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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舅

 王侠一家家外不 2023-09-28 发布于陕西
 三舅舅病了,食道癌。
七月的太阳,把人都能晒化了。双手遮住眼睛,我抬头望了望天空,天空湛蓝,曜日灼人。像一个失了魂魄的孩子,我一直沿着马路往前走,往前走。忽然,蹲下来,无遮无拦,嚎啕大哭。
路上的车辆来来往往,就像奔腾不息的川流。路边的人们急急匆匆,就像一枚被水流冲击的树枝,无法停止颠簸的运途。
三年前,冬寒未尽,春日未至,我失去了我的父亲。
两年前,寒冬腊月,春日尚远,我失去了我的亲哥哥。
生命的痛,滞留在时间的阴影里,似乎凝固了。七月的阳光却晒得它流动起来,汩汩的,顺着血管流淌,所过之处,唯有灼伤。
我有三个舅舅,在家族中分别排行:老三,老四,老六。四舅年轻时候,火爆脾气,但心肠最热。父亲去世,哥哥出事,他哭得痛不欲生。六舅圆熟练达但又不乏个性。唯有三舅,一生贫穷也罢,富裕也罢,总是淡淡一笑。
三舅的个头最高,子女最多,负担最重。三舅有四个儿子,小时候,吃饭的时候,往往饭少碗多,日子总是紧巴巴的。犹记得,四舅六舅家都搬到新庄子去了,都住上了瓦房,只有三舅一家子还住着村子里独一无二的地坑窑,窑洞黑魆魆的。尤其一下雨,由于地势低,总是灌水,地坑窑瞬间就成了池塘子。后来,在父亲的帮助下,三舅总算住上了新院子。但是,那是已经九十年代初了。即使住上了瓦房,三舅家的日子总是比别家差一点。别人家,泥巴墙换成了崭新的一砖到顶的新式房屋,三舅家至今依旧是那座泥巴墙的大房和厢房。漫长的岁月里,他供四个儿子上学,给一个个儿子娶媳妇。等到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他却老了。但是无论生活拮据与宽松,三舅总是一脸晴空,万里无云。
三舅的眼睛很大,就像八十年代家家户户养的老黄牛的眼睛。醇厚,良善。我时常在想,也许是因为三舅年轻的时候做过兽医,所以,老黄牛精神附体了吧!
想着父亲得知自己患肺癌以后的种种情绪,我怀着忐忑的情绪,来到了三舅家。一见三舅,依旧是那双醇厚的老黄牛眼睛,只是眼睛又大了许多,因为消瘦,眼睛深陷在眼窝里。三舅抽着烟,和我们闲谝着,我们都尽量避讳他的病情,但是他却主动的说着自己的病情,就像说着一个与己无关的人的病一般,轻描淡写,无关痛痒。
听妈妈说,三舅还像往常一样,每日吃完饭,就圪蹴到村口,和一堆人谝闲传,有说有笑,似乎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但是,他分明是知道的。他给母亲--他唯一的妹子,打电话的次数频繁了,母亲去看他,他待在家里的时间多了,他来看母亲的次数也多了。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不流露,不惊慌罢了。
小时候,她是地主的大儿子,看过整地主,斗地主的一幕幕,也经历过富裕向贫穷的跌落,而今,面对生命的病痛,他并不惊慌。似乎,他以为,一切都会来,一切都会走。这只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但是,我过于的心疼我的三舅。一辈子没有穿过几件好衣服,没有吃过几天静美的饭菜,没有过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一生安步当车,晚食当肉!
小时候,因为我的性格倔强,老家有一种说法,外甥女在舅舅家待着,对于性格的转换有好处。我经常待在三舅家里,三舅在农忙归来,总是从口袋里变出一个西红柿,一个桃子,一个杏子或者一个柿子,一根黄瓜,笑笑地递给我。农闲的时候,最喜欢窝在三舅的怀里,三舅一根一根地绿着我的头发,把头发上的虮子捋下来,并用皂角水给我洗头发,用家里断了齿的梳子给我梳头发。所以,虽然离开妈妈,但我的头发总是干净整洁的。我最喜欢躺在三舅的大腿上,让他给我掏耳朵,三舅掏耳朵,手法很轻,他会在动手的时候,低声和你说着话,转移你注意力,在不知不觉间完成掏耳朵的工程。
时间如秋水潺湲,而美好的时光却像装着飞火轮的哪吒,风风火火吱哩哇啦的冲过。一晃,我四十好几了,三舅已近耄耋之年,但我生命里关于三舅的故事却沉淀在时光里,泛着紫色的光芒。
我的三舅没有多少文化,不懂哲学,却活出了生活的诗意,活出了混杂着泥土味道的哲理。一位泥土里生,泥土里刨的农民。用自己简单的思维与心性,化解了近八十年的风雨艰辛,用淡淡的言语,淡淡的微笑穿透了复杂的人心与世故的人情。如今,又以风轻云淡的方式,化解了病魔带来的危机与子女亲友们的焦虑,其实,我知道,他是不想让大家为他忧虑,他也不想为自己忧虑。风轻云淡,该过去的一定会过去,该来的也无需躲避惶恐。这个,他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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