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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世俗共舞的INTP

 长沙7喜 2023-09-30 发布于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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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还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心理学、谁是荣格、什么是 MBTI 的年纪,就已经有种难以与人说的感觉:
我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不是分歧,也没有敌意,只是一种双向的无法联通,就像两根怎么也接不上的电线。
在载歌载舞的幼儿园教室,在人声鼎沸的小学操场,在十几个同龄人的聚会,在春节的客厅,我感到孤独,惊愕,恐慌,和似有若无的不认同。
我无法忽视这些感受,又不知道怎么处理。假如我是一台计算机,那么显示屏 —— 我的脸 —— 肯定无数次地出卖了我。
它让所有人发现了我空洞的眼神,局促的嘴角,笨拙的言语,让所有人知道:这个小孩,她跟我们不属于一个世界。
孤独,意味着多数人对少数人的疏离,少数人对多数人的叛逃,双方都很默契。
但是当然,孤独不一定是坏事。尤其,孤独不等于寂寞无聊。事实上我对自己的世界相当满意。

01

从幼儿园辍学(是的)之后,直到上小学前,是我人生的黄金时代。左手一本摊开的书,右手一碗盖着煎带鱼和咸蛋黄的粥,大脑和胃,同时津津有味。
我很确定,这可不是 “现实世界里混不下去,不得已躲在阅读中寻求解脱”。
四五岁的孩子哪想得了那么多呢!也许真相就是这样,任何人,都有权利享受一见如故和自得其乐的感觉,只不过发生在不同的地方。
为什么书里的世界,从第一次邂逅,就那么容易理解,那么给我安宁?我也是成年后才开始反思。
和很多人想当然的不同,并不是因为书里的世界更 “理想化” —— 严肃书籍对悲惨和无常的清醒,远胜世俗世界。
也不是因为书里的世界更 “纯粹” —— 相比同龄人,我看见和接纳人性的复杂要更早,也是拜书所赐。
读书给我带来的不是空想,或对虚构世界的依赖。阅读并不算轻松的生活,它带给我大喜大悲,让我百思不解,让我肃然起敬。
而掩卷之后,它又禁止我像从未读过那些字句一样活着。我多少总得有所记忆,有所坚信,有所效仿。
在阅读中,我无知无觉地漂流,浑然不知自己距离人群更远了。
“你怎么这么不合群呢。”
“遇事多找找自己的问题。”
家人这样的话语,充斥着我的早年记忆。
虽然这些话没什么帮助,但确实成为了很深的心锚,让我直到二十多岁,依然活在无休止的不安中:我不合群,这不正常,我得想个办法呀。
这种不安让我总是慌不择路地渴求融入,忘了最根本的一件事:最起码我得先搞清楚什么叫 “合群”,搞清楚我到底是为什么不合群的。结果显然,我没什么进步。

02

我的孤独,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眼界的延伸,呈现出更复杂的面貌。它不再仅仅意味着物理意义上的无人陪伴,而是暴露在很多肉眼不可见的、微妙的互动中。

比如,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学习习惯和学校的教学模式合不来。
我想先看到全景,再进入细节,而不是“一步一步来”;我需要追问概念和原理的深层意义,而不愿意仅凭背诵去记住它们;当我学会一样本领,我渴望马上与人谈论它的现实意义,而不是转向习题和考试。
孤独,不只是没人陪自己吃饭上厕所的意思。我看见它闪现在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那些用笑容隐去真实想法的瞬间,那些强迫自己用不习惯、不认同的方式配合世界运转的瞬间。
我想我就是在这些瞬间的累积中,第一次对 “世俗” 二字萌生了少年的不屑。
这不是专属于 INTP 的心情,而是每个人都难以幸免的撕裂,所谓 “入世” 与 “出世” 的撕裂。
我们深知自己势单力孤,故不敢越雷池半步;但在脑内的宇宙,在四下无人的深夜,在纵横驰骋的想象里,我们告诉这个世界,其实它从未也永远不会博得我们的臣服。
这场游戏虽然入局不久,但我们似乎早已看透,且厌倦至极。

