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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电台午夜倾情谈心节目的主持人，我是一步一步从社会最底层熬出来的，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年，我是金石房地产公司的保安员。 保安员不是个令人尊敬的高尚职业，当保安无需可靠背景，亦无需才智过人，只要无病无痛，能吃能喝，你就可堂堂正正做个保安员。因此，尽管保安员“地位”醒目，（他们通常活动于城市主要街道或者站在某个单位的大门口。）但往往并不被人放在眼里（尤其是了不起或者自以为是了不起的人）。 因为有一次在娱乐室下象棋，我无情地击败了老谋深算不可一世的财务总监，让许多人暗地里扬眉吐气，因而许多人忍不住惊异地高看我一眼又一眼，甚至连总经理杨嘉琪也知道了保安员刘士勇的厉害，出入经过我身边，总会客气地朝我点点头，有一回等电梯时，还问了问我老家在哪里。杨总经理当时可能也顺便问了问我的名字，但她显然没记住，以致后来发生了我将要说到的故事。 除了在节目里和听众直接互动，下午有两个小时，我也会在工作室里处理听众电话，搜集做节目需要的素材，安抚为情感所困扰的迷茫者。因为不是公开直播，打到我工作室的电话会更加无所顾忌。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看起来艳光四射无限风光的美女企业家竟会有情感上的难言之隐，竟会打电话向一个陌生人倾诉，在电话中，杨嘉琪就像一位被人骗财又骗色的打工妹一样可怜巴巴，她说她活得好难堪好尴尬，她偶然发现，她先生背叛了她。 作为受过专业训练的节目主持人，我对声音特别敏感，虽然三年没听杨嘉琪说话，我还是一分钟之内就听出来了，对方是杨嘉琪。我尽量不动声色，口里漫应着，引导她往下说：“这种情况，在婚姻生活中较为常见。” “不！”杨嘉琪以总经理的坚定说，“你不知道我是谁，我的情况绝对是绝无仅有。” 接着杨嘉琪像水龙头失控的自来水一样哗啦啦不可收拾：“一个已失去女性应有的魅力已越来越成为丈夫前途上包袱的太太，被丈夫厌弃，这可以理解，而我，还不到三十岁，我可以自负地说，我算得上漂亮，而且，事业成功，非常成功，你不过是个不得志的潦倒画家，没有我你只会一塌糊涂，饿昏在街头，你凭什么要对我三心二意？更不能接受的是，第三者竟然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护士，长得就像一支垃圾股，还粗俗不堪，把香蕉皮随手扔在大街上，你说一说，她到底是哪一点让你神魂颠倒，居然绝情地说出，'离婚就离婚’的混账话来？你说一说我哪一点配不上你！” 说着说着，杨嘉琪就像大部分爱尽委屈给我打电话的妻子一样，哽咽起来，全没有总经理处惊不乱的风度。 哽咽了一阵，我听见电话里“嚓”的一声，大约是点着了一支烟，杨嘉琪察觉了自己的失态，说：“对不起，我是不是太冲动了一点？” 我说：“没有，有话你尽管说。” 2 杨嘉琪接下来的话与她在谈判桌上说的话一样条理分明。 她的丈夫叫石山，还在美院学习时，就已锋芒毕露，有两幅画分别被新加坡和台湾的富商以高价收购，但他毕业后举办的第一次个人画展却无人买账，只深深地打动了一个人，这人就是杨嘉琪，当时杨是一名房地产经纪人，21岁。 那次画展石山赔了五万块钱，但他半点也没有沮丧，他说五万元换得杨嘉琪芳心一颗，这是他此生办得最成功最漂亮的一件事。 这是杨嘉琪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动听的一句话，以至后来她因此做了石山的妻子。 结婚以后，杨嘉琪事事顺风顺水，直至最后坐上金石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交椅。 石山则恰恰相反，除了喝啤酒偶尔碰到“再来一瓶”的瓶盖，他几乎做一事败一事。开书画店一个月只卖出几支毛笔几瓶墨水；搞装修设计公司，收拾好的房子，格调怪异，房东拒付装修费，还扬言要与他打官司；画也还常画，而且凭良心说，画得还行，可他把画白送给朋友，人家也不愿意在客厅挂起来。 一事无成，却不想找一份正经工作干干，香港一家动画公司愿高薪聘他，他说他就算饿死，也不愿画一堆臭狗屎来换饭吃。