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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T7到保定的时候，整个硬座车厢都下空了。 上车的人貌似也不少，大家还是按照严格的对号入座的程序寻找各自的座位。有的人坐错了位置，原来是车厢号不对，赶紧拉着行李离开。有的人和别人商量要换换座位，他们一家人想坐在一起。 都安静下来以后我回头看了看，整个车厢有四分之三的座位都空着，大家都集中坐在车厢的一端而已。 这是一趟罕见的人少的绿皮车。 人少的绿皮车，就有比高铁还好的乘坐体验。因为不赶时间，不受打扰，坐卧宽敞，专心做自己的事，忘了是在坐火车。你可以完全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只在隔上一会儿抬头的时候，才会幸福地再次意识到自己正在火车上。 当然，这不过是一种被动出现的高等级乘坐状态，与那些花了钱或者到了某个等级才有的必然的高等级乘坐状态的可确定性大相径庭。在京广线这样运事繁忙人员众多的线路上遇上了，多少算个奇迹。这样的奇迹几乎是无法重复的，即便是下次还坐这趟车也未必就还是这样人少的状态了。如果硬要分析的话，能说得出来的原因大致上只有这么几条：周日的晚上了，长途车经过本地，准备长途乘坐的人都上了卧铺车厢；而短途乘客一般都不再选择夜行，那样到了外地还得住旅馆；只剩下了一种到外地是回家的人，在外地有家的人。还有一些是从开始上车就准备在硬座上坐长途的，他们的着眼点在尽量省钱上。 这样想着，再次抬头，看见车窗外面公路上双向的汽车都因为红绿灯而堵车。火车经过的时候优越感极强，完全不受红绿灯的限制，一闪而过，扬长而去。这种别人堵着只有你不必堵在那里的快意是对比出来的，是人根深蒂固的比较心的表现。再慢的火车，绿皮车，和汽车比起来也有着没有堵车之虞的天然优势。不用任何力气地赖在座位上，就可以比那些自己花着油钱和过路费开车跑的人速度还快，这极大的增强了坐火车的人的优越感。虽然这种优越感因为以交出自己对行动路径的选择权为代价，或者说一旦选择之后便不容更改，只能到站下车，不能中途拐弯儿休息一会儿，或者去哪个临时看起来不错的地方逛一逛。 不知道是不是对这种比较心的打击，不一会儿，火车就也像受了传染一样，速度慢了下来，慢到了和自行车速度差不多。好在车上人少，快就快、慢就慢，速度对人的影响已经很小，还宁愿多坐一会儿呢。 人少的火车上也不是没有事，开车不久就有了一些变化。我用诗的形式记录了其中两件。 其一是《孩儿他娘》： 火车上人不多 仅有的几个人 一人一个座位 一人一排座位 座位对面的座位也不会再坐人 人少的绿皮车 比高铁还享受 突然，我对面的三人座位上来一个人 一个穿黄衣服和红鞋的女人 她一点都不左顾右盼地举起自己的行李箱和双肩包放到了行李架上 然后直接躺下 没有经过坐下的环节 直接躺下 我还在为她没有过渡就直接躺下而吃惊 她已经坐起来 坐起来脱了鞋 换了个方向 头冲外躺下了 她睡了 立刻就睡了 要从窗外浓重的夜色里睡到明天天亮 她没有性别 只有一个要自己赶紧对付一下的渴睡身体 她的名字是 打工回家的 孩儿她娘 另一首是《争执》： 火车上人不多 一个人一排座位 有人躺下了 躺下还脱了鞋 脱了鞋还脱了袜子 有人忍无可忍了，就说 你脱了袜子熏谁 躺下的人觉着受到了攻击 立刻反驳 你管我熏谁 我脚臭是我的事 关你什么事 你愿意你也脱啊 真是的 于是这列火车上 很多人都躺着 很多人都脱了鞋 很多人都脱了袜子 互相都目睹着、呼吸着对方的 脚臭 不管人多人少，火车都行驶在这秋天已经到来气温迟迟不肯下降的夜色里。火车像是舞台一样模拟了平常无感的庸碌，浓缩了生活，使散布在冗长时间里的一切突然变得尖锐。 共时的同一空间中的种种，不断开始也不断结束，遥远的终点尚在几千公里之外。我们偶然上车，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之后下车，耳闻目睹的，都是这个时代里的点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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