03

大学期间,我第一次做了 MBTI 测试,知道自己是 INTP 类型。
这个类型在 16 人格里占比较低,女性尤其少。说实话,有些窃喜,咱是个 “尖儿货”,怪不得独往独来。
我欣然接受了 INTP 这个标签,潜意识里,或许就是因为它给我的孤独提供了一种解释机制。
但那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我还不懂得,哪怕再完美的解释机制,对人生的意义都非常有限。
前面还有很长的路,那是荣格无法预判的, 是理论模型无法守护的。
那时候的我无论如何不会相信,十多年后,“与世俗共舞” 这样的话会从自己口中心平气和地说出。
其实这个契机非常简单,我工作了。揣着三千多现金,提着一个中号行李箱,从灰蒙蒙的北京站出来,钻进开往北五环的地铁,消失在一个合租房里。从那一天起,“世俗” 对我的意义彻底变了。
世俗不再是找不到玩伴的操场,而是充斥陌生人的车厢。世俗不再是昏昏欲睡的教室,而是暗流涌动的会场。
世俗不再是家里烦人的唠叨,而是冰冷的炉灶和再不洗就没得换的衣服。世俗不再是成绩和排名,而是账单和余额。
世俗不再是理想主义者嘴边的笑,而是所有人 —— 无论你多理想或者多现实 —— 共处的屋檐,在这个屋檐下大多数时候人们是安静的,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咬牙挺住。
没人谈论世俗,它已经无处不在,它是每个背负责任的成年人的起点、终点和道路。
混迹于北京地铁的早晚高峰,我清楚地意识到,二十多年来挡在我和世俗之间的屏障全部消失了,它再也不是我尚可抵御的东西,它已经刺入我的身体发肤、起心动念。
我被世俗俘获,就像被闰土叉中的猹。当然要挣扎,当然要愤怒,那个时期我的朋友圈忠实记录了这些。

04

十年后回顾,我有了新的理解。
到底为什么不喜欢那样的生活?“因为那样的生活就是很糟糕!” 其实这并不是个准确的回答。
世上没有绝对的、公认的 “糟糕” 生活。更准确的说法是,当时的我,无法“胜任”那样的生活。
所谓“胜任”,不是逆来顺受,不是篡改底色换取 “资源”,而是拿出与那样的生活相称的勇气、诚实、勤奋。当时的我不具备这三者。
首先我不勇敢。害怕活不下去,也害怕为了活下去而丢失自己。
其次我不诚实。不愿意承认自己别无选择,更羞于承认自己其实要靠世俗供养。
而且我也不勤快。不愿意学新技能,不愿意动脑筋解决复杂问题,总幻想能一直待在舒适区。
关于 “INTP 成长最大的坎”,很多人都说是虚无感。觉得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我是比较认同的。
这种状态很麻烦,尤其对喜欢远离人群、仅凭思考本身就能获得乐趣的人来说,是危险的。
究其根本,INTP 也是碳基人,也是社会动物。绝大多数 INTP 和其他 15 个人格类型一样,必须在世俗中扎根,实实在在地靠做事去养活自己。

05

2014 年春天,我在北京魏公村参加新员工培训。从北边到西边,区区几块钱的地铁票足以让我皱眉。
培训比我以为得要久,到了中场饿得实在受不了,我和另一位同事跑出会场,在十字路口找到了一个报刊亭,买了一包太平苏打吃。
三块五,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出两块,她出一块五,一人一半,吃出了情比金坚的感觉。
这个画面后来我常常提起,可能是因为它标志着我融入世俗的第一步,用一句话概括就是:“连饭都吃不上了,还想别的做什么呢。”
这个理解,十年之后看是不够准确的,原因我稍后说明;但在当时对我却非常宝贵。
它让我对生活有了一种实感。这个实感不再是大脑构建的,我用我的整个身体投入了生活,感受生活。
我开始承认,除了脑内的星辰大海,饥肠辘辘,囊中羞涩,酸甜苦辣,都是同样真实且重要的生命体验。 
在过去的我看来,意识到这些应该是很扫兴的,但正如塔勒布指出,人类的大脑是世界上最大的监狱。
不再 “唯大脑”,意味着我的一次越狱。现在我可以不卑不亢地告诉大脑,你很重要,你很有趣,你很厉害,但你不是我的一切。
你告诉我的不一定就都对。你不是我的至高主宰,我是很多方面的总和,而你再怎么样也只是其中之一。
所以,当你耽于空想时,我可以不奉陪。当你用理想主义和完美主义绑架我时,我有权利挣脱。
当你打着愤世嫉俗的旗号对现实冷嘲热讽时,我可以报以同等的不屑。我要去忙着 “生活”,而不仅仅是忙着 “思考” 了。
那是一段不怎么 “动脑子” 的日子。起床,穿衣服,上地铁,进教室,上课,下课,再上地铁去下一个校区,进教室,上课,下课,再上地铁。
肩上的背包,脚下的鞋,手中的马克笔和地铁扶手,发烫的声带,疲倦的眼睛,泛红的皮肤,银行卡上终于开始增加的数字。
真实具体的生活,完完全全淹没了我的身心,像冲进一场永不停止的大雨,非常狼狈,但是痛快。

