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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余辉——母亲一生(九)

 东营微文化_ 2023-09-27 发布于山东

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贫困中,让我的性格有些内向自卑。我喜欢读书,是因为读书会让我忘掉现实的卑微,徜徉在书中另一个世界。但书读多了,心就有点野,总对自己的明天想入非非。 
1969年北京铁路来我们县招工,我差一岁不到招工年龄(16周岁)。我曾经想改大一岁户口年龄去应招,被大哥和妈妈制止。1970年参加工作后,部队招兵在我们工厂开座谈会,我在会上发言被接兵首长相中,列入新兵体检名单。但不巧的是,名单在局党委讨论时,党委书记恰好当过我二哥的领导,他知道我家母子相依为命的情况,直接把我从名单中抺去了。这两次虽然没走成,但“走出小县城,到外面闯一闯”的念头,始终隐藏在我的心底。 
1988年,就在母亲认为我一帆风顺的时候,我已经被当时东北很多人才“雁南飞”的潮流所诱惑。年底,我在出差武汉途中到了山东东营,看望同学并顺便联系一下调转的事。凭着我在报刊上发表过的一些作品及同学强力推荐,市史志办初步同意接收我。到1989年春节过后商调成功,五月份我只身来东营史志办上班。调转工作的事,我并没有事先和母亲商量。从我结婚后,母亲不再管家事,也很少介入我的工作问题。我也逐渐习惯了当家做主,不知不觉冷落和漠视了母亲的感受和意见。母亲感觉自己风烛残年,来日无多,不想再远走他乡。她希望一家人团圆在一起,陪她安度晚年。当母亲知道我决心要走之后,虽然内心极为难过,但初期并没有明显表露出来。到秋天我回拜泉搬家时,母亲才明确表态,坚决不跟我走,要自己在拜泉单过。我傻眼了。多年来,母亲和我相依为命,已经像“连体人”一样不能分离。我不能想象风烛残年的母亲,在这时候又孤苦零丁一个人生活。兄弟姐妹们轮流做工作,母亲就是不走。母亲是个识大体的人,一辈子轻易不和谁翻脸,但真翻脸了性情特别刚烈。母亲的“绝情”,也是对我漠视她的感受的一种强烈抗议。最后,逼得我实在没招了,就给母亲跪下了,哭着求母亲:“妈妈,你就可怜可怜你老儿子吧!你不走,我怎么走?”母亲受不了了,终于心软答应跟我走了。 
也不怪母亲不愿跟我来山东,她可能从我行前的只言片语中,已经预感到我到山东前途未卜,感觉她这个老弱无能的累赘,会增加我的负担。我把全家拖到山东东营,初来乍到各方面条件都很局促。靠朋友借了一套45平米房子,一家老少住得很挤。媳妇的工作调转遥遥无期,老小五口人只我一个人挣钱,要吃卖老家房子的老本。我到新单位干编辑,原来的行政职务都没了,一切要从零开始。母亲虽然来时让我为难,但到了东营看到我的困境后,不再给我出任何难题,我们全家一起,又过上了苦日子。为了不坐吃山空,我媳妇开始做点小买卖,卖点花生瓜子等小食品。我上班她出摊,我下了班赶紧吃口饭,然后去看摊,换媳妇回家吃饭,多少挣个买菜的钱儿。母亲就在家看孙女(女儿晓菲当时才不到两岁)、做饭。当时母亲下楼已经挺困难了,只是每天仍然在楼上磨磨蹭蹭不闲着。母亲特别心疼我媳妇,总是催我抓紧办她的工作调转。但这种事情不是我能左右的,我无法给出明确的答复。
母亲很想念老家的儿女们,虽然姐姐哥哥们也来看过几次母亲,但总是相见时短,别时漫长。母亲经常看老照片,经常和我唠过去的事情,更喜欢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好在我在东营有很多好朋友、同学,他们经常来看望母亲,让母亲感到亲切和温暖。特别是我的好哥们儿王和两口子,就住在我楼上,差不多每天晚上都到我家串个门儿,跟我母亲大娘长大娘短的唠上一阵。母亲特别对我桂林大哥和柏林大哥印象深刻,因为他俩说话文质彬彬有礼貌,每次到我家不管多忙不管有啥事,一定要到母亲的屋里嘘寒问暖。这一点上,我特别感谢学信、桂林、王和大哥,及同学柏林、文武、凤鸣、冯雷等,他们在我母亲最后几年中,给了母亲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关爱。
母亲到东营时七十六岁,已经明显老态。到东营后,日子的紧巴和精神的压力更加速了她的衰老。她像一根蜡烛,虽然还在发光,但即将燃尽。母亲虽然没有明显的大病,但牙都大部分掉了,眼窝越来越深,视力越来越差,耳朵也差不多聋了,身体越来越瘦小。有时我看见母亲躺在床上的瘦小身躯,心里一阵阵疼。母亲自己也常常说,这人老了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吃不能吃,喝不能喝,看不能看,听不能听。母亲视力和听力都不行了,也下不来楼了。但我每天上班时,母亲总在站在阳台上,看着我一点点走远;下班时,她也早早站在阳台上,等着我回来。我也习惯了上下班时,多看几眼阳台上的母亲。我问母亲,你眼睛不行了,能看见我吗?母亲说,只能看见模模糊糊一片人影,但我能从你走道的样子,约摸认出你来!
