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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是最浓的味道

 王侠一家家外不 2023-09-28 发布于陕西

在拉萨的十天里,除了上课,还有大把的空闲时间。晚上上完课930才是这里的夜幕降临,而早晨,这里的人们900才上班,下午300上班。幸亏我带了一本汪曾祺的书《人间小暖》,填补了我的疲劳但却清醒的空白时间。

每天早晨,我还是6:30起床,起床以后,为了适应环境,做一点舒缓的拉伸动作和吐纳,让自己能量满满,然后泡上一杯茶,坐在窗口读书,一直到800用早餐。这段时间里,整个城市基本都在熟睡,楼道里也没有来往的脚步声,房间里就更加安静了,我把床上多余的靠枕放在藤椅上,很舒服地坐进去,就着窗口的亮光一页页地读书,书页就像一些渐老的时光,一页页翻过,擦擦有声。

人在外面读书的感觉和在自己家里不一样,在家的时候,我一会想儿子要起床了,得给他弄饭吃,一会要想着下去买菜,一会儿又想着做什么饭,一会儿又想起洗的衣服还在洗衣机里面。人在外边,脱离了家的羁绊,什么都不用想,捧起书本的时间里,就完全沉浸在书中的故事与世界里,不知西东,不问南北,只是跟着书中的人或悲或喜,随着书中的文字或击节赞赏,或沉思默想,或点头,或摇头。房间里,光线透明,茶色清透,人和书也在一片晨光里渐渐透明澄澈,甚至有了“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的自由与瑰丽,时间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

汪先生的文字淡淡的,文章也没有广阔的时代背景,没有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它描写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甚至花花草草也是平平淡淡,但是在他平淡的文字里,你能读出对人,对生活,对自然万物的一种深情。他写自己喜欢静坐,家里有几间房子,南墙上挂着:“无事此静坐,一日似两日。”少年的他喜欢静坐在这里读书,想事情。这种静坐的习惯一直保持到老年,他说,家里有一对旧沙发,他每天早晨起来,泡一杯茶,点一支烟,往沙发里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虽是犹然独坐,然而浮想联翩。一些故人往事,一些声音,一些颜色,一些语言,一些细节,会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生动起来。这样连续坐几个清晨,就能落笔写一些东西。
这段话令我无比感动,在忙忙碌碌的工作日里,我们的情绪往往很受外界环境的影响甚至控制,心里似乎是一座长草的花园,各种驳杂的欲念就像野草一般疯涨,只有静下来,内心才能慢慢清凉,拔除荒芜的野草,才能看见真实的花园,人也才能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也才容易看清自己。“静思往事,如在目底。”今天看年轻的女科学家颜宁在央视上的演讲“遵从内心,做一个独一无二的人”,遵从内心首先要知道自己的内心在渴望什么,这渴望是对的还是错的,是要瞬息放过的,还是需要通过努力让它变成现实的。而要弄清楚这些,人要有安安静静坐下来观照自己的时间和心境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唯静才能观照万物;唯静,才能见得自我。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智能时代,我们追逐外在的景致过多,缺少的恰恰是内在的观照,静下来,好好看看自己,想想自己,也许能看到拥挤的景点看不到的美好景致。
在这距家几千里的地方,陈年往事,一幕幕的闪现,就像一部四十多集的连续剧,外婆切的细如发丝的咸萝卜丝,咬在嘴里脆脆的声音;外公倚在床头,戴着石头镜唱戏一般的用关中话念着《三国演义》;躺在三舅舅腿上,等他掏耳朵的夏天,蝉在院子兹拉兹拉的鸣叫;四舅篱笆门内鲜艳欲滴的梅杏;坐在爸爸肩头看金黄的麦浪起伏如海;大年三十晚上,妈妈赶做新衣的缝纫机声;十月里和小姨钩“蛋柿”的园子里,柿叶紫红,柿子如火;姑姑头上被风掀起的蓝色格子手帕;和哥哥弟弟趴在窑洞里温暖的被窝偷吃瓜子的冬日早晨......,一个人,原来是在这么多亲人的陪伴下一天天长大,当有一些人,离你而去的时候,你已经人到中年。就像一根黄瓜的藤蔓,有些瓜渐渐老去,被摘掉,有些叶子也会慢慢变黄,秋天自然会来,不必惊慌,无须嗟叹,春有“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盎然,秋有“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的情趣,四季更替,何必郁郁寡欢?在我人生的藤蔓上,有些叶,已经凋落,有些瓜,已经被摘,往后看,藤蔓渐空,往前看,新叶正在舒展,自然地吸纳阳光雨露,给前面希望,给后面慰安,更重要的是让自己饱满。

汪先生写人写情,也是淡淡着笔。《受戒》中湖水一样清澈自然的人情,栀子花一般美好的爱情,曾经在我少年的江河里,激起了多少浪花,而今异地重读,就像重新谈了一次恋爱,虽没有了少年的激情四射,但中年的湖泊也是涟漪阵阵,波光潋滟。《异秉》中的王二,一个夜摊,吱吱地成长起来,生活也滋滋地富起来了,人们问他有什么特殊功能,他说:“我蹲茅坑,先解决小的,再解决大的,从来不乱。”朴素而接地气的话语既令人解颐,也让人深思。《戴车匠》虽然普普通通,但是店里有一副对联:“雅室何须大,花香不在多。”仅此一联,你便能窥见戴车匠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不普通,作为一个俗人的高雅。红尘中人,如果活得都像妙玉,洁净的不近人情,也就走向了玄乎,远离了尘埃。然而,可惜的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戴车匠的手艺也慢慢的被淘汰了,店面没有了,他给孩子们带来的节日欢乐与期望也不复存在了。惋惜的同时,我们也不会有过多的悲伤,因为所有的人和事都在时间的激流中不断地流逝,“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只不过,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人,在历史的河流中泛不起什么浪花,也必然被淹没,但是,却确确实实地存在着或存在过。那个在面馆里只吃硬饼子喝面汤,但因为别人的嘀咕而要打架的拾荒老人,梗着脖子,青筋暴露的样子永远的留在了我的脑海里,那个生前省吃俭用穿着破烂,死后留下8000多块的老人永远的活在了我的心里。无论这个社会是怎样的无视他的存在,但他对于这个社会都有自己的热爱,一个人无论怎样落魄潦倒,他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与温暖。一个地位低微的老人也有他的自尊,汪先生捕捉到了,以悲悯与尊敬的笔触把他叙述出来。大江大河式的人生可遇不可求,对于一位作家来说,能在平平淡淡的小人物中写出春秋,才是大手笔。

苏轼说:“人间有味是清欢。”汪先生也喜欢苏子,也是深昧个中滋味。很多人低到生活的尘埃里,除了满身尘土就是满心尘土,而汪先生在尘埃里,看见生活淙淙的清澈的流水,听见生活细微的悲喜交加的呼吸,品得人性的真诚与美好,这是他的清欢,也是他的不平凡。

因为,他懂得,淡,是人间最浓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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