06

我开始亲近世俗。小区门口卖菜的湖北姐姐前言不搭后语但是热气腾腾的碎碎念,其实能抚慰人心。
鸡娃妈妈虽然爱哭爱唠叨,但在需要帮助的时候,你会知道她们多体贴多仗义。
发现工资单有错,鼓起勇气告诉老板,确实能让自己宽绰点。偶尔允许别人装装逼,也允许自己犯点错,生活更有意思。
对这个混乱、感性、总是出错甚至都不那么尊崇真实的世界,我换上了好奇、欣赏、包容甚至“想凑个热闹”的眼光。
这一刻,世俗不再成为我的困扰;与此同时,我发现我永远告别了 “怎么才能更合群” 的问题。
我已经 “合群” 了。虽然还是独自吃饭,独自散步,独自购物,但我确实是 “合群” 的。
我所理解的 “合”,本来就不是 “貌合神离” 的合,我不需要虚假的陪伴和认同;而是 “和光同尘” 的和,是面对世界时,放下恐惧和愤怒,报以友善笑容,而非夺路而逃,怨声载道。
与世俗相安无事,我已经觉得很了不起了。没想到的是,后来我竟然 “打开” 更多,也收获了更多。
2015 年春,一个平凡的日子。当时我处在业务岗和管理岗的过渡期,要同时做很多种活。
忙了整整 12 小时,疲倦已极,烦躁已极。最后一项工作是一节 2 小时的课,学生是个 17 岁的男孩,话不多。
终于下课了,我默默擦着白板,感觉胳膊抬不起来,下一秒就要靠着白板睡着。
男孩在身后默默收着东西,忽然轻轻跟我说了句,老师你知道吗,明天我就要摘牙套了。
我转身看着他,他龇着牙给我展示他马上就要下岗的牙套,小眼睛从镜片后面对我努力地笑着。
我忽然想起来,这是我给他讲的最后一堂课。我笑了,说祝贺你呀!他对我道别,轻轻离开教室。
我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眼睛湿润了。莫名其妙吗?并不。这个男孩的善意,尽管是偶然的,微小的,不符合 “理性” 和 “逻辑” 的,无法 “变现” 的…… 但是它真真切切地点亮了我的那一天。为什么这样的小事能打动我?
我想不出别的理由,除了一点:其实我自己,我这个 INTP,同样也是偶然的,微小的,不符合 “理性” 和 “逻辑” 的,无法用价值标尺去准确衡量的!
我的眼泪不仅是感动的产物,更是自我觉知的产物:在那一刻,我真真正正地意识到,我和这个世界,远不只是 “相安无事” 的关系,而是一体的。
我不想要什么 “最温暖的机器” 或 “最接近神” 的人格之类的标签,这些标签相比于生活真实的温暖和神奇不值一提。
就如查理芒格所说,我们一辈子想要的,应该是融入生活,而不是被孤立。

07

从那个转折点开始,人生道路变得截然不同。过去我的思路是 “先想明白自己的路,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把它走下去,不给这个世界机会阻挠我”。
而现在我的思路则是,与世界共创人生。我依然会提出我最好的设想,但并不介意为了这个世界转弯。
在致谢时,我不会隐瞒,我人生最棒的灵感,说起来恐怕都不是我原创,而是多亏了一包苏打饼干,一个戴牙套的男孩……
2017 年,我开始了人生第一次创业。2021 年,我转型为自媒体人。正因为修正了对世俗世界的态度,这六年的探索中我少了很多恐惧和孤独,多了信心和快乐。
遇到困难时,我很少责备自己江郎才尽,而是自然地、充满期待地亲近人群,让他们引领我。
听到用户和读者的鼓励时,我不再出于害羞而退避,抬头挺胸把这份能量 “吃” 进去,告诉自己,我还不错,这是大家告诉我的,而我相信大家。
去相信,去依靠,去拥抱,唯此我才没有被掏空,保有这个时代最珍贵的资源:希望。
到最近几年,很多新朋友得知我的人格类型是 INTP 时,会有一些错愕。“我感觉你很外向啊!” “你不是 F 吗?” “你挺 J 的啊!” 我都报之以哈哈大笑。
从天性上讲,我依然是那个 INTP,怎么测结果也变不了。但是正如 INTP 定义不了我,天性同样定义不了我。
我还有我的愿景,我的技能,我还有这个世界,随时随地塑造着我,引领着我。
就如荣格所说,真正的英雄都是雌雄同体的。我相信,人活着不是为了用一生时间去证明、强化某个标签,而是为了度过尽可能参差多态的一辈子,在每一个色谱上尽兴摇摆。
Enjoy the dance, my fri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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