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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狼记——北大荒知青往事

 城北十五里666 2023-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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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狼记
王小勇

备 马

加入建设兵团一年时,我被任命为十七连畜牧排的排长,别看官职不大,管的事不少。除了 60 多名战士外,还有几千头牲畜,马、牛、羊、猪、鸡、鸭、鹅,可以说样样俱全。

这一天早晨,刚把十几台大车派出去,许连长就到了。他手里拿着条麻袋,肩上扛着把铁锹,边走边喊:“小王,备两匹马,去南山。”去南山干什么,不问我就知道。连里今年建设项目多,想建个小砖窑,但缺粘土,听人说南山上的土质还合适,这是想拉我一起去看看。

我让饲养员给连长备那匹“草上飞”。这是匹枣红马,因跑得快而得名,我的马现成,是一匹纯种苏联顿河马,一早我帮放牧员往外赶马群,已经骑了一圈,现在正拴在马舍外晒太阳。这匹马高大威武,浑身铁青,毛像锦缎一样泛着亮光。原来是种马,近年来“下放”成了我的坐骑。

 “怎么样,连长,骑我的青一号?”我的马曾在种马里排号第一,臀部烙的标号也是 1,因此有了这名字。

连长举手摸顶向前一划,做了一个和马比高的动作,摇了摇头。是啊,连长的个头和这匹大洋马相差太大,又上了点年纪,体重不免有些增加,骑上去是有点困难。看连长上了马,我向大青马走去。大青马看到我早已神采飞扬,前蹄踏地有声,进入亢奋状态。它的领悟力从来就那么超群,知道我又要骑它出去了。我把脚放进镫里,往上一蹿上了马,伸手接过铁锹,和连长一起向南山疾驰而去。

春天的草原,枯草已被绿茵铺盖,草地上缀满朵朵红黄白相间的鲜花,美丽的蝴蝶在花丛中追逐嬉戏,不时有小鸟从草丛中惊起。一股随风而来的清香沁人心脾,让人陶醉,我们说说笑笑,轻松自由地驰骋在浩瀚的草原上。

掏 窝

20 几里路,一会儿就到了。我们把马拴在山下的小树上,爬上了山。说是山,实际上不过是几十米高的土包,没半个小时就转了一圈,取了土样,准备回去了。

 “再看看有没有兔子窝。”连长还没有马上下山的意思。这草原上最多的就是兔子,要是能抓几只小野兔也不错。连长的提议让我感到格外神秘和新奇。

我们山前山后细细地找起来。“快来,快来!”连长在前面招手,我急忙跑过去,看连长正堵着一个洞口,用木棍不停地试探着。

“几只兔子?”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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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兔子,是狼窝。”连长的声音中透着那种按捺不住的激动。我趴在地上往洞里看,只见 3 只 2 尺来长的小狼,龇牙咧嘴地朝洞口扑。“逮活的”,我也兴奋起来。连长从我手中接过铁锹,应声道:“去解条马缰绳来。”我转身往山下跑,解下“草上飞”的缰绳,用嚼绳把马重新拴好,又跑上山。

连长已用铁锹摁住一只爬到洞口的狼崽,我上去把这张牙舞爪的小东西捆好装进麻袋。再往洞里看时,见一只小狼躺在洞里一动不动,脑袋流着血,另一只已无踪影。

 “快跑吧,要是大狼回来不拼命才怪呢。”我有些胆怯。

“走”,连长下了令。他背起麻袋,脚步明显比来时快了许多。

山上静得怕人,每一块石头都可能隐藏着危险。我紧跟连长,唯恐落下半步。当连长把麻袋往马鞍桥上绑时,“草上飞”不停地躲闪。小狼崽的嘴虽被捆住了,喉咙里仍发出阵阵呜咽声。看来这胸阔蹄圆的大马也怕狼。连长用力拽几下嚼子,“草上飞”委屈地垂下马鬃,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渐渐安静下来。

我正在盘马缰,大青马猛然将头朝后甩了一下,两耳尖挺,一声嘶鸣,四蹄一阵急踏。“你怕什么!”我用力拉着马,大声呵斥着,可大青马还是安静不下来。“狼来了,快上马!”连长猛一声喊,“草上飞”驮着连长瞬间窜出去几丈远。我急回头,看到两只一米多长的大狼发疯似的冲下山来,跑起来带着呼呼响声,像只带响的箭。我三魂丢了两魂半,一下爬到马背上,还没待等我坐稳,大青马已撒开四蹄,狂奔而去。

赛 跑

等追上连长,我才敢回头看,狼离我们只有十几米了。高大的骨骼宽宽的胸脯耸起钢丝刷般的灰毛,四只眼睛冒着绿火,扭曲了的凶残暴戾的脸上布满怒容,露着两排刀一般的利牙,迎风扇动着鼻翼表现出极度的疯狂。我的额头沁出了汗珠,顾不得擦。胯下的马也恨不得多生出几只腿,猛烈地飞闪奔驰,四蹄腾空,如风如电。等我再回头看时,连长被我落下十多米,一只狼已追上来了,在马的肚皮下左冲右突,来往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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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长,扔了麻袋!”我大声喊着。

