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思念的人在梦中不会相见

银白色火盆，木炭凹陷
连同它内在力量的音乐
木炭被镂空，被释放，树皮
忙于献出它的世界



By 阿尔托

思念的人在梦中不会相见

作者｜菩提花花

   

记得许多年前的夏夜，一生疲惫地躺回南岗小院的竹床，无比惬意地躲进了蚊帐，倒也少了那些蚊虫叮咬骚扰，好像睡了一觉，总觉得耳畔有女人嘤嘤哭泣，心中畏惧，迷迷糊糊听到父亲的言语，遂不知所云重新入梦。次日艳阳高照，遂迷迷糊糊想起此事，竟然早已离开南岗老宅，垂首便看见自己肥硕油腻的皮囊，室内镜中一个猥琐邋遢的男人盯着自己，眼泡浮肿，依旧披挂着一身的疲倦，看样世事由来一局棋，竟然烂柯不知归。

 

侯孝贤的《童年往事》里，母亲回忆逝去的父亲，抚摸的依旧是竹床，那种单人竹床睡久了，人的汗水便浸透床板，一个微小弧形连串在一起的竹制床板，俯身看去，略略像俗世逃不脱的人形。朱天心在《三十三年梦》里也未必看得懂父亲朱西甯，这样浑浑噩噩只谈文学只谈养猫也行，天下最自在的流浪猫，干嘛要把它们约束回家？我们这些人有几人懂得父亲呢？还不是做了父亲之后，同样周而复始的不被儿女懂得。

 

小说里外，世情犹然，“压低故事，抬高叙述”。朱自清与父亲的恩怨一言难尽，父子两个一脉相承，再是《背影》后面父子的温情，仍少不了两个男人倔强的对视，娶了姨太太的父亲还理所当然大手大脚花着儿子微薄的薪金，有了自己小家的儿子，一样需要养家糊口，当然会因此怒火中烧，文人家中一地鸡毛扬起的尘埃久久难消。

 

我也曾经倔强地与父亲对峙过，虽然今时内心充满了绵绵不绝的懊悔，《教父》中的维托·柯里昂说过一句话，“如果一个男人不花时间陪伴他的家人，那么他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这些往事的意义就是留给懊悔的人回忆，所以当父亲把至少一半薪金交给了我的祖父祖母他们，父亲和母亲的对峙至少延长到父亲猝然与这个世界告别，我和父亲的对峙与此无关，我只是不屑父亲休息日去单位行政官僚家做煤球，恐怕为了尽快拿到到国有单位的福利分房，偶尔在领导家出点苦力，性价比还是挺高的。

 

就像郁达夫辗转新加坡和印度尼西亚，化名赵廉的往事，郁达夫一生有八个子女，郁达夫的长女后来在 一篇回忆文章里叹息自己可能要用一生去原谅自己的父亲，男人做大英雄无可厚非，亲人就要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郁达夫长女到了2000年，七十五岁的老媪开始用文字真正纪念父亲，其实那大多是别人笔下描述的父亲。郁达夫在此无他，仅仅只是一个失落的父亲。

 

中午的一瓶蓝带，微醺了数小时，我有点迷恋上了这种感觉，昔日短暂的时间，家中午饭就我和母亲两个人，母亲好像喜欢为我一个人烧菜，由于淮河涨水泛滥，鸡仔便宜，毛豆烧鸡，我也是一瓶啤酒，万分清醒万分惆怅的午间小憩，时光再也不会回溯。科马克·麦卡锡《长路》中末世的父与子，一路向海岸奔去，屡屡化险为夷，可是父亲为了保护儿子，还是献出了自己生命。这个浊世，若是还有什么爱能接近百分之百，那基本上是父母之爱。

 

常常在诸多旧物中徜徉，其实多半会拒绝它们阳光下抑制不住的腐朽，深夜打开灯，几枚“小强”四散开来，短暂的静止，它们迎来拖鞋的轮番拷打，我看不惯虫子的肆意，虽然活着便如蝼蚁，即便卡夫卡一梦醒来，自己也变成虫子，残雪让夏夜竹床下面，攒动着无数蝼蛄，它们到底是托着梦中的我前行，还是我在梦里梦见它们，都无所谓。

 

近期出现罕有的幻听，抛开精神方面的瑕疵，大抵还是焦虑，焦虑的原因有许多，许多难以启齿，譬如忽然中了个百万千万的奖券，可是对于一个连彩票都懒得去碰的固执家伙，不是梦想，而是梦魇，朱西甯反复说到“梦魇只能是一种底色，须赖梦想才......怒放得个万紫千红。”过去收藏了一本父亲手不释卷的《七侠五义》，遥想父亲默读的速度和单田芳播送的声音多少有些重叠，它们一起滞留在悠远的梦魇中，我辨不清未来的颜色，或者完全没有必要说明颜色的层次，反正我们在梦中不会相见。

本篇图片

艺术家  Julia Soboleva  作品