到东营的第四个年头,家里情况有所好转。我在新单位做出了一些成绩,职务职称都落实了,媳妇落实到理想的单位,久为上了小学,晓菲送进了机关幼儿园,房管部门也给我调换了较大的住房。但我亲爱的老母亲,却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她真的老了,累了,无力陪我们走下去了。 
1993年7月25日,一个星期一的上午,我在单位接到媳妇的电话,说妈妈不行了。我叫上单位的车赶紧往家跑,到家时母亲已经昏迷不醒。我的几个好友陪同我送母亲到医院抢救,诊断为心力衰竭。当晚11时许,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走到她八十年生命旅途的终点。 
葬礼后,二哥把母亲的骨灰带回老家与父亲合葬。后来二嫂也去世了,二哥把他们仨的坟埋在县城北一片小树林中。2019年7月,当地政府清理那片树林中的坟地,我和二哥及二哥的两个孩子,把他们的“家”搬到公墓。那个公墓与烈士陵园毗邻。母亲虽然不是烈士,但她一生性情刚烈、耿直坚韧、心善如水,让她与那些为国捐躯的英灵为伍,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也一定会欣然应允。
母亲走后,我每次上下班时,还习惯望一眼“母亲的阳台”。但阳台还在,母亲不在了。夜晚睡不着时,常常想起母亲生前的片片断断。我真正尝到“子欲孝而亲不待”的那种无以言说的心痛。特别悔恨自己,少不更事常惹母亲生气,中年得志有意无意地忽视了母亲。特别是,这些已经永远无法弥补了!母亲生前最惦记我二姐,总记得二姐养我们十年之恩。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姐妹兄弟的生活都越来越好,二姐家的生活水平却相对降低了。加上姐夫姐姐年老力衰,女儿女婿下岗,全家陷入困顿之中。从拜泉搬走时,妈妈就把她每月的遗属补助钱(上世纪八十年代落实政策,大哥给母亲补办的死亡职工遗属补助)交给二姐领。临死前,母亲也无数次和我交代:“小四儿,你二姐养活你时间最长,你不管谁也要管你二姐,千万不能让你二姐掉到地上!你孝顺你二姐,等于孝顺你妈了!”母亲的遗训让我刻骨铭心,在母亲走后,我把更多的关爱投向二姐和二姐夫,并且延伸到二姐的女儿亚丽及她的孩子,有了大事难事都是我帮她们“兜底”,直到她们家族逐步走出低谷。在这里,我可以问心无愧地向天上的母亲汇报,我忠实地完成了您老人家的遗愿。母亲在时,由于我长期和母亲在一起,我家也成为家族的中心。母亲死后,我继续加强与家族诸亲友的联系,加强与家族成员的信息沟通和感情交流,我家也继续成为家族中与各亲戚交流最多的“联系中心”。
 母亲,一百多年前,您像一颗种子,被凄风苦雨裹挟着,从门头沟到北京,从北京到泉州,从泉州到太原,从太原再到北京,最后从北京飘到东北的黑土地,落地生根。历经几十载风刀霜剑、冰封雪压,您顽强地扎下根去,生长出坚韧的枝干,最后让浓荫如盖,繁花似锦,硕果压枝。一百多年后,您这颗苦命的种子,已经繁衍生息到第五代(大姐的孩子都当爷爷了),结出七八十颗果实(后代家族总人数达到七八十人)。您的子子孙孙,分布在全国各地。您的生命在他们身上延续,您的品格在他们身上得到继承和发扬。您最心疼的老儿子,如今也是儿孙满堂了!
妈妈,当今天我们的生活越过越好时,我们特别想念您!我们多么希望母亲能活着看到今天的一切啊!(全文完)
后记:早就想写一点纪念母亲的文字,但总是难以下笔,几次落笔又中途搁笔。一是因为母亲一生确实非常曲折,有些早年事情说不太清楚;二是母亲一生太苦太难,写到动情处常常泪洒笔端,情不能自已。在回忆母亲的过程中,自己也一直处于一种亢奋状态,往事在脑海中回旋,心也一次次揪痛。这个过程对自己是一种洗礼,也是一种“折磨”,太累心!于是日以继夜,加紧赶工,力争早一点结束这次对母亲生命里程的回望,和对自己灵魂的拷问。到今天九部分全部写完。九九归一,功德圆满。母亲生前最喜欢菊花,这九篇系列文字,算是我献给母亲墓前的九朵白菊花吧!
作者简介:李德辉,69岁,东营党史(史志)研究院退休编审,首部《东营市志》主编,山东省修志业务专家咨询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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