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顾:宋登科在倚香楼强暴即将从良的红翠,致其自缢身亡。我与朋友张言直到清泉县衙击鼓鸣冤,要求惩治宋登科,表彰红翠的节烈。县令鲁公平糊涂断案,只顾罚银子,罚了我与张言直、宋登科各一百两银子。) 宋登科当庭交了罚银,被罚银一百两,他交了两百两,说:“鲁大人公正廉明,是清泉县的福气,另一百两银子孝敬你喝茶。” 鲁公平笑呵呵收下银子,说:“百姓通情达理,是皇上的福气。” 张言直是为红翠讨公道,自然不能让他受罚,我把他的一百两罚银也交了,连同自己的罚银,也是两百两。 鲁公平看我还有些气昂昂的,教训道:“你也别不服气,自古以来,就没有为婊子立牌坊的怪事,你这是戏弄本县,本县没打你四十大板,已经很客气了。” 鲁公平口口声声称红翠为婊子,惹恼了我,我发狠道:“老天爷有眼,必将给红翠最公正的审判,所有欺侮她的人,必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鲁公平冷哼一声,道:“在清泉县,本县就是老天爷。” 张言直常为人写讼词打官司,与鲁公平也算有点交情,本以为吃定了宋登科,不把他问成死罪,也要敲他些银两出来,好好发送红翠,没想到,宋登科是个享有特权的湘军老兵,只能认栽。张言直只怕我顶撞鲁公平,赶紧拉着我出了县衙。 丐帮子弟还举着标语围在县衙门口,洪三大一听我们的官司输了,还被罚了银子,骂道:“无耻狗官,只知道搜刮银子,惹恼了我,带兄弟们冲进去,砸了他的摊子。” 清泉县衙,合衙官吏加杂役,不满一百人,除了几个咋咋唬唬的捕快,都是装腔作势不经打的人,洪三大随便一吆喝,就能召集千把人,有敢打敢杀的,有胡搅蛮缠的,想砸烂清泉县衙,的确是一句话的事儿。只是,砸县衙就是造反,不能说砸就砸。我好言安抚性急的洪三大,又掏出十两银子来,让他安排造势的丐帮子弟去喝酒,然后,我与张言直、洪三大、李正太四个回到复兴社喝茶,商议红翠的善后事宜。 不知道红翠是何处人氏,就算知道,父母既然能把她卖入青楼,她又是这种死法,只怕也是入不得自家祖坟。按老规矩,红翠这种无主孤魂,只能到黄茶岭的义冢去买一块地,见缝插针埋下去。红翠走得惨烈,我不忍心她的后事如此凄凉。我是与红翠有过婚约的人,如果不是宋登科霸蛮,今晚我就会与红翠成亲,把她接到藏翠楼。虽然这是瞒着父母的,算不得明媒正娶,但红翠也算是我的人了,至少可以算作未娶妻先纳妾。所以,我不能让红翠成为野鬼,而要把她葬入我杨家祖坟地。 张言直连连摇头:“柳岸兄,这个只怕办不到。其一,你心中虽然已把红翠当成你的人,但未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不算数,而且,你和红翠还没有举行正式仪式;其二,红翠身份太特殊,青楼女子一向被视为不干不净之人,就算你父母不好意思和你翻脸,杨家其他族人也一定不会同意,他们会怕红翠坏了杨家风水;其三,其三嘛,不必其三你也办不成。” 洪三大是我们四人中唯一抽鸦片的人,他到二楼吸完一个烟泡才下来,说:“红翠不能明里入杨家祖坟,咱们就暗里入。今天夜里,我们悄悄把红翠抬到杨家祖坟地,悄悄挖个坑埋了,不留坟堆,把新鲜土撒到别处,人不知鬼不觉。红翠是你偷偷摸摸的女人,死了偷偷摸摸进你家祖坟,也说得过去。” 张言直说可以考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能让死者入土为安就好。 我不是个守规矩的人,但我不愿意红翠死了还偷偷摸摸的,而且,未经族人同意让红翠入祖坟,万一被族人发现,我会下不了台。 李正太刚满三十岁,岁数上没有风水大师气象,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老手,他留了一把长胡子,我们三个在讨论红翠要不要偷偷入杨家祖坟地之时,他一直在捋胡子。李正太捋胡子常能捋出鬼点子来,这会儿,他又捋出主意来了:“如果只是想让红翠有个正经的葬身之地,我倒是想到一个好地方。” 我们三个同时问:“什么地方?” 李正太说:“宋登科家的祖坟地。” 我说:“不行,就算宋登科答应,我也不愿意。” 李正太说:“如果让红翠作为宋登科的晚辈或平辈葬入宋家祖坟地,我也就不说了,要是作为宋登科的娘葬到宋家祖坟地,那就挺有意思了。” 李正太一二三四说出他的妙计来,洪三大拍掌叫绝:“好。我马上安排。” 这天夜里,宋登科的马丢了。 那是宋登科用一千两银子买回来的五花马,清泉县最威风的一匹马,为宋登科挣足了面子。他坚称自己的五花马是李白《将进酒》五花马的后代,为此,他常把“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挂在嘴边,宝贝得不得了,给马吃的是最精细的饲料,住的是专用的马厩,因为怕人偷,马厩用大锁锁着,还有人昼夜看守。 