洲一定还躲藏在俘虏中。

人堆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在嚎啕大哭,他哭得撕心裂肺,声音之嘹亮,几乎撕破人们的耳膜。华野的一名供给处处长实在看不下去了,顺手丢给他一块饼干。

男孩一边啃着饼干,一边怯生生地四处打量。一旁的战士见他长得可爱,有一搭没一搭地逗他说话,不一会儿,男孩不再害怕,敞开心扉道:你们怎么把李司令放走了?

原来这小孩的父亲是李仙洲的马夫,所以认得李仙洲。

当战斗进入收尾阶段时,李仙洲自知大势已去,悄悄换上士兵的服装,策马向吐丝口镇方向狂奔,半路上腿部中弹,只能咬着牙苦苦支撑,奈何失血过多,脑中一阵眩晕,摇摇晃晃地栽下马来,“扑通”一声落入水沟,被追击的华野战士活捉。

李仙洲虽然贵为中将,形象气质却十分亲民,加上一条腿负伤,更显得凄惨可怜,怎么看都是一个老实木讷的大头兵,于是他顺利地领到路费,混杂在其他俘虏中,踏上了回乡之路。

他离全身而退只有一步之遥。遗憾的是,一句童言无忌的话暴露了他的行藏。

华野得知后大惊,立即派骑兵搜寻。在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山沟里,路边胡乱搭着一间小饭棚,里面或躺或坐着数百名俘虏,其中有一名两鬓微斑的老兵,虽然也颓唐地歪躺在地,眼神并不像其他俘虏那样空洞茫然,反而不时掠过一丝不屈之色。

(题外话:李仙洲是黄埔一期生中年纪第二大的老大哥,入学时便已是三十高龄,莱芜战役时已经年过半百)

听到“得得”的马蹄声,俘虏们骚动起来。八纵24师教导员张伯逵、组织干事戴翼等人步入小饭棚,目光扫过一张张不安的面庞,戴翼眼尖,瞥见那可疑的老兵,从容道:你叫什么名字?

“老兵”眼中惊慌的表情一闪而过,绽出人畜无害的憨厚笑容道:报告长官,我姓韩。

戴翼笑道:你就是李仙洲。

李仙洲沉默片刻,知道身份已暴露,狡辩无用,强作镇定道:不错,我就是李仙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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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败公鸡般的李仙洲被押往华野司令部,迎面走来一名军官。李仙洲低着头,并未注意,军官径直走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敬礼道:军座,好久不见。

李仙洲抬头,愕然道:老弟,你什么时候投的共?

来人是华野炮兵司令陈锐霆,抗战时是国军第92军军长李仙洲麾下的团长(其实是一名潜伏的伪装者)。陈锐霆跟着李仙洲,在皖北、鲁西等地和日军浴血奋战,但皖南事变后,形势急转直下,陈锐霆也被拉去进攻新四军彭雪枫部。

在这种情况下,陈锐霆当机立断:起义,不和果党玩了。

当时国府还占着正统名分,且实力雄厚,尽管他慷慨陈词,大谈军人以民族大义为重,士兵们却反应冷淡,最后只有一千余人愿意追随他。

一个静悄悄的午夜,陈锐霆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他一个鲤鱼打挺,睡意全消,刚打开门,哗变的士兵已经嚎叫着冲进来,几把寒光闪闪的刺刀迎面而来,他猝不及防,腹部连中两刀,血流如注,强忍疼痛逃回屋中,背上又被捅了一刀。

进屋后,陈锐霆急中生智,顺手将鲜血抹得满脸都是,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几个作乱的士兵打着手电晃了晃,不太放心,抬手又补了一枪(幸运的是,子弹擦着衣襟而过),才一哄而散。

陈锐霆生恐乱兵杀个回马枪,一骨碌起身,叫来几个信得过的军官,控制住军队。那几个士兵本已逃之夭夭,半路忽然想起忘了取他的首级邀功,于是折而复返,结果自投罗网。

陈锐霆投奔新四军后,被任命为参谋处长兼炮兵司令。我军有兵无炮,所以陈锐霆一直是光杆司令,直到鲁南战役后,由于蒋介石这位运输大队长的慷慨出手,华野正式组建特种兵纵队,陈锐霆才算熬出头。

李仙洲见到故人,不禁羞臊了面皮,他大口喘着气说:老弟,咱们是老相识了,我负伤了,身子弱得很,你能不能给我弄件棉衣?