连长不愧是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老兵,没把这不拿枪的野兽放在眼里,朝我挥挥手。我减缓了马速,连长是赤手空拳,我手里有只铁锹可当武器。连长似乎看出了什么,在后面大声呵斥道,“跑你的,坐稳。”是的,如果落马,转眼间就会丧生在暴怒的魔爪和利齿之下。

我自信自己的骑术和两匹马的脚力,心情平稳了许多,感觉胯下的马也不那么慌张了,平稳如船航碧海,轻快似燕掠浮云。回头再看,两只狼仍发狂似的追着,但离“草上飞”已经有了几米距离。我们像在和狼赛跑,只是广袤的苍穹之下渺无人迹,没有助威的观众。空旷的田野成了永无终点的跑道。

奔马振鬃奋蹄,野狼拼命追赶,我们都拼尽全力,没有丝毫的保留,不是为了赢得掌声,而是为了生存和荣誉。前面可以看到一排排营房了,失望的老狼止住了脚步。我终于轻吁了一口气。

我们直接骑马到了连部。我把马缰扔给通讯员,帮连长下了马。连长疲惫不堪,我也精疲力尽。再看两匹马,全身如水洗一般,不仅嘴边,连两腿之间都是雪白的泡沫。

通讯员去遛马了,连长向我下达命令,所有的放牧员出牧必须带枪,今晚畜牧区加一个班的流动哨。深夜,我到畜牧区查岗,两名女战士拉住了我,不住地说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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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一阵震颤人心的狼嗥猛然划破夜空,那凄婉哀怨和暴怒的啸音在荒原上四面飘散开来,使人感到恐怖,更感到凄凉。面对这狼父狼母的呼唤,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不免生出几分愧疚,几分汗颜。但是人类猎杀和清除危险、保护自我的天性,不能泯灭。我没有同那两个女战士讲白天的故事。

第二天一早,听晨牧的放牧员说,离我们七八里的村子里,狼咬死了 20 几只羊。狡诈的对手知道我们有防备,改变了目标。我报告了连长,带着几个枪法好的战士去了一趟南山,想消灭这两只嗜血成性的狼。但是狼已没了踪影,就连穴里的死狼也不见了。

捕 获

第二年,我被调到团政治处任青年干事。

不知参谋长听谁说了抓小狼的事,找到我,让我再去抓几只来。参谋长是从沈阳军区调来的现役军官,爱养狗。他不知怎么冒出了个新奇的想法,狗狼从小同养,能繁殖出狼狗来。 

参谋长说过还没半天,警卫排长就找上门来了。随着洪亮的报告声,他自我介绍:“警卫排长刘军生前来报到。”望着这身材高挑,明眸皓齿,透着纯真和灵气的年轻人,我忙不迭地还礼,拉他坐下。刘排长是北京青年,和我同年来兵团,看来是个急性子:“明天,咱带上一个班,一早就出发。”看他一脸的庄严,使我联想起手托炸药包的董存瑞,不由得想笑。

 “又不是打老虎,用不了这么多人。”我告诉他,现在还太早,要等青草发了芽,才好行动。我摆出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由不得他不信服。其实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刘军生从此每星期都来报到一次。受不了他的催促,我们借了后勤处的吉普车,带了两名战士,到了我原来的老连队。

许连长听我说明来意,直摇头。“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痛,去年掏狼窝,折腾得咱连队一个月没消停。防着狼不说,西六河的人非说是因为咱招惹了狼,才咬死他们的羊,非缠着让赔羊。你还是别给我找事了。”

 “总不能让我违抗命令吧,你说怎么办?”我把这难题又还给了他。

 “你们开着车往东北走,靠劳教农场那边有两座小山,虽说远点,车能过去。”许连长的主意就是多,但一下子把我们支出去几十公里。晚上吃饭时,许连长又站起来,开玩笑地说:“小王,你是咱们连出去的,得为连队着想。没狼便罢,如果你抓住了,你别从我这条道回。我敬你这碗酒。”说完,一口气喝干了一碗 65 度的高粱酒。我被老连长豪放无拘、坦荡真诚的气质所感染,也干了一碗。刘军生急得直瞪眼,被我在桌子下面踢了一脚。

原准备把汽车放在连队,骑马去,看来计划要改变了。第二天早晨,我们带上一个路熟的本地人,出发了。汽车在晨风中行驶,时而从草丛中惊起几只野兔,馋得司机直想去追。汽车要绕沼泽,要躲沟坑,到山边已是中午。

那土山前一泓碧水平展如镜,映着天上那一团团、一朵朵飘逸的白云。云被风儿携带着,悠然地掠拭着蓝天。宁静的湖,躺在青翠的原野中,一片俏丽的白桦树林,耸立在山水之间,云、山、水、树的结合,草原更有了气韵,有了灵性,有了变幻无穷的景致和情调。