马厩的锁没撬,大门的锁也没撬,守马厩的马夫和守大门的更夫,一夜没合眼,五花马糊里糊涂就不见了。 马还能长出翅膀来飞了?宋登科怀疑是马夫和更夫合伙卖了马,把他俩绑在门前的拴马石上拷打,怎么也打不出马的下落来。 这时,举着“神算”招子的李正太来到了宋家大院。 昨天,我和张言直在县衙状告宋登科之时,李正太把宋登科的情况打听得清清楚楚。 五花马是洪三大的丐帮兄弟偷走的,用迷药迷倒马夫和更夫,用钥匙打开马厩和大门,把马牵出去,又把马厩和大门锁好,人翻墙而出,很简单。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连马夫和更夫咬定自己没打瞌睡,也在预料之中。 宋登科正拷打马夫和更夫,看到“神算”来了,质疑道:“你真是神算?” 李正太眯着眼睛打量一下宋登科,把十根手指掐一掐,说:“施主你左边屁股上是不是有一颗黄豆大的痣,痣上长着一根寸把长的毛?” 宋登科屁股上的痣,李正太是向倚香楼头牌赛牡丹打听来的。 宋登科大吃一惊,说:“算裤裆里的东西,也算不得真本事。你要是能算出我的五花马在哪里,我给你一百两银子。” 李正太又掐指算计,说:“施主,请借一步说话。” 宋登科说:“有话就在这里说,有屁就在这里放。” 李正太看一看左右看热闹的宋家人,说:“施主,最近三天,你是不是做了亏心事?” 宋登科一听,连忙把李正太请进会客室,挥手让家人退下,说:“前天夜里,我在倚香楼嫖了一个叫红翠的婊子,她趁我睡觉上了吊,我又没逼她打她,还给了她一百二十两银子,她却自己找死,这个,也怨不得我吧。” 李正太说:“可是,红翠是你母亲。” 宋登科骂道:“你妈才是婊子。红翠还不到二十岁,我已五十多岁,她怎么可能是我母亲?” 樵夫宋登科打太平军打到一麻袋金银珠宝,衣锦还乡,缺什么买什么,可是,他买不到母亲。宋登科母亲在他回乡的前一年,被老虎吃掉了。宋登科报答了所有于他有恩的人,就是报答不了养育他的母亲,就给母亲修了一个很阔气的墓,因为找不到母亲的尸骨,里面埋的只是母亲穿过的几件衣服。 李正太不慌不忙,一一道来。 施主,都是因为你罪孽深重啊。你杀了很多人吧,不仅杀长毛,还谋财害命杀好人。你母亲被老虎吃掉,都是你造孽给害的。老人家到了阎王殿,一看自己被老虎吃掉,还不足以抵消你的罪孽,又主动要求,转胎做了一世牛,做牛累死后,又投胎成红翠,任人糟践,来为你消罪。你知道不,这些年,你胡作非为,却还能顺风顺水,那都是因为老人家在为你赎罪消灾啊。红翠是个谁都可以卖的卖春女,一两银子就能卖,为什么你出一百二十两银子,她也不答应,就是因为你是她的儿子啊,可怜老人家,为儿子赎罪几十年,最后,居然被儿子嫖了,她也只能上吊了。 李正太一生痴迷风水神相因果轮回,上面本是他编的故事,编着编着,连他自己也觉得的确就是这么回事,他所以能知道,全是因为神灵附体,他越说越激动,涕泪横流。 宋登科本是迷信之人,栽个辣椒都要查黄历,看能不能动土。神道道的李正太,把宋登科彻底镇住了,他以头撞墙,号啕大哭。 哭着哭着,宋登科想起了他的马:“莫非我娘骑马升天了?” 李正太说:“施主你那马,是通神的宝马,它不会说话,却知道人间是非。它没丢,而是在为你指路。这会儿,它在你母亲的坟地里吃草呢。” 宋登科急忙带人赶往母亲的墓地。 洪三大早已让人把五花马牵到宋母的墓地里,宋登科赶到时,五花马正在啃坟包上刚冒出嫩芽的茅草。 宋登科抱着马头,叫一声“我的娘呀”。 李正太围着五花马左看右看,惊叫一声:“哎呀,果然是通神的宝马,大家看,它在流泪呢,我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看到马流泪。” 众人仔细一看,五花马果然在刷刷地流泪。一时大惊小怪:“我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看到马流泪。”“马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伤心事?” 马流泪,自然也是洪三大玩的把戏。宋登科被玩得团团转,他“扑通”跪倒在坟前,不住地磕头,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娘啊娘,儿是罪人啊儿是罪人。” 宋登科哭了一通,对李正太说:“多谢大师指点,我这就去倚香楼,把红翠我娘接回来。” (《光绪二十六年》之四,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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