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萨的十天里,除了上课,还有大把的空闲时间。晚上上完课9:30才是这里的夜幕降临,而早晨,这里的人们9:00才上班,下午3:00上班。幸亏我带了一本汪曾祺的书《人间小暖》,填补了我的疲劳但却清醒的空白时间。 每天早晨,我还是6:30起床,起床以后,为了适应环境,做一点舒缓的拉伸动作和吐纳,让自己能量满满,然后泡上一杯茶,坐在窗口读书,一直到8:00用早餐。这段时间里,整个城市基本都在熟睡,楼道里也没有来往的脚步声,房间里就更加安静了,我把床上多余的靠枕放在藤椅上,很舒服地坐进去,就着窗口的亮光一页页地读书,书页就像一些渐老的时光,一页页翻过,擦擦有声。 人在外面读书的感觉和在自己家里不一样,在家的时候,我一会想儿子要起床了,得给他弄饭吃,一会要想着下去买菜,一会儿又想着做什么饭,一会儿又想起洗的衣服还在洗衣机里面。人在外边,脱离了家的羁绊,什么都不用想,捧起书本的时间里,就完全沉浸在书中的故事与世界里,不知西东,不问南北,只是跟着书中的人或悲或喜,随着书中的文字或击节赞赏,或沉思默想,或点头,或摇头。房间里,光线透明,茶色清透,人和书也在一片晨光里渐渐透明澄澈,甚至有了“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的自由与瑰丽,时间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 汪先生写人写情,也是淡淡着笔。《受戒》中湖水一样清澈自然的人情,栀子花一般美好的爱情,曾经在我少年的江河里,激起了多少浪花,而今异地重读,就像重新谈了一次恋爱,虽没有了少年的激情四射,但中年的湖泊也是涟漪阵阵,波光潋滟。《异秉》中的王二,一个夜摊,吱吱地成长起来,生活也滋滋地富起来了,人们问他有什么特殊功能,他说:“我蹲茅坑,先解决小的,再解决大的,从来不乱。”朴素而接地气的话语既令人解颐,也让人深思。《戴车匠》虽然普普通通,但是店里有一副对联:“雅室何须大,花香不在多。”仅此一联,你便能窥见戴车匠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不普通,作为一个俗人的高雅。红尘中人,如果活得都像妙玉,洁净的不近人情,也就走向了玄乎,远离了尘埃。然而,可惜的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戴车匠的手艺也慢慢的被淘汰了,店面没有了,他给孩子们带来的节日欢乐与期望也不复存在了。惋惜的同时,我们也不会有过多的悲伤,因为所有的人和事都在时间的激流中不断地流逝,“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只不过,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人,在历史的河流中泛不起什么浪花,也必然被淹没,但是,却确确实实地存在着或存在过。那个在面馆里只吃硬饼子喝面汤,但因为别人的嘀咕而要打架的拾荒老人,梗着脖子,青筋暴露的样子永远的留在了我的脑海里,那个生前省吃俭用穿着破烂,死后留下8000多块的老人永远的活在了我的心里。无论这个社会是怎样的无视他的存在,但他对于这个社会都有自己的热爱,一个人无论怎样落魄潦倒,他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与温暖。一个地位低微的老人也有他的自尊,汪先生捕捉到了,以悲悯与尊敬的笔触把他叙述出来。大江大河式的人生可遇不可求,对于一位作家来说,能在平平淡淡的小人物中写出春秋,才是大手笔。 苏轼说:“人间有味是清欢。”汪先生也喜欢苏子,也是深昧个中滋味。很多人低到生活的尘埃里,除了满身尘土就是满心尘土,而汪先生在尘埃里,看见生活淙淙的清澈的流水,听见生活细微的悲喜交加的呼吸,品得人性的真诚与美好,这是他的清欢,也是他的不平凡。 因为,他懂得,淡,是人间最浓的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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