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蒂 : 秘境

车出西安不久，就钻入一个又一个长长短短的隧道，我茫然地问：怎么这么多隧道，怎么这个隧道长得没完没了漫无边际？旁边的穆涛兄告知：这个是亚洲最长的隧道，道两边就是秦岭啊。

秦岭！

不知为何，听到“秦岭”二字，我常常心灵悸动，就像听到我暗恋的男神名字突然从旁人口中冒出。是因为它雄伟而又神奇吗？

秦岭，是长江流域与黄河流域分界线，是中国“南方”“北方”的地理分界线，也是气候的分界线。秦岭，被尊为华夏文明的龙脉，“华夏”之称就来自秦岭与汉江。李白、杜甫、陆游、白居易、孟浩然……诸多文学巨匠为秦岭留下过壮丽诗篇，最打动我的是韩愈的《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朝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尤其“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两句，何其悲壮，何等动人。

正是金秋时节，天高云淡，晴空万里。高速道路两旁，重峦叠嶂，层林尽染，色彩缤纷，铺天盖地。让一条高速公路，犹如一条百里画廊，恐怕也只有秦岭做得到。

我要去的黎坪，位于汉江之畔的汉中盆地，属于“中国千年古县”（联合国认定）南郑，处于秦岭、大巴山、米仓山合围之中。

雄峙两省气势磅礴的大巴山，山势崎岖、沟壑险恶、水流湍急，曾经是秦楚相斗、汉魏争夺之地，明清两代是流民避难生息之所、农民起义军的活动场地。大巴山，是汉江和嘉陵江的分水岭，控扼汉水下游和长江中游；大巴山屏隔川、陕两省，是四川盆地和汉中盆地的地理分界线；大巴山，是中国中亚热带气候和北亚热带气候的分界线。

古老巍峨的米仓山，奇峰交错，峻岭交织，为连接巴蜀与外界最古老、最陡峭、最险峻、最壮观的交通要道，米仓古道是中国最早的国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说的就是它，“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写的就是它。

黎坪，山深谷密、石林壁立、瀑布飞流、清潭无数，以剑侠、鹿跳峡、红尘峡、玉带河、玉镯潭、七星潭、海底石城、枫林瀑布、小壶口瀑布最具代表性。

“红尘峡”得名有证可考。据《华阳国志》记载，东汉时，南郑人樊志张为朝廷立下大功，却拒绝入朝为官，原因是沉迷留恋此处美景，再也不肯离开。他隐居于此，超然红尘，潜心悟道，修得仙风道骨，自号“红尘居士”，于是，后人将此地命名为红尘峡。

西流河是红尘峡中一个奇特的存在。从来一江春水向东流，然而在黎坪，却是一河清水往西流，玉带般蜿蜒数十公里。更神奇的是，很多人亲眼目睹到，西流河中有一段碧水，竟然是向上流动的！难道上苍为了厚爱黎坪，不惜破坏大自然规律？

缓缓流淌的西流河，突然被刀劈斧砍的峭壁阻断，幸得大禹拔剑劈山分岭，让河水得以奔腾，大禹宝剑化为“剑峡”。千百年来，激流日夜冲刷，鬼斧神工，造就数百米花岗岩长槽，使得剑峡段河谷更为壮观。从高处俯视，剑峡恰似一柄碧玉宝剑。

深邃幽秘的山谷中，石叠层垒，石柱凌空，天然绝壁栈道高悬。天书崖，倚傍着西流河，耸立于云端，崖体由页岩和板岩组成，左青右黄，呈扇形分列两边，恰似一本被翻开的巨卷；纹路清晰的岩面上，隐约有文字勾画，整个崖壁，宛如遗落在人间的天书，因之得名。“天书崖”三个字，是迄今为止全国最高的摩崖石刻，任你是唐宗宋祖，也只能仰视。

斜阳下，古道上，踏着满地红黄落叶，我走进深长的山谷。这里曾虎啸深山、鹿跳峡谷、雁排长空，而今，花木簇拥、溪水淙淙、鱼跃于潭。瀑布飞流直下，从无边无际的枫林中，“霜叶红于二月花”，是眼前世界的真实写照。林间如此静美，只有鸟鸣和水流的声音，只有多情的微风撩拨着我的头发。“秦巴木落天宽，故国风和日暖”，这两句诗不由跳入脑海。

黎坪的“二月花”，漫山遍野，姹紫嫣红，如火如荼；更摄人心魄的是菊花，每到夏季，路旁、崖畔、河边、谷底，到处都是怒放的白菊，黎坪的苍坝菊海，醉倒过多少英雄好汉；最撼人心魂的是油菜花——金黄色的油菜花，灿烂热烈的油菜花，随风摇曳的油菜花，蝶翻蜂舞的油菜花，绵延无际的油菜花……黎坪的油菜花，只要你见过，你绝不会不动情，你绝对会永生难忘。

黎坪是国家重要的生物基因库。黎坪原始森林植物繁茂，巨大的原始灌木丛林中，缠绕着无数古老的藤本植物。中国唯一具有侏罗纪时代地貌植物特征的原始森林，就在黎坪。全国面积最大、濒临灭绝的物种巴山松林，也在黎坪。曾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宣布已经灭绝的特有模式植物崖柏，在黎坪重新发现。观赏大量史前热带雨林中才有的野生附生植物时，我尽情想象着史前的情景——它像极经典影片《天仙配》中的仙境，也酷似好莱坞巨片《阿凡达》中的幻景。

最奇绝的是龙鳞山，整座山是一架褐红色的龙骨，龙首、龙身、龙翼、龙爪、龙尾一应俱全，栩栩如生的龙鳞，让人叹为观止；亿万年前的海洋生物化石，满布“龙”体，是沧海桑田造就的地质瑰宝，地质学上称之为“中华震旦角石”。据专家考证，龙鳞山山体，形成于四亿多年前的奥陶纪，这样奇特的地质现象，迄今国内外无出其右者。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直到汶川地震，震开了历史的尘埃，唤醒了沉睡的光阴，龙鳞山才横空出世，是为“中华龙山”。中华龙山，是黎坪秘境中的绝景，被誉为“二十一世纪的伟大发现”“中国最神秘美丽的地方”。

而整个黎坪景区，恰由一个龙形山脊图构成，是极具观赏性的龙脊地貌。

黎坪，天地造化，气韵万千，集原始、深幽、雄浑、苍劲、壮丽、柔美、朴拙、灵秀、神秘、奇异之大成。

杨海蒂，《人民文学》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文学和影视作品多部，有作品被应用于高考和中考试题。部分作品被译介国外。曾获丰子恺散文奖、丝路散文奖、孙犁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