我不敢再耽搁,向山上爬去。有了上次的经验,我把手里的枪顶上子弹,刘军生他们的步枪上了雪亮的刺刀,如临大敌一般,从下往上慢慢搜索。没有半个小时,在阳面半山坡上发现狼窝。万幸没有大狼,洞里只有两只一尺来长的小狼,毛茸茸的,抓它它也不躲。四个人欣喜若狂,刘军生更是爱不释手。我们急急忙忙下了山,开车就跑。绕路走了 40 多公里,回到团部已经是下午 6 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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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顾不上吃饭,先去向参谋长报告。参谋长跑了出来,把小狼抓在手里,乐呵呵地直夸我们能干。

饲 育

参谋长把养狼的任务交给刘军生。警卫排的战士们在弹药库边上建了一个窝,又用木栅栏围了一个圈。每天到直属连打一桶牛奶,过几天又找来了两只差不多大的狗一起养。小狼小狗一天天大起来,光吃奶不行了,于是又增加了每天一斤肉的供应。把肉剁碎煮熟和牛奶拌在一起。随着它们体重的不断增加,特供肉也不断增加。小狼小狗被喂得油光滚圆,小狼开始由灰色变成棕褐色。小狼小狗经常在圈里打架,上下翻滚,互相撕咬。有时竟咬得皮毛脱落,口鼻出血,那场面既残忍又有趣。刘军生常说,“狼咬狗,一嘴毛”。

几个月后,有一条狗死了。刘军生也调到团作训股当了参谋。新排长来自二十三连,满脸的经验与老练,据说养过狗。他对几只小东西每天的伙食有意见,说:“将来长大了要吃多少肉,谁养得起。”停止了特供肉,从食堂划拉些剩菜剩饭来,倒在盆里请它们用餐。几个小家伙绕着铁盆不停地转,两只小狗对着新排长又龇牙又瞪眼。新排长呵斥道:“真是惯得不像样子,不吃就饿着。”第二顿饭,小狗犹豫再三,悻悻地走过去,不情愿地吃起来。两只小狼很有骨气地未吃一口。两天下来,还是新排长让了步,从食堂打回一份红烧肉,小狼才慢慢地靠过去。吃完还对连长咧咧嘴,露出几分狰狞。大家都说狼不如狗,敢明目张胆讲条件,还敢对人有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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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和刘军生一起去看它们,每次去我都要带上羊脑袋、猪蹄子之类吃食。慢慢地我发现了狼与狗的区别。狗虽调皮,但很温顺,对人老远就摇尾巴,一无例外的妩媚乖巧。对熟人扑上去亲亲热热,不住地往人身上蹭。而狼表现出的是陌生,它不会主动靠近你,它对人有狗不具有的畏惧,也有狗不具备的冷酷,还有狗不具有的剽悍。唯一的例外是对刘军生,只有他来时,两只小狼才围上来,表现出少有的亲昵和温顺,刘军生会两手不停地在它们身上抚摸,嘴上还不停地说着悄悄话。对它们来说,这种精神上的慰藉或许比物质上的获得更重要。

刺 杀

新排长明显偏爱狗,就连别人给的糖都舍不得吃,留给小狗。他说狗是忠臣,他给排里的战士讲“狗有湿草之仁”的故事。三国时期,吴国有个叫李信纯的养了一条狗,名字叫黑龙。有一天,李在外边喝得酩酊大醉,回家路上躺在一片草地上睡着了。巧遇猎人放火烧草,黑龙用力拽李,李就是不醒。火越来越近,黑龙跑到附近的水沟里把全身弄湿,然后跑回来,用身上的水打湿李周围的草,李才没被烧死。说的大家啧啧称羡,从此都对狗另眼相看。

过去,刘军生每天都让人放小狼小狗出去转转,穿过靶场直到河边那一大片荒地。这是它们最开心的时刻,它们欢蹦乱跳,肆无忌惮地追逐嬉戏,忘掉了笼中的寂寞与苦闷。新排长说万一咬了人可无法交代,从此每天一次的放风也被取消了。刘军生很不满地对我说:“这小子就爱虚张声势,是摸着耗子就喊大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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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不知新排长怎么惹了狼,一只小狼扑了过来,一口咬住排长的腿。人都说狼咬人见血见肉见骨,血顺着裤角流了下来,疼得排长大叫起来。小狗咆哮着冲了上去,和狼撕成一团。排长跑出去抢过战士的刺刀,狠狠地向狼崽子刺去,几下便处死了两只小狼。等刘军生拉着我赶到时,只见眼前是两只倒毙的狼,一条垂死的狗,脖子上躺着血。刘军生和排长大吵了一场。

人都说这是豺狼本性,我不以为然。地球上所有的生灵都有生存的神圣权利,都应受到人类的呵护。如果对它们多一点宽容、理解和同情,人类就会多一些相依的伙伴,日后才不会留下惋惜和遗憾。

文章来源:50团知青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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