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日本最长的一天：8月14　星期二　18点－19点

​　　“在目前的紧急情况下，越小心越好。”

莲沼茂侍从武官长

　　 吹上园里的空气似乎清新了些。太阳就象一只刚出熔炉的灼热的大铁盘，放在地平线上冷却。天皇在侍从入江助正的陪同下，照例在黄昏时分散着步。

　　 缄默了片刻，陛下驻足，问起诏书的事来。

　　 那天下午天皇已不止一次提起这个问题，入江只得令人失望地作出千篇一律的回答：宫里还没有收到诏书。入江悲戚地低着头。明知陛下不愿听，偏偏又不得不告诉他，真叫人伤心——而今天尤其如此。入江觉得，自己能觉察出天皇是多么沮丧，他多么真诚地希望他的臣民们结束惶恐不安、惨遭涂炭的状况，开始一种新的生活。

　　 天皇又向前走去。入江猛然四下张望，不觉一惊：他瞥见了花园里的士兵，这在以前是看不到的。这究竟怎么回事？令人奇怪，令人不安……

　　 当然，入江没有告诉天皇。

　　 侍从武官长莲沼正在宫内省中自己的官邸里与第一近卫师团司令官森猛纠中将商谈。

　　 森首先想知道，美国飞机在城里扔下的传单上的话是不是真的。

　　 莲沼点点头。身为近卫师团司令官，竟然还不晓得天皇的圣断，不是有点蹊跷吗？或许星期二这天下午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天皇今天中午表态了，”他说，“内阁正在开会批准诏书。”

　　 沉默了一会。

　　 随后，莲沼忧虑地问：“近卫师团怎么样？”他还不知道宫里又派进了一个大队(营)。“你对他们有绝对的把握吗？”

　　 “军心有点不稳，”森答道，“自星期五以来，谣言四起，军心不稳在所难免，但他们不会闹乱子的。”

　　 “听说陆军省里有些少壮军官可能要闹事，”莲沼又说。

　　 “又是谣言，”森说。作为第一近卫师团的司令官，他的主要任务是负责天皇的安全。他又重复道，“这不过是谣言而已。”他的声音里充满着自信。

　　 莲沼松了一口气，这是因为他认为“和尚”森是最可靠的军官之一。只要他在，天皇便会安然无恙，皇宫就有了安全保障。不过，在森临走时，莲沼又说了一句话：“在目前的紧急情况下，越小心越好。”

　　 森称是。

　　 天皇回到御文库后，得知铃木首相求见，便立刻恩准。可是，如果天皇指望铃木给他带来了已经批准的诏书，他一定会大失所望。铃木晋见是为了禀报内阁会议上的僵局，为不得不拖延批准诏书向圣上请罪。

　　 他从天皇面前退出后，又回到那间昏暗、凄凉的会议室，阁僚们还在毫无结果地试图在投降书的措辞上达成一致意见。

　　 与此同时，在市谷的陆军省开始向负责卫戍首都的东部军管区司令部和近卫师团下达了有关停战的命令。

　　 森刚刚回到近卫师团司令部的办公室，就接到了东部军管区参谋长打来的电话，命令他立刻到参谋部来。在参谋部里，田中将军正式向他和东京警备区司令官和第一防空师团司令官通告了天皇的终战决定。

　　 东部军管区司令官田中说：“皇军将遵从圣断行事，没有二话可说。”

　　 “不过，”他旋即又说，“我们无法预料，终战时会出什么乱子。因此，我们必须确保治安和法制。”

　　 他转向森，意味深长地说：“在这种时候，各种各样的人都想护驾。一旦他们为了争得这种殊荣而动起武来，甚至可能会发生暴力事件。所以，你的责任特别重大。”

　　 田中的话语有点唐突，森明白他的不安。但是，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他们担心的事该有多么严重。他们正致力于结束这场战争，他们的努力会取得最后的成功。但是命中注定，他们在历经劫难后却无缘尝到和平的甘果。

　　 米内大将从海军省回来，在返回内阁会议室前走进了厕所。铃木首相的一名秘书川本信昌也正在厕所里，川本一见海相便连忙施礼，但是米内没有在意。他的眼睛似乎在向里面看，脸上愁云密布。他站在邻近的隔间里，完全没有意识到旁边有人。唯一的动静是小便溅在便池里的声响。忽然，米内叹了口气，叹息声在这间一尘不染的厕所里回响，仿佛一声哀鸣在山洞里回荡。川本打了一个寒噤，他从未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米内重新在内阁会议就座后，跟旁边的阿南将军耳语了几句。陆相点点头。

　　 米内说：“至于诏书的措辞问题，我主张按陆相的意见修改。”

　　 内阁书记官长迫水大吃一惊。“可是，”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亲口对我说——”

　　 铃木首相终于开口说：“就这么办吧。”

　　 阁员们深深吁了口气，擦去额头的汗水。会议决定暂时休会。阁员们都希望从这间阴暗抑郁、烟雾弥漫的会议室脱身，哪怕片刻也好。一个问题解决了，但谁知道还有多少问题在等着他们。他们也不知道在那之前还有多少时间——在什么之前？谁也不知道。

　　 阿南将军利用休会的间隙回家更换汗湿的衣服。这会儿天气凉快些了，太阳差不多已经落山，微风乍起。阿南正在更衣准备返回内阁会议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东条将军和陆军元帅畑。东条在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出任日本首相，一九四五年四月曾提议畑作他的继任。

　　 东条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他说话时，眼镜后射出灼灼目光：“投降后，我们大家将会作为战犯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这点自不待言。届时，我们必须同心同德，直言不讳地阐明我们的观点：大东亚圣战是必要的。我们打的是一场自卫战！”东条往日的骄横之态又流露出来。

　　 阿南点点头。这究竟表示他赞成东条的意见呢，还是只表明他已经听见了这位前首相的话？阿南本人一言不发。当畑解释他的来意时，他也没有开口。畑说，他想辞掉陆军元帅的头衔。

　　 阿南回到内阁会议上。凉爽的微风这时又停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