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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荷:我的两个入党介绍人

 新用户4050Dx5r 2023-09-26 发布于湖南

两千年时,我自费出版了两部长篇小说,《梦里春秋》和《棋王》,将家里弄得债台高筑。我和妻子的收入,除了维持家里必要开支,能省的,都省了下来还账。于是,家里的基本建设、甚至简单的维护,都几近于无。譬如说,我家那套六十来平米的房子,一间房的墙壁开了指头宽的坼,地面仍是本色的水泥地面,吃饭的四方桌,四条方凳,油漆斑驳得不忍多睹。好在我天生乐观,将个“穷”字说成“清贫”,再加一句“享受清贫之美”,每天照旧能“躲进小楼成一统”,乐在其中地看书和写作。

俗语说,贫在闹市无人问。这话说得地道。那段时日,除了至亲和几个疯子般的文朋诗友,还真鲜有人到访。

万事都有例外。

那天,乐华和方延川到了我家。

乐华是老朋友了,可谓知根知底。一九八六年,板塘地区几个青年,这家单位进,那家单位出,动员爱好文学者,加入他们筹备的湘水文学社。乐华是那几个筹备者之一。我们三水厂仅有七八十个员工,派去了四个,其中有一个是我。此之前,我虽然也读书,虽然写几首旧体诗,但离“文学爱好”几字,好似还有些距离。

过了几天,在昭山寺召开湘水文学社成立大会,乐华当选社长。他说了些什么,不记得了,但他的形象,却刻在了脑子里。那形象乐观,豁达,真诚。也是在那个会上,社员们纷纷拿出自己的作品传阅。那些作品有打印的,有油印的,更多的则是手写的。我没带作品去。或者说,当时没有作品。但那个会的氛围感染了我,使我以为人原该如这些文学爱好者,在学习和奋斗中活着。

回到家,我写了两千余字的小说《秋叶》,投到《新创作》,居然发表了。

该是八七年下半年,乐华联系了《湖南文学》主编王以平,来湘水文学社讲座。那天上午,乐华邀了我和另一个社员一起,去长沙接王一平。我们是坐长途汽车去的。车上,有两个女孩叽叽喳喳,声音大得出奇,且语言粗中见俗,俗中更粗,叫人不得安生。乐华便制止她们,要她们少说几句。乐华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还说了几箩筐道理。他说话的样子,憨厚而有趣。或是乐华的话起了作用,两个女孩没再喧闹了。

那次讲座,乐华忙上忙下,事无巨细,都亲历亲为。他自己并没有交作品,倒是我这个什么活儿也没干的社员交了,并且那个短篇小说发表了,名《没有必要后悔》。

再后来,随着文学热的迅速降温,爱好文学的人愈来愈少,湘水文学社和许多文学社一样,无疾而终了。我和乐华见面的时候便少之又少,听到的关于他的信息也不太多,只是知道他考进了工商局,后来当了科长,至于其他,不甚了了。但每次记起他,我都会想到那六个字:乐观、豁达和真诚。

方延川是初次相见。乐华介绍说,电化厂一个什么老总,还说了方延川的几个社会职务。于我,很少记那些职务,有时甚至对某些介绍都不太当真。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给我的印象,一是腿不方便,二是目光好似能穿透钢板,有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和坚定,三是他的笑,在灿烂中十分干净,只有童稚的笑可以类比。同时,纵使乐华不介绍,他的气质和谈吐也让我知道了,这位是高知类人物。

叫我高兴的是,两位没有因为我家的寒碜,而表现出半点嫌厌,样子好似他们家也是我家的样子,无论喝茶,无论坐立或者说话,都十分自然。不像我某些友人,表现出那种高我一等的样子。这让我对他们已是十分信用。我心说,乐华没变,还是当年的乐华,方延川当和乐华性情相类,也是可以结交的朋友。我不知道方延川对我的看法如何,但我的确觉得这次一见如故。套用贾宝玉第一次见林黛玉的想法,是“这人我是见过的”。

乐华问:你加入中共了吗?

我说:没。

乐华说:加入我们党吧。

我问:你们是什么党?

乐华说:致公党。

两位介绍着致公党的历史和宗旨。让我肃然起敬的是,致公党创始人是陈炯明。我便觉得这个党不坏,该是可以入的。当年,陈炯明和孙中山闹矛盾,孙要以国民党为核心,以三民主义建国,而陈炯明则要实现美国式的联邦制和多党制。两种制度孰优孰劣,我不知道,也没兴趣和能力去评判。何况历史没有给陈炯明机会,证明他的主张是否正确。可以肯定的是,孙中山的主张,愿景虽然善之又善,但,的确为蒋介石的独裁奠定了基础。而独裁,总是叫人厌恶的。

于是,我毫不犹豫答应了,加入致公党。乐华和方延川是我的入党介绍人。

这天,我的确不记得是发生在哪个季节,但,我愿意相信,那是在春天。因为春天的湘潭,先年的树叶在深绿中飘落;新的树叶在吐芽、长大,渐成嫩绿一片;各色花在预示秋天可能有的果实中,灿烂地开了。何况那段时日我的心境,如我写这篇文章时心境一样:昨天和前天的我,无论荣,无论耻,都已如春天里该掉落的旧叶,心底的希望则已如新叶在嫩绿中充满生机。我之所以如此看重这天,是因为那天如我人生许多节点的日子,让我有种“知今是而昨非”的感叹。

我被安排在方延川任主委的板塘二支部。

也是那以后,方延川对我的关心与日俱增。我取得点儿进步,他保准会鼓励有加,更为难得的是,我不少作品,在投稿前,他能提出许多修改意见。我的长篇小说《工厂工会》(头条发表在《当代》(长篇小说选刊))中几个情节,就接受了他的意见。

前不久,在致公党市委开会,见到了乐华。他胖了些,也如我,老了不少。我们约定,在各自方便时,去家茶楼畅谈。

昨天黄昏时,我开始写这篇文章,写了两三百字时,电话响了,是方延川打来的。

方延川问,晚饭有主没?

我说,没。

方延川说,到“丑小鸭”来吃饭吧,我在这里等你。

饭时,我告诉他,我正在写这篇文章。

我们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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