陈锐霆略一思索,脱下身上的毛衣,双手递上道:军座,你如果不嫌弃,先穿这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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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李仙洲落马被擒的时候,73军军长韩浚正率残部三千余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在崎岖的山道上,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

前方就是吐丝口镇,韩浚心头泛起劫后余生的狂喜,忽然,地平线上涌出无数的人马,子弹暴雨般扫射过来,埋伏的华野六纵18师自四面八方杀出。

韩浚绝望地闭上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

他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只慌乱了几秒钟便稳住心神,镇定地告诉身边的参谋们:吐丝口镇已落入敌手,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往博山方向突围。

他一咬牙,指挥困兽犹斗的士兵们发疯般冲向我军阵地,竟成功撕开一道口子,往东北方向奔逃。

韩浚心不在焉地骑在马上,部下怕他自杀,悄悄顺走了他的配枪,一直走了三四个小时,山路越来越陡,只得弃马步行。

夜幕降临,一行人借着微弱的星光迤逦而行,走到青石关的时候,韩浚轻声道:走了一天了,歇歇吧。

众人瘫倒在地上,只觉得浑身散了架一般——他们从早上出发,一天水米未尽,逃命的时候还不觉得,一停下来疲倦与饥饿便排山倒海般袭来。韩浚正坐着发呆,忽见参谋黄炎勋惊慌失措地奔到他面前,颤声道:军座,山上到处都是解放军,我们被包围了!

韩浚怔怔地没有说话,仿佛石化了一般。黄炎勋尖叫道:军座!弟兄们都走不动了,哪里还能打仗?让我去找共军谈判吧!

韩浚心乱如麻,正要说话,一颗信号弹忽然在空中绽放,四周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华野九纵在许世友率领下,伏兵四出。

黄炎勋见韩浚不说话,以为他默许了,对着冲锋而来的华野战士高喊道:别开枪!我们73军军长在此,愿和贵军谈判!

韩浚就这样不甘心地当了俘虏。他沉默了,心中五味杂陈,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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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年前,三十四岁的韩浚还是一位风华正茂的革命中年(没错,韩浚也毕业于黄埔一期,而且比李仙洲还大一岁),在第二方面军警卫团担任参谋长。

192782日深夜,团长卢德铭召集韩浚与指导员辛焕文等人,兴高采烈地说:叶挺、贺龙已经在南昌打响了第一枪!

众人轰然叫好,卢德铭连夜催动人马,一路衔枚疾走,马不停蹄地赶往南昌。途经江西奉新的时候,探听到叶、贺部已经拔营南下,不知去向,国民党大军云集南昌,正是前有阻拦、后有追兵,只得折向修水、铜鼓一带休整。

湖南省委忽然传来一道令人瞠目结舌的命令:卢德铭、韩浚、辛焕文三人离开部队,只身追赶南昌起义大军。

他们化装成商人,结伴同往。抵达武汉后,心中困惑的三人决定前去拜访敬爱的向警予大姐。向警予听完他们的述说,眉头紧锁,正色道:你们应该回到部队。中央刚召开八七会议,要在湖南策划秋收起义,你们作为经验丰富的军事干部,正是大展宏图之时,何必舍近求远?

于是,卢德铭、韩浚、辛焕文带着湖北省的六名同志循原路返回,沿途但见哨卡林立、警戒森严,他们决定分为三组行动,辛焕文在前,韩浚居中,卢德铭断后。

韩浚夜宿崇阳大沙坪一间小旅馆,在外把风的同志忽然一阵风似的闯进屋子,大叫道:不好了,我们被警备队包围了!

韩浚大惊,离弦之箭般冲出后门,在茫茫的夜色中没命奔跑,一口气跑了四五里地,也不知道其他人的消息。他敲开一户农家的大门,请求借宿一晚,对方狐疑地打量了他半天,缓缓点了点头。

第二天,睡得迷迷糊糊的韩浚被一阵剧痛惊醒,他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一伙军警狞笑着望向他。

韩浚被押入通城县监狱,幸运的是,他的身份并未暴露,暂时无性命之虞;不幸的是,在失去自由的日子里,他错过了秋收起义,并且从此和组织失联,最终和革命渐行渐远。

韩浚本是坚定的革命军人,但命运和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而莱芜战役的另一位韩军长却能毅然选择一条光明之路,走出了华丽的轨迹。

李仙洲大军浩浩荡荡开出莱芜的时候,“金蝉脱壳”的韩练成隐身于一间铺子的地下室——这里本是地下党的一个交通站。当解放军占领莱芜,一切尘埃落定后,韩练成在杨斯德陪同下,风尘仆仆地赶往华野前线指挥部。

陈毅和他天南海北地聊起来,说得入港,陈毅问道:韩将军,你对今后的工作有什么打算吗?

韩练成淡淡地说:我决定回南京,回到蒋介石身边,到时再为革命献上一份大礼。

陈毅大吃一惊,脱口道:老蒋就那么好骗?五万多人,十八名将军,只有你一人逃脱,他能相信吗?

韩练成自信地笑道:我可是蒋介石的嫡系。他生性多疑,却从不怀疑自己人,再说,我还有李宗仁、白崇禧两位保人嘛。

不久,韩练成从青岛乘船返回上海,再次被老蒋委以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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