金石公司缺少一名得力的策划部长，杨嘉琪几次怂恿石山试一试，他却伸着懒腰，半梦半醒说：等我们生下个儿子，再让他去做什么部长吧。 “日子久了，”杨嘉琪说，“尽管我时候有些不快，但我并没有生气，更没有嫌弃他，我一如既往地尊重他，爱他，应该说，我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了，他为什么还要对我做出如此无耻的事来呢？” 前天下午，杨嘉琪回家取一份文件，打开门，发现石山正与一名女孩相拥着看黄色视频，那女孩即前面提到的护士。 杨嘉琪是关在总经理办公室给我打的电话，因不时有人敲门，到底未能把话说完，于是，她再三恳请，希望我给她一次机会，请我到星光西餐厅坐一坐，好好听一听她的故事。 我答应了。 3 约的是晚上七点钟，正是交通高峰期，我怕塞车迟到，就没开车，向小区保安兄弟借了一辆电单车。我骑着电单车赶到星光西餐厅时，杨嘉琪也正好乘宝马赶到，我的电单车停放得不是地方，妨碍了宝马倒车，还惹得司机苏仔探出头来，欲朝我吆喝，好在他当年和我下过棋，还认得我，就友好地朝我挥挥手：“哈罗——” 我叫杨嘉琪杨总，向她问好时，她愣了一愣，随即认出我是曾为她看过门的保安，但她显然忘了我叫什么名字，只是满面笑容地说“你好你好”，还问我离开金石后过得好不好，如果有什么事儿，尽管回去找她，说罢，她挺胸收腹，“嗒嗒嗒”走进了西餐厅。 和苏仔抽完一支烟，聊了几句闲话，看看还差一分钟就到七点了，我握别苏仔，走进西餐厅，走到杨嘉琪的台位前。杨嘉琪亲切地对我微笑颔首，说：“有事吗？小……小弟。”她还是没起来我姓什么，只好像我还是她的保安一样称我为小弟。 我拉开椅子坐定，说：“杨总，我就是午夜倾情主持人刘士勇。” 杨嘉琪刻意掩饰还是流露出了些许惊异，站起来与我握手，发一些感慨，“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之类。尔后，杨嘉琪坐下来，请我点吃的、喝的，并特别推荐芝士焗龙虾和法国原瓶进口的拉蒙波尔多，顺便说起了怎样鉴别原瓶进口红酒的真伪，说完红酒，她又说起了假如希拉里成为美国总统，她会如何应对朝鲜半岛核危机，东拉西扯说到芝士焗龙虾上来了，她还没说到她和石山的感情危机。 我明白杨嘉琪的心思，她在怀疑我，她手下当年的保安员，能成为电台节目主持人，是不是走了什么恶心的后门，我在节目里脱口而出的那些道理，到底是真知灼见还是胡言乱语。反正，她不想和当年的保安说自己的隐私了。 面对杨总经理足可洞察一切的美丽大眼睛，我觉得很没有面子，我尽可能不慌不忙地吃完喝完，说：“杨总，我不认识石山先生，但我想我此刻的处境，可能与石山先生相似。我不想再听您说故事，因为您让我感觉压力山大，好像我如果不能为您解决什么问题就心中有愧无地自容似的。石山先生所以要离开您，是否也与此有关呢？失意之际，他需要的不仅仅是您的尊重和爱，他更需要的是，您坚定他能行的信心。我相信，石山先生最近一两年一定有点举而不坚吧。” 我说石山举而不坚，只是将心比心，如果我碰到这么一个强势的老婆，我时运不济能力有限又极力想把老婆侍候好，我一定会举而不坚。 杨嘉琪吃惊地看着我，说：“刘老师，您太神了，石山的确有那毛病。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谢谢您，刘老师，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我会妥善处理好自己的家事的。” 我以为，杨嘉琪和石山就像童话里的公主和王子，从此以后，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半年之后，我却听说，他们离婚了。 有些人就这样，他们漂亮大方又聪明，还很懂道理，什么道理都懂，他们春风得意，简直可以呼风唤雨，但就是过不上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因为，他们太骄傲了，骄傲得连上帝都不放在眼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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